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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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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算》中国当代作家刘旭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失算

从吃过晚饭到鸡叫三遍,石蒜老汉一直将水烟吸得咕噜噜噜山响。煤油灯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很难觉察地摆动着(石蒜老汉舍不得用电。再说电灯不能点烟,通常情况下,他更爱点煤油灯),放射出的昏暗的光,溢满了整个屋子。

石蒜老汉盘腿坐在灯前,影子被摇曳的灯光晃来晃去,样子有些滑稽可笑。皱着的眉头挽成了疙瘩,有些狰狞。尽管儿子沙葱的话一直让他犯嘀咕,但思考了一夜之后,他最终还是铁下了心:继续干下去。这回,一定要大发一次。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石蒜老汉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儿子沙葱屋前,很夸张地咳了一声,把头杵到沙葱门前,说:“沙葱,你快起来,我给你说个事。”

沙葱显然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好半天,才哼了一声,像是翻了一个身,然后懵懵怔怔地说:“啥事猴急猴急的?吵得人连觉也睡不安然。你说吧。”

石蒜老汉又咳了一声,就得意地把他的想法说了一遍,然后信心十足地听沙葱答话。但等了足有半分钟,还不见沙葱吭声。于是,他又大声地咳了一声,又向门前凑了凑,嘴对着门缝,说:“沙葱,你又睡着了?你醒醒。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沙葱又像是翻了一个身,有些不悦意地说:“又是这事。我早就说了,国家修路,这是给我们办好事哩。征你一点地,你就要那么多赔偿费,还想出这么个主意。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也不怕人家笑话。要我看,你这是没事找事,到头来又伤沟子又伤脸,丢人现眼的看你咋弄。给你说你不听,执意要弄你自己去弄,我不管。”

沙葱的回答让石蒜老汉有些不满。他想训沙葱,但听见儿媳妇花花不悦意地咳了一声,就忍住了。他往客房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过头说:“龟儿子,你忘了?前年乡上修路,征了咱几分地,我听了你的话,没要一分钱,别人还不是都领了赔偿费?这回省上修高速公路,征咱三亩多地,你让我白给?不成!吃的灯心草,放的轻巧屁,你不要,我要。一家人扛着几颗头,哪一个不吃饭?地少了,吃的从哪里来?这一次你不抓紧,还等下一次?你这瓜怂。”

见沙葱没反应,石蒜老汉觉得有些没趣,就住了嘴。他悻悻地回到客房,端起水烟袋,又咕噜咕噜吸起来。吸完一锅,心想,这么好的事,这怂娃咋不开窍呢?等他起来,再好好给他说道说道。

等到沙葱起来,太阳已经老高了。石蒜老汉见沙葱站在门前房檐台子上刷牙,就溜下炕,半个身子探出房门,说:“沙葱,你再想想,这是好事情。”

沙葱“噎”了一声,回到屋里,好一阵才出来,一边吃着穿外衣,一边满脸不耐烦地出了院门。石蒜老汉没想到沙葱竟然径直走了,急忙追上去,对着沙葱的后影说:“你娃你再想一想。你得给我撑腰。”

沙葱没有搭言,石蒜老汉就把头探出院门,没看见沙葱向哪里走了,却看见村长黑蛋领着老村长向院里走来。

石蒜老汉知道黑蛋说不动自己,就搬了老村长来做说客。果然,老村长一进院门,就大声地说:“他叔,你就算了吧。征三亩地,赔几万块钱,已经很不错了,你咋还要装模做样地在地里打墙盖猪圈呢?这不是讹政府么?你又不是真的要养猪。再说,这个时候你弄,就算没有讹的意思,人家一定会认为你就是讹。”

“这事和你没啥关系,你干啥的把啥干去。” 石蒜老汉并不听老村长的劝,他一边没好气地说,一边挑了水桶,径直出了院门,把黑蛋和老村长晾在了那里。

“他叔,你好好想一想,这几年政府亏你了没有?你不能老和政府过不去。” 老村长紧跟在石蒜老汉的身后,但到底年纪不饶人,走了十几步,就跟不上了,只好长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走进了巷道。跟在后边的黑蛋朝石蒜老汉的后影狠狠地唾了一口:“呸!”

老村长不死心,提高嗓门喊道:“他叔你要知道国家的政策,承包地里盖猪圈,犯法哩。”见石蒜老汉没有反应,黑蛋对老村长说:“算啦!真是个犟板筋。好说歹说都不听,看谁抗得过谁。”

石蒜老汉一边走着,一边偷偷地扭头看,见黑蛋和老村长都走了,就折回身。进了院门,放下水桶,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老?我也不年轻。犯法?别人不犯法,就我犯法?看你能把我咋的?真是多管闲事,哼!”

正出门泼洗脸水的儿媳妇花花见石蒜老汉刚出去又挑着空桶回来了,又见他满脸诡谲地笑,就问:“咋没挑上水?” 石蒜老汉说:“我躲那几个人呢。赶快做饭,我吃完了还要忙去呢。”

石蒜老汉的养猪场,已经修建得有些规模了:围墙是从在黑蛋那里得到征地的确凿消息的第二天就开始打的,叫了五六个人,打了整整七天。后来又叫了几个人,打了足够的砌墙的土坯。盖猪圈用的椽檩也早已备齐。泥瓦匠请的是村西的李老二和他的徒弟们,当时李老二正在给石柱家盖客房,见石蒜老汉来请,李老二就说:“现在的工钱是匠人一天一百,小工一天六十。你那是钱多烧得慌,没事拿钱找乐子,我看是这,你给我匠人一天给一百二,小工一天给八十,我们随叫随到,如果不行,就算球,你爱找谁找谁去吧。”

开始石蒜老汉嫌贵,但想到凭自己和沙葱的本事和力量,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怕影响宏伟计划的实现,石蒜老汉于是一咬牙,说:“能行。咱们说定了,八月十五咱就动工。” 李老二笑着说:“行。到时一早我们就往你的猪场走,你也早些来。”

这天一早,石蒜老汉胡乱吃了几个煮洋芋,就拖着一把铁锨出了门,向他的养猪场走去。老远就见李老二和他的徒弟们正和泥的和泥,挑水的挑水,早已忙得满头大汗了。李老二正拿着一把斧头,在削檩子上的结。见石蒜老汉来了,说:“他叔你歇着,就盖几座棚子,砌几个隔档墙的事,用不着你沾手。”

石蒜老汉见泥瓦匠们忙得有头有序,怕自己帮不了忙反而添乱,就在一块土坯上坐下来,一边看他们干活,一边没话还找话,吃着旱烟和李老二闲聊。没话题了,就歪着脑袋想自己的心事。

自从石蒜老汉打墙准备盖猪圈以来,他逢人就说:“我这养猪场,已经投了十几万,他公家征地,还不给我加倍赔偿?” 有人就揭他的老底:“在这么远的地里打墙盖猪圈,看来你一开始就打政府的主意。”

石蒜老汉嘴里反驳着,心里却乐得开了花:自己这次倾注所有积蓄的投资,虽然有风险,但胜算的把握还是越来越大了,因为这条路不但真的开了工,而且已经修到了十里外的马川,推土机正向邻村李川开进。过不了多久,自己提出的三十万的赔偿金就会到手。想到这里,石蒜老汉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后帐里转来了诸葛孔明……” 这样哼的时候,石蒜老汉觉得近月来辛勤劳作的困苦顿时荡然无存,人也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一连好几天,石蒜老汉都在欢快地哼着乱弹。他高兴的是猪圈终于完工了,而更高兴的是三十万元的赔偿金,立马就要到手了。因而在完工的一天,他依然哼着乱弹走进了家门。强抑着满腔的兴奋,洗完了手,他打算把完工的消息给沙葱说说。但一跨进沙葱的房门,就从沙葱铁青的脸上,看出了一些不祥的征兆。

果然,一见到石蒜老汉,沙葱就发了火:“给你说你不听,这下钱不是打水漂了?”

石蒜老汉小心地问:“咋了?”

沙葱气呼呼地说:“你就知道整天盖盖盖,耳朵眼里塞牛毛了,没听说这一带发现了大片的汉墓?”

“这和我盖猪圈有啥关系?” 石蒜老汉不解地问。

“有啥关系?那是文物,是国家重点保护的对象,谁都不能挖。为了保护这些汉墓,公家早把公路线给改了,你还不知道?让你别盖,你偏要盖,这下眼绿了不是?” 沙葱说着,气得鼻子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听到这里,石蒜老汉倒吸了一口凉气,立时觉得浑身发冷,像一堆泥似的堆坐在门槛上,嘴里喃喃地说:“怪不得这一向再也没有人来商量征地的事。看来老教书匠说得对,先人早知道我什么也弄不成,起了个石蒜的名字,并没有起错。石蒜石蒜,失算失算,一辈子都叫石蒜,就是一辈子失算,我怎么总不明白呢?”[1]

作者简介

刘旭,字老东,男,1970年生,甘肃通渭人;笔名甘当牛、胡笳等,号半画、陇上行者。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