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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八十三章 神醫屈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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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八十三章  神醫屈服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玄難以掌力撲熄了李傀儡身上的磷火,跟著反手拍出兩掌,又撲熄了范百齡與張阿三二人身上的磷火。其時鄧百川、公冶干、康廣陵等已縱身齊上,向著星宿派眾弟子攻去。丁春秋一摸長須,說道:「少林高僧,果真是功力非凡,老夫今日來領教領教。」說著邁步而上,一掌輕飄飄的向玄難拍來。玄難雖然從未與星宿派之人交過手,但深知丁老怪「化功大法」的厲害。久聞這種邪門法術能將對方的內功化解於無形,他心下不敢稍有怠忽,提一口氣,猛地里雙掌飛舞,向丁春秋連續擊出了一十八掌,這一十八掌連續而出,左掌尚未收轉,右掌已然擊出,快速無倫,掌力一晃而過,讓丁春秋便是要使邪法化解他的功力,也是無從措手。果然這少林派的「快掌」威力極強,只擊得丁春秋連連倒退,玄難快速之極的擊出了一十八掌,丁春秋便連退一十八步以避。玄難一十八掌打完,雙腿鴛鴦連環,又是迅捷無比的踢出了三十六腿,但見腿影飄飄,直是瞧不清他踢出的到底是左腿還是右腿。丁春秋展動身形,急速閃避,這三十六腿堪堪避過,卻聽得啪啪兩聲,丁春秋肩頭已被玄難兩拳打中。原來在這「連環三十六腿」中,踢到最後兩腿時,玄難同時使拳揮出。丁春秋避過了他的腳踢,卻避不開他的拳打。這啪啪兩拳打中,丁春秋叫道:「好厲害!」身子晃了兩晃。玄難只覺胸中空蕩蕩地一虛,登時恍恍惚惚的若有所失。他情知不妙,呼了一口氣,體內真氣流轉,一拳又向丁春秋打去,丁春秋轉過身子,挺背迎了他一拳,跟著五指如鈎,抓住了他的拳頭。到此地步,已是高手比拼真力的境界,玄難心下暗驚:「我決不能跟他比拼真力!」但若拳上不使真力,對方的真力送了過來,立時便是臟腑碎裂之禍。明知已著了他的道兒,卻是不得不使出真力。這一運勁,但覺體內真氣源源不絕的向外飛散,再也凝聚不起來。不到一盞茶時分,丁春秋哈哈一笑,聳一聳肩,啪的一聲,玄難撲在地下,全身虛脫,站也站不起來了。

丁春秋打倒了玄難,四下環顧,只見公冶乾和范百齡二人倒在地下發抖,卻是中了游坦之的寒毒掌,其餘鄧百川、薛慕華等兀自與眾弟子惡鬥,星宿派門下,也有四人受傷倒地。丁春秋一聲長笑,大袖飛舞,撲向鄧百川身後,和他對了一掌,回身一腳將包不同踢倒。鄧百川一掌和丁春秋相對,便似身有大病,腳下虛晃晃地難以站直,待要吸氣凝神,丁春秋又是一掌拍到。鄧百川無奈,只得又出掌相迎,手掌中微微一涼,登時全身精神渙散,眼中看出來迷迷糊糊地全是白霧。一名星宿弟子走過來伸臂一撞,鄧百川噗地倒了。頃刻之間,慕容氏手下的部屬、玄難所率領的少林諸僧、康廣陵等函谷八友,被丁春秋和游坦之二人分別打倒。游坦之本來僅有渾厚內力,武藝極為平庸,但這些日來經丁春秋指點後,運掌使拳,大有進境,雖然變化未能精妙,但以之發揮他體內所蘊積的冰蠶寒毒,卻已是綽綽有餘,公冶乾等和之舉掌相對,明明掌法和掌力都是遠勝於他,但對掌之後,反均受傷倒地。諸人之中,僅餘下薛慕華一人未曾受傷,他衝擊數次,星宿諸弟子都是含笑相避,並不還擊。丁春秋突道:「薛賢侄,諸同門中,畢竟是你武功最高,要不要來跟你師叔比拼一下?」薛慕華見同門師兄弟一一倒在地下,自己所以迄自安然無恙,當然是丁春秋手下留情、故意不來加害之故,其目的只是要自己治好那個胖和尚。他長嘆一聲,說道:「丁老賊,你想逼我治病救人,那是老貓聞鹹魚,休想啊休想!」

丁春秋招招手道:「薛賢侄,你過來!」薛慕華欲待倔強不從,但想他若要取自己性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當即走到他的身前三步之處立定。丁春秋伸出左掌,擱在他的肩頭,微笑道:「薛賢侄,你習練武功,已有幾年了?」薛慕華道:「三十五年。」丁春秋嘆口氣,道:「這三十五載寒暑之功,可不容易哪。聽說你以醫術與人交換武學,各家各派的精妙招式,著實學得不少。是也不是?」薛慕華道:「這些微末功夫,在你眼中看來,那是全然的不值得一曬。」丁春秋搖頭道:「非也!雖然內力為根本,招數為枝葉,根本若固,枝葉自茂,但招數亦非無用。我這個弟子,」說著向游坦之一指,繼續道:「內力頗佳,若是再加上薛賢侄你所知的招數,那是如虎添翼,縱橫中原了。薛賢侄的內力是差一些,卻未始不能以招數補足。只不過倘使內力毀敗,半分也不存,那麼便是個廢人了,那時別說武功全失,腦子也是大受損害,便欲治病醫人,也是枉想。」薛慕華聽得額頭汗水涔涔而下,知道他每一句話都是在威脅自己,但覺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掌微微發熱,顯然他只須心念略動之間,化功大法使將出來,自己三十五載的勤修苦練之功,立即化為烏有。丁春秋問道:「我的話你相不相信?」包不同躺在地下,大聲罵道:「你說話如同放屁,誰來信你?」丁春秋雙目炯炯的凝望著薛慕華,靜候他答覆。薛慕華咬牙道:「你既能狠心殺了自己師父,打傷自己師兄,那麼再殺我們師侄八人,何足道哉?三十五年苦功毀於一旦,當然可惜,但性命也不在了,還談什麼苦功不苦功?」包不同喝彩道:「他*的,這幾句話說得有骨氣。」丁春秋道:「薛賢侄,我暫且不殺你,只問你八句話:『你醫不醫那個胖和尚?』第一句你回答不醫,我便殺了你大師兄康廣陵。第二句你回答不醫我再殺你二師兄范百齡。第七句殺你八師弟李傀儡。到第八句問你,你仍是回答不醫,那你猜我便如何?」

薛慕華聽他說出如此慘酷的法子來,臉色灰白,說道:「那時你再殺我,那也沒什麼大不了。」丁春秋微笑道:「我也不忙殺你,這八句問話你如果回答:『不醫』,我要去殺一個自稱為叫『聰辯先生』的蘇星河。」薛慕華大叫道:「丁老賊,你膽敢去碰我師父一根毫毛!」丁春秋道:「為什麼不敢?星宿老仙行事,向來獨來獨往,今天說過的話,明天便忘了。我雖答應過蘇星河,只須他從此不開口說話,我便不殺他。可是你激惱了我,徒兒的帳都算在師父頭上,我愛去殺他,天下又有誰管得了我?」薛慕華心中亂成一團,他暗知這個師叔什麼惡毒的事都做得出,如果自己堅持不醫三淨,七位師兄弟的性命固然不保,連師父聰辯先生也必死在他的手中。但他逼迫自己醫治三淨,其用意定然十分陰毒,自己一出手,便是助紂為虐,濟以奸惡了。他沉吟半晌,道:「好,我屈服於你,只是我醫好這胖和尚後,你可不得再向這裡眾位朋友和我師父、師兄弟為難。」丁春秋大喜道:「行,行,行!我答應饒他們的狗命便是。」鄧百川說道:「誰要你饒命?大丈夫今日誤中奸邪毒手,死則死耳,諒你將來也沒好收場。」他本來吐言聲若洪鐘,但此時真氣耗散,所說言語雖是慷慨激昂,話聲卻不免有氣沒力。包不同道:「你奶奶!薛慕華,別上他的當,這狗賊自己剛才說過,他的話作不得數。」丁春秋道:「薛賢侄,我問你第一句話:『你醫不醫那個胖和尚?』」說著右足虛伸,足尖對準了康廣陵的太陽穴,顯然,只須薛慕華口中吐出「不醫」兩字,他右足踢出,立時便殺了康廣陵。眾人心中怦怦亂跳之間,只聽得一個人大聲叫道:「不醫!」

喝出「不醫」這兩字的,卻不是薛慕華,而是康廣陵。丁春秋冷笑道:「你想我就此一腳送了你性命,可也沒這麼容易。」他轉頭向著薛慕華,問道:「你要不要假手於我,先殺了你大師哥?」薛慕華嘆道:「罷了!罷了!我答應你醫治這個胖和尚便是。」康廣陵罵道:「薛老五,你便恁地沒出息。這丁老賊是我師門大仇人,你竟在他威逼之下屈服!」薛慕華道:「他殺了咱們師兄弟八人,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你難道沒聽見他說,這老賊還要去和師父為難?」一想到師父的安危,康廣陵等眾人都是無話可說。包不問道:「膽……」他本想說「膽小鬼」,但只個一「膽」字出口,鄧石川便伸手過去,按住了他口。包不同生平對這他大哥,倒是有五分敬畏,強忍怒氣,縮回了罵人的言語。薛慕華道:「姓丁的,我既屈從於你,替你醫治那胖和尚,你對我的眾位朋友可得客客氣氣。」丁春秋道:「一切依你便是。」當下薛慕華回到地洞之中,命家人將受傷的諸人扶了出來。那三淨縮成一團,便如一個大肉球,一見到玄難,只嚇得魂不附體。薛慕華也不多說,給各人接骨的接骨、療傷的療傷,直忙到大天亮,這才就緒。受傷的諸人分躺在床上或是門板上休息,薛家的家人做了面出來供眾人食用。丁春秋吃了兩碗面,向薛慕華笑了笑,道:「算你還識時務,沒在這面中下毒。」薛慕華道:「說到用毒,天下未見得有更勝似你的,我雖有此心,卻是不敢班門並斧。」丁春秋哈哈一笑,道:「你叫家人出去,給我雇十輛驢車來。」薛慕華道:「要十輛驢車何用?」丁春秋雙眼上翻,道:「我的事,也用得著你管麼?薛神醫在這裡人緣想必不差,要雇十輛驢車,不會是什麼難事。」薛慕華無奈,只得吩咐家人出去僱車。到得午間,十輛驢車先後僱到。丁春秋道:「將車夫都殺了!」薛慕華大吃一驚,道:「什麼?」只見星宿派眾弟子手掌起處,啪啪幾聲響過,十名車夫已然屍橫就地。

薛慕華怒道:「丁老賊,這些車夫什麼地方得罪你啦?你……你……竟下如此毒手?」丁春秋道:「星宿派要殺幾個人,難道還要論什麼是非,講什麼道理?你們這些人,個個給我走進大車裡去。喂,一個也別留下!薛賢侄,你有什麼醫書藥材,隨身帶上一些,我可要燒你的屋了。」薛慕華又是大吃一驚,但想此人無惡不作,多說也是白饒。各種醫書他早已讀得爛熟,不用再帶,但許多精心炮製的丸散音丹,卻是難得之物,當下口中咒罵不休,撿拾棄物。他收拾未畢,星宿派的諸弟子已在屋後放起火來。玄難、康廣陵、鄧百川等一干身負上乘武功之人,不是為丁春秋以化功大法化成了廢人,便是中了游坦之的冰蠶寒毒。少林派慧字六僧中的慧鏡、慧樹本來受了玄難之囑,要逃回寺去報訊,豈知丁春秋布置甚是嚴密,兩個人雖分從東西方逃出,都給抓了回來。少林寺玄難等七僧、慕容公子莊上鄧百川等五人、函谷八友康廣陵等八人,二十個人中除了薛慕華一人周身無傷之外,其餘十九人個個身受重傷,難以自主。其中以阿碧中毒最深,丁春秋卻一時不想她便死,給她服了一點解藥,令她身上的毒性略減,不死不活。這二十個人再加上薛慕華的家人,數十人分別給塞入十輛車之中。星宿派的眾弟子有的做車夫,其餘的便騎馬在旁押送。玄難等心中都是存著同樣的疑團:「這老賊要帶咱們到何處去?」人人明知若是出口詢問,徒受星宿派之辱,決計得不到回答,心想:「暫且忍耐,到時自知。」一上車後,星宿派諸弟子便將帷幕拉上,用繩縛緊,令車中各人看不到外面情形。

車行轔轔,日夜不停。玄難、鄧百川、康廣陵等均是當世武林大豪,這時卻武功全失,成為隨人擺布的囚徒。初時各人還想從車行方向、太陽光線中分辨方位,推測一行人的去向,但一到天黑,丁春秋便指揮車隊大兜圈子,忽南忽北、忽東忽西,車中諸人再也無法知道身在何處。一到市集之上,星宿派便購買騾馬,掉換拉車拉得疲累了的牲口。眾人只是約摸感到,一行人是在向東南方行。如此走得八日,到第九日上,一早便走上了山道,車行崎嶇,震得車中各人骨骼酸痛。玄難等人不過失了內力,倒也罷了,最苦的是包不同、風波惡等一干人身中冰蠶寒毒,這一震盪,更是難當。行到午間,地勢越來越高,終於到了一處所在,大車再也無法上去。星宿派眾弟子將玄難等叫出車來。只見當地竹蔭森森,景色甚是清幽,山澗旁用巨竹搭著一個涼亭,構築精巧,實是出於名匠之手。張阿三一見到這涼亭的建構,大為讚佩,左右端相,心下驚疑不定。眾人剛在涼亭中坐定,只見山道上四個人快步奔將下來。來到近處,眾人認得當先的二人便是丁春秋的弟子,當是在車停之前便先行上去探山或是傳訊的。後面跟著兩個身穿鄉農衣衫的青年漢子,走到丁春秋面前,躬身行禮,呈上一封書信。丁春秋拆開一看,冷笑一聲,道:「很好,很好。你還沒死心,要再決生死,自當奉陪。」那青年漢子面色略變,從懷中取出一個炮仗,打火點燃,砰的一聲,竄上了天空。尋常炮仗都是「砰」的一聲響過,跟著在半空中「啪」的一響,炸得粉碎,但這個炮仗飛到半空之際,卻是啪啪啪連響三下,一聲比一聲更響。張阿三聽了這炮仗的特異響聲,更無懷疑,向康廣陵低聲道:「大哥,這是本門的製作。」炮仗聲響過不久,山道上馳下一隊人來,共有三十餘入,都是鄉農打扮,手中各攜長形兵刃。到得近處,才見這些長物其實並非兵刃,乃是竹槓。每兩根竹槓之間系有繩網,可供人乘坐。丁春秋冷笑道:「主人肅客,大家不用客氣,便坐了上去吧。」當下玄難等一一坐上繩網,那些青年漢子兩個抬一個,健步如飛,向山上奔去。丁春秋大袖飄飄,率先而行。但見他奔行並不急遽,但在這陡削的山道上宛如御風飄越,竟如足不點地一股,頃刻間便沒入了前面竹林之中。

玄難、鄧百川等中了他的化功大法,數日來一直憤懣於心,均覺誤為妖邪所傷,非戰之罪,這時見到他的輕功如此了得,那是取巧不來的真實本領,不由得默然嘆服,尋思:「他便不使那妖邪功夫,我也不是他的對手。」風波噁心直口快,贊道:「這老妖的輕功夫倒甚了得,佩服啊佩服!」他出口一贊,在旁押運的星宿眾弟子登時競相稱頌,說得丁春秋的武功當世固然無人可與比肩,而且自古以來的武學大師,什麼達摩老祖等等,都是大為不及。諂諛之烈,眾人都是聞所未聞。包不同道:「眾位老兄,星宿派的功夫,確是任何門派所不及,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眾弟子大喜,齊問:「依你之見,我派最厲害的功夫是哪一項?」包不同道:「豈止一項,至少也有三項。」眾弟子更加高興,齊問:「是哪三項?」包不同道:「第一項是馬屁功。這一項功夫若不練精,只怕在貴門之中,難以容身。第二項是法螺功,若不將貴門的武功德行大加吹噓,不但師父瞧你不起,在同門之間,也必大受排擠,無法立足。這第三項功夫呢,那便是厚顏功了。若不是抹煞良心,厚顏無恥,又如何練得成馬屁與法螺這兩大奇功。」他說了這番話,只道星宿派群弟子必定人人大怒,一齊向他拳足交加,豈知竟是大謬不然。

只見星宿派群弟子聽了包不同的話後,一個個默默點頭,一人說道:「老兄聰明得緊,對本派知之甚深。不過這馬屁、法螺、厚顏三種神功,那也是很難修習的。尋常人對世俗之見沾染甚深,總覺得有些事是好的,有些事是壞的。只要心中存了這種無聊的善惡之念,要修習厚顏功便事倍功半,往往在緊要關頭,功虧一簣。」包不同本來是出言譏刺,萬萬料想不到這些人安之若素,居之不疑,不由得心下大奇,笑道:「貴派神功深奧無比,小子心存仰慕,這要請大仙再加開導。」那人聽包不同稱他為「大仙」,登時飄飄然起來,說道:「你不是本門中人,這些神功的秘奧,自不能向你傳授。最重要的秘訣,便是將師父奉若神明。他老人家便放一個屁……」包不同搶著道:「當然也是香的。」那人點頭道:「不錯,你天資很好,若是投入本門,該有相當造詣。只可惜誤入歧途,進了旁門左道的門下,本門的功夫,雖然變化萬狀,但基本功訣,也不繁複,只須牢記『抹殺良心』四字,大致上也差不多了。」

不同連連點頭,道:「聞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在下對貴派心嚮往之,恨不得投入貴派門下,不知大仙能加引薦麼?」那入微微一笑,道:「要投入本門,當真是談何容易,這許多許多艱難困苦的考試,諒你也無法經受得起。」另一名弟子道:「這裡耳目眾多,不宜與他多說。姓包的,你若真有投靠本門之心,我給你在師父面前說幾句好話,倒也不妨。」要知星宿派廣收徒眾,那一個弟子若能招攬到根骨佳良之士投入本派,也算是一件功勞。鄧百川、公冶乾等聽得包不同逗引星宿派弟子,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世上竟有如此卑鄙無恥之人,以吹牛拍馬為榮,實是罕見罕聞。」說話之間,一行人已進了一個山谷。谷中都是松樹,山風過去,松聲若濤。在林間行了一陣,來到三間木屋之前。只見屋前的一株大樹之下,有二人坐著對弈,另外有二人旁觀。一行人漸行漸近,包不同忽聽得身後竹槓上的李傀儡喉間「咕」的一聲,似要說話,卻又強行忍住。包不同回頭向他一望,只見他臉色雪白,神情極是惶怖。包不問一時不明原由,見觀弈的二人一個便是丁春秋,一個卻是極美貌少女。對弈的二人坐在右首的是個矮小瘦削的乾癟老頭兒,坐在左首的則是個神采飛揚的青年公子。包不同認得這青年公子和那女子,脫口叫道:「王姑娘,你怎麼在這裡?是與這姓段的同來的麼?」原來那美貌少女便是王玉燕,那青年公子,自是段譽了。包不同在姑蘇阿朱的「聽香精舍」之中,曾與段譽見過一面,不但見過一面,還曾伸手鈎他手臂,險些兒將他臂骨折斷。王玉燕是慕容公子的表妹,竟然又和段譽混在一起,包不同心中可是大大的不滿。王玉燕「嗯」了一聲,卻不回頭,全神貫注的凝視棋局。那棋盤雕在一塊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瑩發光,雙方各已下了百餘子。丁春秋挨在那小老頭兒身邊,也是目不傍睨的瞧著棋局。段譽手中拈著一枚黑子,沉吟未下。包不同叫道:「喂,老先生,客人來了,你也不見客,卻下什麼勞什子的棋?」只見康廣陵、范百齡等函谷八友,一個個從繩網中掙紮起來,走到離那青石棋盤丈許之處,一齊跪下。包不同吃了一驚,說道:「搗什麼鬼?」

但四個字一說出口,立即省悟,這個瘦小乾枯的老頭兒,便是名滿天下的聾啞老人「聰辯先生」,也即是康廣陵等函谷八友的師父。但他既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死對頭,強仇到來,怎麼仍是好整以暇的與人下棋?而且對手又不是什麼重要腳色,只不過是個不會武功的書呆子?只聽康廣陵道:「你老人家清健勝昔,咱們八人歡喜無限。」函谷八友被聰辯先生蘇星河逐出了師門,此時相見,不敢再以師徒相稱。跟著又道:「少林派玄難大師到。」要知玄難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師的師弟,在武林中地位極高,蘇星河不加迎接,已算失禮,待他到得身前,仍是高踞弈棋,那是大大的不敬了。蘇星河身子微微一震,站起身來向著眾人深深一揖,說道:「玄難大師駕到,老朽有失迎迓,罪甚罪甚!」他說了這兩句話,眼光沒和玄難相接,便又轉頭去瞧棋局。眾人聽見這位「聾啞老人」不但耳朵能夠聽話,而且居然開口說話,都是吃了一驚。玄難說道:「好說!」見蘇星河如此重視這一盤棋,心想:「此人雜務過多,書畫琴棋,無所不好,難怪武功要不及師弟了。」萬籟無聲之中,段譽忽道:「好,便該如此下!」說著將黑子下在棋盤之上。蘇星河略不思索,下了一個白子。段譽將十餘路棋子都已想通,跟著便下黑子,蘇星河又下了一枚白子。兩人下了十餘子,段譽咽了口氣,道:「老先生的棋理深奧之極,晚生破解不來。」跟著蘇星河是贏了,可是他臉上反現慘然之色,說道:「公子棋思精密,這十幾路棋,已臻極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連說了四聲「可惜」,惋惜之情,確是十分深摯。段譽將自己所下的十餘枚黑子從棋盤上撿起。放入木盒,蘇星河也撿起了十餘枚白子。函谷八友中的二弟子范百齡是個棋迷,遠遠望著那棋局,知道不是「師父」與這位青年公子對弈,而是「師父」布了個「玲瓏」,這青年公子試行破解,卻破解不來。

所謂「玲瓏」,便即是圍棋的難題,或生死、或劫,往往極難推算。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蓋便即抬了起來,想看個明白。蘇星河道:「你們大夥都起來!范百齡,這個『玲瓏』,牽涉異常重大,你過來好好的瞧上一瞧,若是破解得開,那是一件大大的妙事。」范百齡大喜,應道:「是!」站起身來,走到棋盤之旁,凝神瞧去。尋常「玲瓏」,小則十餘子,多者也不過四五十子,但這一個卻有二百餘子,一盤棋已下得接近完局,黑白之中,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或反撲,或收氣,花五聚六,複雜無比。范百齡精研圍棋數十年,原是此道高手,可是一看之下,登時便覺頭暈腦脹,只計算了右下角一塊小小黑棋的死活,巳覺胸口氣血翻湧。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時,發覺原先以為這塊黑棋是死的,其實卻有可活之道,但要殺卻旁邊一塊白棋,牽涉又是極多,再算得幾下時,突然間眼前一團漆黑,喉頭一甜,噴出一大口鮮血。蘇星河冷冷的看著他,說道:「這盤棋原是極難,今日恰好是十年一次的開關之日,偏生給你趕上了,我知道你天資有限,過去二十年中從沒讓你來參預推詳,今日數有前定,你到底要想下去呢,還是不想了?」范百齡道:「生死有命,弟……我……我是決意盡心盡力。」蘇星河點點頭,道:「但願你成功。」箔百齡凝視棋局,身子搖搖晃晃,又噴了一大口鮮血。丁春秋冷笑道:「枉自送命,卻又何苦來?這老賊布下的機關,原是用來折磨人、殺傷人的,你這叫做自投羅網。」蘇星河斜眼向他睨了一眼,道:「你稱師父做什麼。」丁春秋道:「他是老賊,我便叫他老賊!」蘇星河道:「聾啞老人今日不聾不啞了,你想必知道其中緣由。」丁春秋道:「妙極!你自毀誓言,是自己要尋死,須怪我不得。」康廣陵等面面相覷,均想:「當年這老怪逼迫師父裝聾作啞,才答應不害他性命。今日師父突然開口說話,那是決意與這老怪一拼了。」各人心中又是焦慮,又是興奮。

蘇星河隨手提起身旁的一塊大石,放在玄難身畔,說道:「大師請坐。」玄難見這塊大石無慮五六百斤,蘇星河這樣乾枯矮小的一個老頭兒,全身未必有八十斤重,但他舉重若經,毫不費力的將這塊巨石提了起來,可見他功力實是十分了得,自巳武功未失之時,要提起這塊巨石,當然也是易事,但未必能與他這般輕描淡寫,行若無事。當下合什說道:「多謝!」坐在石上。 蘇星河又道:「這個玲瓏棋局,乃先師所制。先師窮三年心血,才布成這個棋局,盼望當世有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來苦加鑽研,未能參解得透。」他說到這裡,眼光向玄難、段譽、范百齡等一掃,說道:「玄難大師精通禪學,自知禪宗要旨,在於『頓悟』。窮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凡人的一旦豁然貫通。這棋道這是一樣,才氣橫溢之八九歲小兒對弈,往往能勝一流高手。雖然在下參研不透,但天下才士甚眾,未必都破解不得。先師去世之時,留下了這個心愿。若是有人破解開了,完了先師這個心愿,先師在天之靈,定然眉開眼笑,老懷彌慰。」

玄難心想:「這位聰辯先生的師父徒弟,倒均是一脈相傳,於琴棋書畫這些悟道,個個都是入了魔,將畢生的聰明才智,都浸注於這些玩意兒上,以致讓丁春秋在本門中橫行無忌,無人能加禁制,實乃可嘆。」只聽蘇星河說道:「我這位師弟,」說著向丁春秋一指,又道:「當年背叛師門,害死先師,將我打得無法還手。在下本當一死殉師,但想起師父有個心愿未了,倘若不覓人破解,死後也難見師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茍活至今。這些年來,在下遵守師弟之約,不言不語,不但自己做了聾啞老人,連門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強著他們做了聾子啞子。唉,三十年來,一無所成,這個棋局,仍是無人能夠破解。這位段公子所下的十餘子,原已極盡精妙,在下寄以極大期望,豈不知棋差一著,最後數手終於還是輸了。」 段譽臉有慚色,道:「在下資質愚魯,有負老丈雅愛,極是慚愧……」一言未畢,猛聽得范百齡大叫一聲,口中鮮血狂噴,向後便倒。蘇星河左手微抬,嗤嗤嗤三聲,三枚棋子彈出,打中了他胸口穴道,這才止了他噴血。眾人正錯愕間,忽聽得啪的一聲,半空中飛下黑黑的一粒東西,打在棋盤之上。

蘇星河一看,見這粒東西乃是松樹的樹皮,正好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那是破解這「玲瓏」之局的關鍵所在。他一抬頭,只見左首五丈外的一棵松樹中露出長袍一角,顯是隱得有人。蘇星河心中又驚又喜,尋思:「有人伏在該處,我居然不知,這人武功之高,實已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雖然該處相距甚遠,我又專心與段公子對弈,未曾留神,但此人在五丈外以樹皮落子,直至發出樹皮後我方始察覺,當真是了不起的高手。如果師父的棋局他能破解,那真是謝天謝地了!」 先前段譽落子,第一子亦是下在「去」位的八九路,蘇星河正要以白子相應,耳邊突然間一聲輕響過去,一粒白色小物從背後飛來,落在「去」位的八八路,正是蘇星河所要落子之處。眾人都是「咦」的一聲,轉過頭去,仍是一個人影也無。右首的松樹均不高大,樹上若是藏得有人,一眼便見,實不知這人藏在何處。蘇星河更是奇怪,見這粒白物是松樹的樹肉,剛是新從松樹中挖出來的。那白物剛下,左首松樹上又射下一粒黑物,落在「去」位的五六路上。眾人的眼光都瞧向右方,要瞧白子從何處發出。[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