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一百三十三章 齊心合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龍八部·第一百三十三章 齊心合力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王夫人道:「是啊,你用什麼法子,能將段延慶引到草海木屋中去?」慕容復道:「這件事很容易。段延慶想做大理國皇帝,必須辦妥兩件事。第一,擒住段正淳,逼他答應禪讓;第二,殺了段譽,要段正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咱們拿段譽的隨身物事去給段正淳瞧瞧,段正淳當然想來援救愛子,段延慶隨跟著過來。所以啊,姑媽擒住這段小子,卻不是擒錯了,那是應有之著,叫做不裝香餌,釣不著金鰲。」王夫人笑道:「你說這段小子是香餌?」慕容復笑道:「我瞧他有一半兒香,有一半兒臭。」王夫人道:「卻是如何?」慕容復道:「鎮南王生的一半,是香的。鎮南王妃那賤人生的一半,定然是臭的。」王夫人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子油嘴滑舌,便會討姑媽的歡喜。」
慕容復笑道:「侄兒索性快馬加鞭,早日辦成此事,多討得姑媽一些歡心。姑媽,你叫人把那小子叫出來吧。」王夫人道:「他給醉蜂刺了後,至少再過三日,方能醒轉。這小子便在隔壁,要不然咱們這麼大聲說話,都教他給聽去了。我還有一件事問你。這……這鎮南王雖然沒良心,卻算得是一條硬漢,段延慶怎逼得他答應禪位,莫非加以酷刑,讓他……叫他吃下不少苦頭嗎?」說到這裡,關切之情見於顏色。慕容復嘆了口氣,道:「姑媽,這件事你就不必問了,侄兒說了,你聽了只有生氣。」王夫人說道:「快說,快說,賣什麼關子?」慕容復嘆道:「我說大理姓段的沒良心,原來不錯。姑媽如此花容月貌,文武雙全,便打著燈籠到天下去找,卻又哪裡找得著第二個?這姓段的前生不知哪裡修著的福,居然給姑媽垂青,那就該當專心不二的伺候姑媽啦,豈知……唉,天下便有這種不知好歹的胡塗蟲,有福不會享,不愛月里的嫦娥,卻去愛泥中母豬……」
王夫人怒道:「你說他……他……這沒良心的,又和旁的女子混在一起啦?那卻是誰?」慕容復:「這種低三下四的賤女子,便跟姑媽提鞋兒也不配,左右不過是張三的老婆,李四的閨女,姑媽沒的失了身份,犯不著為這種女子生氣。」王夫人大怒,將桌拍得砰砰大響,大聲道:「快說!這小子,他丟下了我回大理去做他的王爺,我並不怪他。他家中有妻,我也不怪他,誰教我識他之時,他已是有婦之夫呢。可是他……可是他……你說他又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那是誰?那是誰?」段譽在鄰室聽得王夫人如此大發雷霆,不由得膽戰心驚,心想:「玉燕多麼溫柔和順,他媽媽卻怎地這般厲害?爹爹能眼她相好,倒是不易。」但轉念一想:「那些舊情人個個脾氣古怪。秦阿姨教女兒來殺媽媽,阮阿姨生下這樣一個阿紫沬妹,她自己的脾氣多半也好不了。就說媽媽吧,她不肯和爹爹同住,偏偏要到城外道觀中去出家做道姑,連皇伯父、皇伯母苦勸也是無用,當然也是為了爹爹情人太多之故。可是情之一事,實在是難處得很。」慕容復道:「姑媽,你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你歇一歇,侄兒慢慢說給你聽。」王夫人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了,段延慶捉住了這段小子的一個賤女人,逼他答應做了皇帝後禪位,若不答應,便要為難這賤女人,是也不是?這姓段的小子的臭脾氣,我還有不明白的?你逼他答應什麼事,便是鋼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是寧死不屈,可是一碰到他心愛的女人啊,他什麼都答應了。哼,這賤女人是不是很好看?這狐媚子,不知用什麼手段將他迷上了。快說,這賤女人是誰?」
慕容復道:「姑媽,我說便說了,你可別生氣,賤女人可不止一個。」王夫人又驚又怒,砰的一聲,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道:「什麼?難道有兩個?」慕容復嘆了口氣,搖頭道:「也不止兩個!」 王夫人驚怒愈甚,道:「什麼,他在旅途之中,還是這般拈花惹草,一個已不足,還攜帶了兩個、三個?」慕容復搖搖頭,道:「眼下一共有四個女人陪伴著他。姑媽,你又何必生氣?日後他做了皇帝,三宮六院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大理是小國,不能和大宋、大遼相比,那麼後宮佳麗沒有三千,三百總是有的。」王夫人罵道:「呸,呸!我就因此不許他做皇帝。你說,那四個賤女人是誰?」段譽在鄰室也是好奇心起,此只知是秦紅棉、阮星竹二人陪著父親,怎地又多了兩個女子出來? 只聽慕容復道:「一個姓秦,一個姓阮……」王夫人道:「哼,這兩隻狐狸精又跟他纏在一起了。」慕容復道:「還有一個卻是有夫之婦,我聽得他們叫她做鍾夫人,好像是出來尋找女兒的。這位鍾夫人倒是規規矩矩,她對鎮南王始終不假顏色,鎮南王對她也以禮相待。」王夫人道:「假撇清,做戲罷啦,要是真的規規矩矩,該當離得遠遠的才是,怎麼又混在一塊兒?第四個賤女子是誰?」慕容復道:「這第四個卻不是賤女子,她是鎮南王的元配正室『鎮南王妃』。」段譽和王夫人同時吃了一驚,一個心道:「怎麼媽媽也來了?」另一個心道:「他老婆居然跟他在一起。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慕容復笑道:「姑媽覺得奇怪麼?其實你再想一想,便一點也不奇怪了。鎮南王離大理後年余不歸,中原艷女加花,既有你姑媽這般美人兒,更有阮星竹那些騷狐狸,鎮南王妃豈能放得了心?」王夫人「呸」了一聲,道:「你拿我去和那些騷狐狸作對子!這四個女人,現下仍是還和他在一起?」慕容復又道:「姑媽放心,在雙鳳驛邊的觀音灘上,鎮南王全軍覆沒,給段延慶一網打盡,男男女女,都教他給點中了穴道,擒獲在手,段延慶只顧對付鎮南王一行,卻沒留神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給我在旁瞧了個清清楚楚。侄兒快馬加鞭,趕在他們頭裡二百餘里。姑媽,事不宜遲,咱們一面去布置醉人蜂和迷藥,一面派人去引段延慶……」 這「慶」字剛說出口,突然遠處有個極尖銳、極難聽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早就來啦,引我是不必,醉人蜂和迷藥卻須加布置才是。」這聲音少說在十餘丈外,但傳入王夫人和慕容復的耳鼓,卻是近如咫尺一般。兩人臉色陡變,只聽得屋外風波惡包不同齊聲呼喝,向聲音來處沖了過去。慕容復叫道:「此人武功了得,不可輕敵。」閃到了門口,月光下青影一晃,眼著一條灰影,一條黃影從旁搶了過去,正是鄧百川和公冶干分從左右夾擊。段延慶左杖柱地,右杖橫掠而出,分點鄧百川扣公冶干二人,嗤嗤嗤幾聲,霎時間遞出了七下殺手。鄧百川勉力對付,公冶干支持不住,倒退了兩步。這時包不同和風波惡二人回身殺轉,四個人將段延慶圍在垓心。 但見段延慶以一敵四,仍是遊刃有餘,招招占了上風。慕容復知道此人大是勁敵,低聲道:「姑媽,借你寶劍一使。」王夫人反手抽出一柄三尺長劍,囑咐道:「小心了!」慕容復接劍在手,精神為之一振,知道這是削鐵如泥的寶劍,左手捏著劍訣,長劍刺出,冷森森幻起一團青光,指向段延塵而去。
段延慶手中鋼杖不與他寶劍相碰,身形飄忽,接連進招。他受五人圍攻,慕容復更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說也奇怪,他竟無一招守御招架之著,杖影瓢飄,每一招都是極凌厲的攻勢。每一招攻擊,慕容復等的兵刃不得不抽回自保,攻向對方的殺著自然而然歸於無效。王夫人的武功並不甚強,但見多識廣,武學上的知識只有更在乃女玉燕之上,眼見段延慶所使宛然是大理段氏正宗武功,既感心驚,亦復神傷。 要知當年王夫人和段正淳熱戀之際,花前月下,除了山盟海誓之外,不免談及武功,段正淳曾將一陽指、段氏劍法等等武功,一一試演。此刻王夫人見到段延慶使將出來,狠辣凝重,宛如便是段郎當年,怎不教他暗暗傷心?她想段郎為此人所擒,只怕便在附近,此人既為慕容復待纏住,何不乘機去將段郎救了出來?她悄悄離開,正要向屋外的山徑尋去,陡然間聽得風波惡一聲大叫,戰局情勢已變。
只見風波惡臥在地下,段延慶右手一根鋼杖在他身外一尺之處划來划去,卻不擊他要害。慕容復,鄧百川等兵刃遞向段延慶身上,卻均被他右手鋼杖撥開。這情勢甚是明顯,段延慶要取風波惡的性命,那是易如反掌,只是暫且手下留情而已。慕容復倏地向後跳開,叫道:「且住!」鄧百川、公冶干、包不同三人同時躍開。慕容復道:「段先生,多謝你手下留情,你我本無仇無怨,自今而後,姑蘇慕容氏對你甘拜下風。」 段延慶尚未答話,風波惡已叫了起來:「公子爺,姓風的學藝不精,一條性命打什麼緊?公子爺千萬不可為了姓風的而認輸。」段延慶喉間咕咕一笑,道:「姓風的倒是條好漢子!」撇開鋼杖。風波惡一個「鯉魚打挺」,呼的一聲躍起,刀光閃閃,一把單刀從半空中又向段延慶劈了下來,叫道:「再吃我一刀!」段延慶鋼杖上舉,往他單刀上一黏。風波惡只覺一股極大的力道震向手掌,忍不住單刀脫手,跟著腰一痛,已被對方攔腰一杖,挑出十餘丈外。段延慶右手一斜,內力自鋼杖傳到單刀,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陣響聲過去,那單刀已被震成十餘截,相互撞擊,四散飛開。慕容復、王夫人都閃身避過這些亂飛而來的鐵片。眼見他隨手一抖,就毀了一柄鑌鐵單刀,內力之渾厚實是罕見,不由得心下均各駭然。
慕容復拱手道:「段先生神功蓋世,佩服佩服,咱們化敵為友,讓在下結交了段先生這位朋友如何?」段延慶道:「適才你說什麼布置醉人蜂,顯示有害我之意,此刻比拼不敵,卻又在另出什麼主意?」慕容復道:「咱二人合則兩利,離則俱傷。延慶太子,你是大理國嫡系儲君,皇帝的寶座給人家奪了去,怎地不想法子去搶回來?」段延慶怪目斜睨,陰惻惻的道:「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慕容復道:「你要做大理國皇帝,非得我相助不可。」段延慶一聲冷笑,道:「我不相信你肯助我。只怕你恨不得一劍將我殺了。」慕容復道:「我要助你做大理國皇帝,乃是為自己打算。第一,我恨死段譽那小子,他在少室山逼我險些自刎,令慕容氏在武林中無立足之地,我定要助你奪得皇位,以泄我一口惡氣。第二,你做了大理國皇帝後,我另行有事盼你相助。」 段延慶明知慕容復機警多智,對己不懷好意,但聽他如此說,倒是信了七八分。須知當日段譽在少室山上以六脈神劍逼得慕容復狼狽不堪,段延慶乃親眼目睹,他憶及此事,登時心下極是不安,原來段延慶雖將段正淳擒住,但自忖決非段譽六脈神劍的對手,若是狹路相逢,動起手來,那是非喪命於段譽的無形劍氣之下不可,唯一對付之策,只是以段正淳夫婦的性命作為要脅,再設法制服段譽,可是也無多大把握,於是便問道:「閣下非段譽對手,卻以何法制他?」慕容復臉上微微一紅,道:「不能力敵,便當智取,總而言之段譽那廝由在下擒到,交給閣下處置便是。」段延慶大喜,他一直放心不下者,便是段譽的武功太強,自己敵他不過,慕容復既能將之擒獲,可說是去了自己最大的一個禍患,但轉念一想,只怕慕容復大言欺騙,別輕易上了他的當,說道:「你說能擒到段譽,豈不知空想無益,空言無憑?」 慕容復微做一笑,說道:「這位王夫人,是在下的姑母,段譽這小子已為我姑母所擒。她正想用這小子來和閣下換一個人,咱們所以要引閣下到來,其意便在於此。」這時王夫人已離兩人十餘丈,游目四顧,兀自在尋找段正淳的所在,隱隱聽到慕容復的說話,便即回過身來。段延慶一躬身,算是行禮,喉腹之間嘰嘰咕咕的說道:「在下拜見王夫人。不知要換哪一個人?」
王夫人臉上微微一紅,她心中日思夜想念茲在茲的便是段正淳一人,可是她以孀居之身公然向旁人吐露心意,究屬不便,一時卻是難以對答。慕容復道:「段譽這小子的父親段正淳,當年得罪了我姑母,可說是仇深似海。我姑母要閣下答應一句話,待閣下受禪了大理國皇帝之後,須將段正淳交與我姑母,那時是殺是剮,油煎凌遲,一憑我姑母處置。」段延慶哈哈一笑,心想:「他禪位之後,我原是要將他處死,你代我動手,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但他為人極且精細,只覺此事來得太過容易,深恐其中有詐,又問:「慕容公子,你說待我登基之後,還有事求我相助,不知是否在下力所能及,言明在先,以免在下日後無法辦到,成為無信的小人。」慕容復哈哈一笑,道:「段殿下既出此言,在下便一萬個信得過你了。咱們既要做件大交易,在下心中之事卻也不必瞞你。姑蘇慕容氏乃當年大燕後裔,咱列祖列宗遺訓,務以興復大燕為業,在下力量微薄,難成大事。段殿下正位為大理國君之後,慕容復要向大理國主借兵一萬、糧餉稱足,以為興復大燕之用。」
慕容復乃大燕皇裔一事,當慕容博在少室山上阻止慕容復自刎之時,段延慶冷眼旁觀,已猜中了十之七八,再聽慕容復居然將這麼一個大秘密向自己吐露,足見其意甚誠,尋思:「他要興復燕國,勢必同時與大宋、大遼為敵。我大理小國寡民,自保尚嫌不足,如何可向大國啟釁?何況我初為國君,人心未定,更不可擅興戰禍。也罷,此刻我假意答允,到那時將他除去便是,豈不知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當即說道:「大理國小民貧,一萬兵員倉卒難以畢集,五千之數,自當供足下驅使。但願大功告成。大燕大理永為兄弟婚姻之國。」慕容復深深下拜,垂涕說道:「慕容復若得恢復祖宗基業,世世代代為大理屏障,決不敢忘了陛下的大恩大德!」段延慶聽他居然改口,稱自己為「陛下」,不禁大喜,又聽他說到復來,語帶嗚咽,實是感極而泣,忙伸手扶起,說道:「公子不須多禮。不知段譽那小子卻在何處?」慕容復尚未回答,王夫人搶上兩步,問道:「段正淳那廝卻又在何處?」慕容復道:「陛下,請代帶同隨從,到家姑母的寓所去暫歇。段譽已然縛定,當即奉上。」段延慶道:「如此甚好。」突然之間,一聲尖嘯之聲從他腹中發出,王夫人一驚,只聽得遠處蹄聲隱隱,車聲隆隆,一隊騾車向這邊馳來。過不多時便見四人乘馬,押著三輛大車自大道上奔至。王夫人身形一晃,便即搶了上去,掠過兩匹馬,伸手去揭第一輛大車的車帷。突然之間,眼前多了一個闊嘴細眼,大耳禿頂的人頭,那人頭嘶聲喝道:「幹什麼?」王夫人吃了一驚,縱身躍開,這才看清這醜臉人身穿一件黃葛短衫,手中拿著一條鞭子,卻是趕車的車夫。段延慶道:「二弟,這位是王夫人,咱們同到她莊上歇歇。車中的客人也都帶了進去吧!」原來那車夫正是南海鱷神。大車的車帷揭開,顫巍巍的走下一人。王夫人胸口一酸,眼淚奪眶而出,但見這人容色憔悴,鬢邊斑白,穿著一件滿是皺紋的綢袍,正是她無日不思的段郎。王夫人性如烈火,再也不能多待片到,撲上前去,叫道:「段……段……你……你好!」段正淳聽到聲音,心下已是大驚,回過頭來見到王夫人,更是臉色大變,原來他在各處欠下不少風流債,眾債主之中,以王夫人最是難纏。秦紅棉、阮星竹等人不過是要他陪伴在側,已是心滿意足,這位王夫人卻要逼他去殺了元配瑤端仙子舒白鳳,再娶她為妻,這件事段正淳如何能允?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只好來個不辭而別,溜之大吉。萬沒想到自己處境最是窘迫之際,竟然遇上了她。
段正淳這人雖然用情不專,但對每一個情人卻倒都是真誠相待,心中一凜之下,立時便為王夫人著想,叫道:「阿蘿,快走!這青袍老者是個大惡人,別落在他的手中。」身子微側,擋在王夫人與段延慶之間,迭聲催促:「快走!快走!」其實他早被段延慶點了重穴,舉步也是艱難,哪裡還有什麼力量來保護王夫人? 但這聲「阿蘿」一叫,而關懷愛護之情,確又出於至誠,王夫人滿腔怨憤,頓時之間化為萬縷柔情,只是在段延慶和侄兒眼前,無論如何不能流露,當下冷哼一聲,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他是大惡人,難道你是大好人麼?」轉面向段延慶道:「殿下,請!」段延慶見到段正淳的神色,頗見對王夫人有愛無恨,而王夫人對他即使有所怨懟,也是情多於仇,尋思:「這二人之間關係大非尋常,我可別上了他們的當。」但他藝高人膽大,心下把細,卻是絲毫不懼,凜然走進了屋中。
那是王夫人特地為了擒拿段正淳而購置的一座莊子,建構著實不小,進莊門後便是一座大院子,種滿了茶花,月光下花影婆娑,接為雅潔。段正淳見了那些茶花布置的情狀,宛然便是當年和王夫人在姑蘇雙宿雙飛的花園一模一樣,胸口一酸,低聲道:「原來……原來是你的住所。」王夫人冷笑道:「你認出來了麼?」段正淳低聲道:「認出來了。」一行人絡繹進莊。南海鱷神將後面二輛大車中的俘虜也都引了進來,一輛車裝的是舒白鳳、鍾夫人、秦紅棉、阮星竹四個中年婦人,另一車裝的是范驊、蕭篤誠、董思歸三個大理臣子。七個人也均被段延慶點了重穴,在南海鱷神與雲中鶴押解之下,除了咒罵呼喝,更無半分反抗的能耐。其餘幾名車夫、騾夫,便留在莊外照料車輛牲口。原來段正淳派遣巴天石和朱丹臣護送段譽赴西夏求親,不久便接到保定帝御使送來的諭旨,命他克日回歸大理,登基接位,保定帝自己則赴天龍寺出家為僧。大理國皇室崇信佛法,歷代君王都避位為僧,是以段正淳接到諭旨之時心中傷感,卻也不以為奇,當即攜同秦紅棉、阮星竹,緩緩南歸。途中得到靈鷲宮諸女的傳訊,說道有厲害對頭沿路布置陷阱,請段正淳加意提防。段正淳和范驊等人一商議,均想所謂「厲害對頭」必是段延慶無疑,此人當真難斗,不如避之為是,當即改道向東。他哪知這道訊是阿碧自王夫人的僕婢處得來,阿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陷阱確是有的,王夫人卻並無真正加害段正淳之意。段正淳這一改道,王夫人所預伏的種種布置便都應在段譽身上,而段正淳反去撞在段延慶手中。鳳凰驛邊觀音濰上一戰,段正淳全軍覆沒,華赫艮被南海鱷神打入江中,屍骨無存,其餘各人都給段延慶點了穴道,擒之南來。
慕容復令鄧百川、公冶乾等四人在屋外守望,自己則儼然作為主人,呼婢喝仆,款待客人。王夫人目不轉瞬的凝視舒白鳳、秦紅棉等幾個女子,只覺每人各有各的嫵媚之處,雖不自慚形穢,但若以「騷狐狸」、「賤女人」相稱,心中也覺不妥,一股「我見猶憐,何況老奴」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段譽在隔室聽到父親和母親同時到來,卻又俱落大對頭之手,不由得又是喜歡,又是擔憂。只聽段延慶道:「王夫人,待我大事一了,這段正淳自當交於你手,任憑處置便是。段譽那小子卻又在何處?」王夫人雙手擊掌,連拍三聲,兩名侍婢走到門口,躬身候命。王夫人道:「帶那段小子來!」段延慶坐在椅上,伸出左手,搭在段正淳右肩。要知他對段譽的六脈神劍大是忌憚,既怕王夫人和慕容復使詭,請了段譽出來對付他,又怕就算王夫人和慕容復確具誠意,段譽如此武功,只須脫困而出,那就不可複製,是以他手按段正淳之肩,叫段譽為了顧念父親,不敢猖獗。
只聽得腳步聲響,四名侍婢橫抬著段譽身子,走進堂來。他雙手雙腳都以牛筋捆縛,口中塞了麻核,眼睛以黑布蒙住,旁人瞧來,也不知此是死是活。段夫人舒白鳳失聲叫道:「譽兒!」便要撲將過去搶奪。王夫人伸手在她肩頭一推,喝道:「給我好好坐著!」段夫人被點重穴後,力氣全失,這一推之下,立即跌回椅中,再也無法動彈。王夫人道:「這小子給我使蒙藥蒙住的,他沒死,知覺卻是沒有恢復。延慶太子,你不妨驗明正身,我沒拿錯人吧?」段延慶點了點頭,道:「沒錯。」王夫人只知她這群醉人蜂毒刺上的藥力厲害,卻不知段譽身具莽牯神功,一時昏迷,不多時便即回復知覺,只是身處縲紲之下,和神智昏迷的情狀亦無分別而已。 段正淳苦笑道:「阿蘿,你拿下我譽兒幹什麼?他又沒得罪你。」王夫人哼了一聲,並不答話,她不願在人前流露對段正淳的依戀之情,卻也不忍惡言相報。慕容復生怕王夫人舊情火熾之下,壞了他的朋事,說道:「怎麼沒得罪我姑母?他……他勾引我表妹玉燕,玷污了她的清白,姑母,這種人死有餘辜,也不用等他……」一番話未說完,段正淳和王夫人同聲驚呼:「什麼?他……他和……」段正淳臉色慘白,轉向王夫人,低聲道:「是個女孩,叫……叫做玉燕?」王夫人本是火暴的脾氣,忍耐了良久,實在無法再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叫道:「都是你這沒良心的薄倖漢子,害了我不算,還害了你的親生女兒玉燕,玉燕……她……她可是你的親骨肉。」一轉身,伸足便向段譽身上亂踢,罵道:「你這禽獸不如的色鬼,喪盡天良的浪子,連自己親妹妹也放不過,我……我恨不得將你這禽獸千刀萬刀,斬成肉泥。」 她這裡又踢又喊,堂上眾人無不駭異。段夫人、秦紅棉等明白段正淳的性子,立時瞭然,知道他和王夫人結下私情,生了個女兒叫做什麼玉燕。其餘段正淳、慕容復等稍一思索,也都心下雪亮。只有南海鱷神不明所以,眼兒地下躺著的正是師父,當下伸手在王夫人肩頭一推,喝道:「喂,他是我的師父,你罵我師父,等如是罵我。你罵我師父是禽獸,豈不是我也成了禽獸?你這潑婦,我把你的心肝一把掏出來吃了!」段延慶道:「岳老三,不得對王夫人無禮,這個姓段的小子是無恥之徒,花言巧語,騙得你叫地師父,今日正好將之除去,免得在江湖上沒面子見人。」 南海鱷神道:「他是我師父,那是貨真價實之事,又不是騙我的。怎麼可以傷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去解段譽的捆縛。段延慶道:「老三,我對你說,千萬別任性胡為,你取出鱷嘴剪來,將這小子的頭剪去。」南海鱷神連連搖頭道:「不成!老大,今日岳老三可不聽你的話了,我非救師父不可。」說著用力一扯,登時將綁縛段譽的牛筋扯斷了一根。段延慶大吃一驚,心想段譽若是脫縛,這六脈神劍使將出來,又有誰能夠抵擋得住,別說大事不成,自己且有性命之憂,情急之下,呼的一杖刺出,直指南海鱷神的後背,內力到處,鋼杖貫胸而出。 南海鱷神只覺後背和前胸一陣劇痛,一根鋼杖已從胸口突了出來。他一時愕然難明,回過頭來瞧著段延慶,眼光中滿是疑問之色,不懂何以段老大陡然間會向自己猛施殺手。段延慶一來生性兇悍,既是「四大惡人」之首,自然出手毒辣,二來對段譽的六脈神劍忌憚異常,深恐南誨鱷神解脫了他的束縛,是以雖無殺南海鱷神之心,還是一杖刺中了他的要害。段延慶見到他的眼色,心頭霎時閃過一陣悔意,又覺對他甚是歉疚。但這自咎之情一晃即泯,右手一抖,鋼杖復自他身體中抽出,隨即一杖橫抽,喝道:「雲老四,將他去葬了,這是不聽老大之言的榜樣。」南海鱷神大叫一聲,倒下地下,胸背兩處傷口中鮮血泉涌,一雙眼球睜得圓圓地,當真是死不瞑目。雲中鶴抓住他的屍身,拖了出去。他與南海鱷神雖然同列「四大惡人」,但兩人素來不睦,南海鱷神曾幾次三番,阻了他的好事,只因武力不及,被迫忍讓,這時眼見南海鱷神為老大所殺,不由得心中大快。眾人均知南海鱷神是他的死黨,但一言不合,便即取人性命,兇殘狠辣,當真是世所罕見,眼看開到這般情狀,心下無不惴惴。段延慶冷笑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提起銅杖,便向段譽胸口戳了下去。
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天龍寺外,菩提樹下,化子躐蹋,觀音長發!」段延慶聽到「天龍寺外」四字時,鋼杖凝在半空不動,待聽完這四句話,那鋼杖竟是不住顫動,慢慢縮了回來。他一回頭,與段夫人的目光相對,只見她眼色中似有千言萬語欲待吐露,段延慶心頭大震,顫聲道:「觀……觀世音菩薩……」段夫人點了點頭,低聲道:「你……你可知道孩子是誰?」段延慶腦子中一陣暈眩,瞧出來一片模糊,似乎是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一個月圓之夜。
那一天他終於從東海趕回大理,來到天龍寺外,他在湖廣道上遇到強仇的圍攻,雖然盡殲諸敵,自己卻也身受重傷,雙腿折斷,面目毀損,喉頭被敵人橫砍一刀,聲音也發不出了。他簡直不像一個人,全身污穢惡臭,傷口中都是蛆蟲,幾十隻蒼蠅圍著他嗡嗡亂飛,但他是大理國皇太子,他父親為奸臣所弒,他在混亂中逃了出去,終於學成了武術回來。他知道現在大理國的國君段正明是他的堂兄,可是真正的皇帝應當是他而不是段正明。他知道段正明寬仁愛民,很得人心,十多年皇帝做下來,這皇位已不可動搖,所有的文武百官,個個愛戴當今皇帝,誰也不會再來記得前朝這個皇太子。如果他貿然在大理現身,勢必有性命之憂,誰都會討好當今皇帝,要一刀將他殺了。他本來武藝高強,足為萬人之敵,可是這時候身受重傷,連一個尋常的兵士也敵不過。 他掙扎著一路行來,來到天龍寺外,唯一的盼望,是要請枯榮大師主持公道。枯榮大師是他父親的親兄弟,是他的親叔父,也是保定帝段正明的叔父。枯榮大師是有道高僧,天龍寺是大埋國段氏皇朝的屏障,歷代皇帝避位為僧時的退隱之所,他不敢在大理城出現,要先去求見枯榮大師,可是天龍寺的知客僧說,枯榮大師正在坐枯禪,已入定三天,再隔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否出定。他問段延慶有什麼事,可以留言下來,或者由他去稟明方丈。對待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臭叫化,知客僧這麼說話已是十分客氣了。但段延慶怎敢吐露自己的身份?他用手肘撐地,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樹下,等候枯榮大師出定。他是世上最賤、最污穢的一個病漢,可是,他本來是大理國的皇太子,這皇位原是屬於他的。當月亮升到中天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從迷霧中冉冉走近……[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