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眼睛(殷天堂)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城市的眼睛》是中國當代作家殷天堂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城市的眼睛
我住在包信鎮大橋東,離息縣70華里,離新蔡40華里,歸息縣管轄。往東南50公里是潢川縣,往西南35公里是息縣,往東37公里是淮濱縣,往北20公里是新蔡縣。家裡來了親戚,跨上自行車,抬腳就跑到新蔡縣城,來回60多分鐘,一會兒,就到了。割完肉或買到魚,掛到自行車前把上,還不誤趕回家招待客人。那時,新蔡縣給我的印象社會風氣尚好,覺得新蔡人老實厚道,不欺騙外地人,雖然有些事,有些做作,心裡比較矛盾、糾結,但是,那只是個別現象,總之與新蔡人交往是件很榮幸的事。
我讀初中時,懵懵懂懂,15歲的年紀。可是,我對農村單調的生活,早已厭倦。隨着一天天地成長,更加厭倦農村貧乏的生活。我就想到過新蔡縣城裡人的安逸生活。
記得新蔡縣是南北、東西兩條長街。街上賣東西購物的人很多,熱鬧非凡。我和村裡的玩伴,經常跑到新蔡街上遊玩,無非是轉轉大街,瞅瞅花花綠綠的衣服鞋襪,也不捨得花錢,只是飽飽眼福罷了。走累了,坐在涼棚下,吃一碗2毛錢的涼粉或涼皮,算是過把嘴癮。
那時,放暑假了,無非就是幫助家裡放牛、割草,除了下水摸魚,上樹掏鳥窩,對了,還有偷二叔家的紅棗,在多數情況下,我們都扛着竹竿在村里到處遊蕩。特別是村里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留下孤老和兒童,就更沒有玩伴了。有時也跟着大人下地幹活,學會了用耕牛犁地,溜紅薯,追趕野兔子。每天的日子,都是那樣的單調和死氣沉沉。白天把日子熬到夜晚,夜晚又把漫漫長夜熬到天亮,一切照舊,除此以外,再沒有什麼新鮮的事了。想想,讓人感到頭疼,是那樣的絕望。
我就想着同村里玩伴一塊,離開村莊,去新蔡縣城玩耍。也不帶換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背着一個破舊書包,帶上錢,說走就走。
當我和玩伴坐上開往新蔡縣的班車,心裡便輕鬆了。臨到新蔡縣,感受到縣城裡的精彩、熱鬧,驅散了一直呆在村子裡,湧上心頭那份孤獨、絕望。進了縣城,總想着找個舒服的地方,沒有目的地閒逛,哪熱鬧,往哪湊,尋找自己想要的感覺。
1976年8月2日的夏天,我懷着內心的愉悅,帶着妹妹艾麗,離開村莊,去了仰慕已久的新蔡縣。這次是打算在新蔡玩上幾天,順便到新華書店買本《新華字典》。
帶着好奇和夢想,走進新蔡這座縣城裡,開始了暑假逃跑生活。從潢川到新蔡的班車,經過包信鎮、崗李鄉、關津鄉,終點是新蔡縣。客車臨近新蔡縣城,我們看到藍天下縣城林立的高樓,縱橫交錯的街道和熱熱鬧鬧的人群,心裡就開始激動起來。
在班車進入汽車站時,我們跟着人流下了客車。突然,內心的激動,立刻化為憤怒、焦急和謾罵。我的書包,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書包里裝着書、作業本、錢、鉛筆和橡皮。沒有了錢,在人生地不熟的縣城裡,寸步難行。我們的吃飯睡覺,都成了問題。
我們急忙返回客車上詢問售票員,售票員說各自的東西,都是各自保管的,書包不見了,小偷早跑了,她也沒有辦法。書包丟了,也沒有了錢,就這樣怏怏地硬着頭皮出了汽車站,像沒頭的蒼蠅,飄蕩在大街上。來時內心的興奮,此時化為泡影,留下的是緊張、迷茫和擔驚受怕。
我在心裡咒罵着小偷,也抱怨着妹妹艾麗,責怪她不應該在車上睡覺,應該留意看好書包。妹妹委屈地說:「不是我放的,是你放的,就在自己頭頂的車棚上,應該不會有事情的,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小偷偷走了。怨你嘛,你也睡着了。」
我們只能在失望中,沒有目標地走在大街上,心裡空蕩蕩的。
雖然面前是寬闊的街道,街道旁是林立的高樓。柏油馬路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城市裡充滿了熱鬧精彩的買賣,可是,我們沒有錢,真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吃飯、睡覺了,忽然感到這縣城,離我們那樣的遙遠。這一切,又都不屬於我們了。
就這樣沒有目的地在縣城裡遊逛,想着書包已經被人偷走了,心裡無比難過,不管是糾結也好,責罵也好,都沒有用了。悠閒的暑假生活,因此也成為了泡影,就忽然有了一個很奇特的想法,對妹妹艾麗說:「反正書包也已經丟了,我們別無選擇,不如就這樣接受這個現實,靠乞討為生,先找活干,也不用回家。」
艾麗同意找活干。我們在街道邊沿着電線杆走,留意着上面的小廣告。果真,很快就找到了這樣的招牌,我和妹妹興奮地帶着希望而去。
招聘的人,倒是很熱情,倒水、讓座。他們讓我們出示身份證。我說:「我們的身份證和錢包都被小偷偷走了。」招聘人員說:「那可不中,我們要登記身份證。」
我和妹妹很失望地走了。又找了幾家,依舊是熱情地招呼、倒水、讓座,最後,都是因為我們的年齡不滿18歲,不被錄用。我和妹妹依舊失望,又帶着牢騷離開了,看來靠打工掙錢是不可能了。
暮色漸漸來臨,由不得我們再繼續找活干。酷熱的太陽,逐漸地從林立的高樓縫隙間,往下墜落了,像個殷紅的大火球,那樣的悲壯、美麗。夕陽把最後的餘暉,撒向縣城,已經沒有了白天那樣的耀眼、熾熱。只是,地面開始散發着吸收的熱量,熱浪,一浪一浪地往上翻騰。城市依然流光溢彩,裝扮得非常漂亮。
夜裡7點多鐘,我們走累了,兜里沒有錢,也沒有飯吃。為了找活干,一路奔波,但沒有身份證,找活的心,徹底死了,人也就開始感到了累和餓。
9點已過,縣城早已是火樹銀花了。我們身無分文,又餓又累,也沒有睡覺的地方,就這樣漂泊在縣城裡,流落街頭。我在心裡罵過那個偷書包的賊之後,無望地看着大街發愣兒。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老家的村莊,一到晚上,那門前小賣部的各種飲料、啤酒,應有盡有,還可以賒賬。因此,我又覺得農村的可愛來。此時,眼睛裡,卻總是不由得被街道旁,那些商店裡的飲料、啤酒吸引,想着此時要是有那樣一瓶飲料喝,一瓶啤酒喝,那是何等愜意的事情啊。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也被各種小吃吸引,那各式小吃,仿佛會崩會跳似地閃耀着光澤,食物散發的香味,誘惑着我的味覺。我很想撲過去,搶了就跑,但轉念一想,這裡不比農村,妹妹向我使了個眼色,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就有巡邏的兩名警察。
我知道,這些都是因為沒有錢。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那些攤位上,客人吃剩下的菜。被攤主收拾了之後,倒進了泔水缸里。也在這時,我看到了路旁的垃圾缸邊,幾個乞丐一哄而上,趴在缸沿,翻找東西,乞丐找到了半瓶水和一些吃剩下的飯菜。這一舉動,都在誘惑我,饞着我,我瞪大了眼睛,突然跑了過去,奪下乞丐手裡的食物跑了。
我沒跑遠,蹲在街邊大口大口吃得正香時,一個乞丐走了過來,一把將我的東西奪了過去,還把我推得後退幾步。這個奪東西的乞丐,蓬頭垢面,穿着破爛,一身油污,皮膚漆黑,可是,個子高大,長得魁梧,乞丐都怕他,看見他來了,都嚇得躲跑了。我憤怒了,想奪回吃的,但鬥不過他,只好認慫了。
妹妹艾麗看到這一切,傷心地哭了。我知道,沒有錢,我們會餓死的。我的頭,開始眩暈,心裡格外的慌,身子軟了,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曬着毒太陽,兩天沒吃飯了,肚子咕咕地叫喚。妹妹也和我一樣,就這樣垂頭喪氣,落魄地手牽手走在大街上。
又是一個不夜城,街燈開始亮了,各種店鋪門前的燈也亮了,高樓上裝飾的燈光也亮了。街道上,車射出了燈柱子,和那些燈光一塊,把縣城的夜晚,裝點得那樣的美麗,就像宮殿,人們在安然地享受城市夜晚的生活。
就在這時,妹妹突然興奮地對我喊,她衣兜的角落裡,竟然摸出了十塊錢。
這一驚喜,我瞪大了眼睛,放着光,此時感到這錢,是那樣的有分量,緊緊地捏着錢,生怕丟了,那可是救命稻草啊。我和妹妹艾麗在街邊,找了個攤點,點了一瓶礦泉水,我們分着喝;點了一份熱乾麵,分着吃了。我們暫時解決了吃飯問題。
吃了東西後,我和艾麗又沿着街道,依舊沒有目的地閒逛。燈光下的縣城,天宮一樣的美麗,可是,兜兒里沒有多餘的錢,還不知道睡的地方,這繁華熱鬧的城市,與我們無關了,我們是局外人,無依靠的邊緣人。
商場裡邊乾淨、涼爽,有空調的冷風,我和妹妹藏在那裡,但是,夜裡10點鐘,商場打烊關門了,那不是久留的地方,只好起身,逃離商場。出門後,看着有夜裡不關門的地方,那是夜店,可是沒有錢,進都不讓進去,只能站在門口盯一會兒,然後跑掉了。我們不死心,找個角落裡,蜷縮睡了一會兒。凌晨4點多鐘,天蒙蒙亮時,揉揉眼睛,走不遠,見到街道邊,有個小市場,開着小門,我們很興奮擠了過去,愜意地在包裹冰箱的舊紙片上躺了一會兒,老闆很仁義,讓我們躺,感覺身上癢,看着縣城高樓上閃爍的燈光,天快亮了,我們爬起來,謝過老闆跑走了。出了門,艾麗捋着胳膊讓我瞅,一片紅點子,紅一塊紫一塊,我知道那是被蟲叮咬的。我從地上抓把灰,撒在艾麗胳膊上,揉了揉。
在過橋時,我們跑到橋下邊,找到了橋墩子,這地方僻靜,沒有人會發現,而且也很涼爽,也很安靜,就又躺了一會兒。可是,剛躺下,就有喝醉了酒的乞丐,大喊大叫,還學着驢叫,掏出傢伙,向我們身上撒尿兒。空氣中,滿是酒氣、尿騷,混合着汗臭的熱味兒。我大聲地叫道:「幹什麼?」扭頭一看,橋底下躺的全是乞丐,黑壓壓一片,個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渾身散發着惡臭味,正睡得香甜哩。我一陣噁心,趕忙起身,逃一樣跑了,剩下那個乞丐齜着兩顆大門牙,指着我哈哈大笑起來。
我忽然感到,城市並不美,放下其它不說,單就是做為人的尊嚴,卻很齷齪。乞丐像狗一樣流浪,沒有家,沒有主人,太可憐了。可是,不這樣,又找不到在這縣城生活下去的其它方式,讓我感到非常不適應,面對這座縣城,忽然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卑微、渺小和絕望。帶着絕望,開始厭惡城市了。心裡有些意外、有些冷、想罵人,還想罵大街,罵這座骯髒不堪的城市。
艾麗也餓極了,只好被一個善良的婦女領着左拐右拐,來到一個破舊大院裡。院子的正面是青石板鋪的地面,兩邊是各三間平房,都在一條線上。後面是用牛毛氈搭建的廚房,破落寒酸。對面是一幢迎街門樓,經年失修,瓦片上長滿了綠苔,權作臨時客棧。院子中間裝有一個自來水管,水管下面是水泥做的方形水槽。
艾麗想上廁所,一個瘦男人率先鑽了茅坑,她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兒,沒找到別的茅廁。她拐出大門站了一會兒,因尿憋得不行,索性又拐回院內。她看到剛才那個瘦男子提着褲子,從磚壘的建築物後邊走了出來,心想那便是茅廁。可她根本分不出男女廁所,因為牆上沒有標記。她使勁夾着腿,邁着碎步,只管闖了進去,踏着紅磚頭,把褲子褪下,雙腳蹲下,痛快地傾瀉。那一刻,她認為蹲茅廁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艾麗孤苦伶仃,形單影隻,可憐兮兮。那個瘦男人突然又折了回來。艾麗嚇壞了,趕緊提起褲子站了起來。瘦男人是個強姦慣犯,看到一個甜美可愛的小姑娘,就淫笑着走了過去,動手動腳。艾麗害怕地靠在牆根兒,不停地用手推打着男子。男子張開臭烘烘的帶有濃烈酒味的嘴,想親吻艾麗,艾麗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動,男子落空了。男子惱羞成怒,左手揪住艾麗的領口,把她提到半空,右手把她按倒在大腿上,揉捏艾麗的褲襠。艾麗急了,狠狠地在男子胳膊上咬了一口,像螞蜂蟄的一樣痛,男子「哎吆」一聲,連忙鬆開了手,艾麗趁機逃跑了。男人慌忙去攆,結果被街邊一個炸油條的那位婦人救了。
艾麗見到我,委屈地哭了,她說:「哥,咱回家吧,我害怕。」我說:「好,回家。」我低頭行走,突然在路邊草叢裡撿到了一個錢包,心裡莫名的狂喜,感到這個縣城,一下子又屬於我了。原來錢包是我丟的,盜賊還沒來得及取走錢,可能是警察追得急了,竊賊就把錢包扔了。再向前走了幾步,書包也找到了,書包裡面的東西竟然也沒丟。拿着錢包,裡邊的錢,一樣沒有少。我們慌忙跑到新華書店,掏了3塊錢,買了本《新華字典》。
走到回家的街道口,我們困極了,登記了5元錢的私人旅館,好好睡了一覺;又去了長途汽車站,在街邊露天小吃店裡,吃了3元的大米飯。只是感覺,忽然之間,對這個縣城,沒有夢想和希望了,縣城外表華麗,實質是冷漠殘酷的。村莊裡雖然單調、蒼涼和空蕩,可那裡才是寄託靈魂和肉體的家,有我擁有的好吃的和好玩的,有我生根的泥土。
我們在新蔡縣城身無分文,遊蕩了三天,吃盡了苦頭,最後返回了包信的家。回到鄉下的家,我們就不再想城裡的事了。我家二叔是位革命軍人,帶着工傷回到村里休養,他是唯一拿政府工資的人,整天哄着7歲的妹妹艾麗到處玩耍、遊蕩。那年9月份開學了,二叔把艾麗送到村裡的小學校。我也回到學校,繼續讀書![1]
作者簡介
殷天堂,筆名尹夫,網名過冬飛鷹。河南省作協會員、系統作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