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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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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归来》中国当代作家王长英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叔叔归来

姓孙的祖坟被挖了,孙家人一窝蜂似地围着父亲嚷嚷。不过,不是去寻找挖坟的算账,而是吵嚷着如何分钱。坟是被露天煤矿挖的,凡坟在有煤层的地方都要挖。不仅是孙家,陈家、王家、张家都未能幸免。挖了有赔偿,见一个头颅四千块。按理说,把钱分下去不得了,还嚷嚷啥?可说来容易落实难。因为坟按姓成片集中,从祖辈算起,下面延续好几代,按户还是按人头?是光给男人分,还是连女人也算?里招进来的男人算不算……活着姓孙的数我父亲辈份大,方案要由他定砣。爷爷奶奶的尸骨还在新的坟头没入葬,人多主意杂,父亲耳朵都听糊了,方案一时定不下来,自然想起我的叔叔来。

爷爷就生下父亲、叔叔还有嫁到外村的姑姑三个孩子。父亲最大,叔叔最小。父亲今年七十多岁了,学大寨时期只当过个副队长。书记表扬干活肯卖力的榜样总是父亲。而叔叔是石峪村有史以来最大的官,最辉煌时担任过县委副书记。之前当过乡中学、县二中校长、乡书记、村村通工程总指挥等职。那年全县遭受特大的洪水,穿境而过的309国道全部冲毁,省交通厅拨付资金并下达命令,要在半年内修好。任务大,工期短、战线长。工程材料夜间被沿途村民哄抢,公安干警忙不过,难保工期,县长也犯了难。叔叔便毛遂自荐担任副总指挥。他上任后大刀阔斧,将石料供应及护坡垒坝工程,全部分包给村民。施工方负责工程监督。村民既挣了钱,又保证了工期质量与进度,按期完成了任务,顺利通过省里验收。叔叔的名声一下子传开了,因为年龄原因未能提拔,在县政协主席位置上退了下来。

叔叔在别人眼里是个官,在父亲面前一点也不敢翘尾巴。叔叔能有今天,全凭了父亲。为让叔叔念书,父亲只念了三年初小就回村劳动。他对爷爷说,牛小是念书的料,孙家将来有个指望就得让他念,我帮你挣工分。爷爷同意了。可叔叔在杜家坪念书正赶上了六零年,只念了半个月就回家了,说他饿的不行。父亲说,不念书就不饿了?叔叔嘴上答应却挎着书包在半路上藏起来,等放学后才回来。父亲知道后打过一回叔叔。收工后,父亲就到路上去接,有一回叔叔饿得走不动了,父亲就背他。他常把自己吃的干粮塞进叔叔的书包。家里种的桃熟了爸爸舍不得吃,就摘下来先给叔叔……

叔叔在杜家坪念完小学后,上初中要到县里。爷爷本不同意。还是父亲说服了爷爷。那年四清,爷爷是小队保管,工作队硬是逼爷爷交待问题,爷爷受不了,跳了井!奶奶也跟着寻了短见。叔叔干脆不念了,父亲坚持让叔念书。因遇上文革,只差半年就高中毕业的叔叔回村了,父亲通过村支书让叔叔当了民办老师后来又转正,由此改变了叔叔命运。叔叔结过两回婚都是由父亲操办;结婚后父亲帮着种口粮田、母亲照顾婶婶,看孩子……你想,叔叔能够忘了父亲的恩?

叔叔搬到城里住后,回老家少了。不过,一到清明节,十月初一,还有父亲的生日,再忙总要回来。最近几年,叔叔提出让父亲跟他到城里住,父亲说住不惯,单单那每天拉屎就愁死人。这话说起来你可别笑话,叔叔的儿子我国盛哥结婚,办喜事那天是在梁平市,叔叔用小车把我们全家人都接到了梁平的宾馆住。父亲住了一夜,上卫生间,说什么也拉不出,说要找个能蹲的地方。可哪儿有茅坑呀,后来憋不住了只好拉,拉完后母亲替他冲,没有走几步就又想拉……第二天,说了啥也不住了。

挖坟、迁坟在清明节前就开始了。之前,父亲想让叔叔提前回来。打叔叔的手机,说已经没有这个号?再问婶婶,说她在省城给国盛哥看孩子,叔叔跟一伙退休干部到海南旅游,已经走了三个月了,听说还要到新马泰欧洲等地,电话打不通。到时候就回来了要父亲不要惦记。

父亲埋怨道:老了反而越走越野了,清明也不上坟,倒出了国,我忙成这样,电话也不回来一个……

父亲生了三个孩子,我上头有两个姐姐,早已出嫁。母亲说,她快四十才生下我这个唯一的儿子。父亲高兴不必说,一门心思供我念书,父亲平时总拿叔叔为榜样教育我。

叔叔从小关心我,他在村里当民办老师时,就辅导我的功课。后来搬到城里后,但凡回老家总要问我的成绩。在县城中学念书时,他通过认识的老师对我重点关照。高考时,我差两分没有达到一本录取线,(英语成绩拉了分)叔叔到录取学校活动,通过他的一个学生,录取到省里一所大学文秘专业。念书期间,他每年总要背着父亲给我生活费。记得叔叔在我报到时专门开小车送我到学校。他嘱咐我,钱的事你不用愁,好好念书,你是咱孙家的根,要给咱孙家人长脸。一种特别的责任感涌遍我的全身。叔叔与头一个婶婶没有孩子,国盛哥是后来的婶婶结婚时带来的,国英姐是抱养的,他分明是把我当成了孙家的唯一指望。

大三后半学期时,叔叔退休了。在台上不在台上可大不一样。今年临近毕业这个学期,大多数同学忙着考研、找工作,我唯一的关系便是叔叔。叔叔到海南前在电话中对我说,平平,你工作的事,叔叔惦着哩,你跟你爸不要担心。你毕业时我就回来了。这话在叔叔未退休前我一定相信,可是现在……我做两手准备,回到家里边复习准备考公务员,边等待叔叔与招聘信息,顺便帮着父亲忙迁坟。

这些天,父亲对吵嚷着要分钱的人很恼火。尤其是一个叫计所的人,年龄快六十,按辈份他叫我小叔。他本姓赵,当时因为成份不好,里招到了石峪改姓孙,希望生个男孩,可一连生了四个闺女。两个出嫁;如果分钱只算男人,他自然着急。他对父亲说,生男生女不由人,我改姓孙,这平等吗?再不给女儿分钱,就是新的不平等!他的一个女婿是邻村的愣头青,因为打架砍伤人坐过两年牢,才放出来。透出话说,不给女孩分,真要动刀子,他可管不住。父亲说,你吓虎我?方案不是还没定吗?要是定了,杀了我也不能变。计所说,爷爷,你是长辈,你得先有个准谱!见父亲不露话,他便召集了姓孙的生闺女多的户来跟父亲交涉。而另外家里男孩子多的人也不甘示弱。父亲心烦,他把那些人赶开,站在街门口叉着腰大声吼:给我听着,钱数是死的,有人专门记着帐,埋殡了祖先后再定方案,紧饿死呀?谁要再问,我落个贪污犯的名声也不给他分!见过个钱没有?多亏祖宗埋在这地方,不迁坟,你们还要去讨饭?就鸡巴长着个钱眼……

我头回见父亲发这么大火。母亲朝我眨眼,忍着笑说,这还差不多……

爷爷奶奶迁坟要做小棺材、碹葬、新扯红布、订做馒头……事情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那天骂人后,前来帮忙的人既多又卖力。尤其是计所,忙着拉砖,挑土,哪里有累活,他到哪里,让我十分感动,真想劝父亲给他女儿分钱。

这天,我正和计所一伙人用小平车往新坟拉棺材,上着半截坡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个生号,我立马关了;把车推上坡后,铃声又响了,还是那个号。我便跑到一边去接,没想到竟然是叔叔!我低声说你在哪?都以为你失踪了呢!你原来的手机咋……叔叔打断了我的话:我到国外来,坐船手机掉湄公河了……平平,我刚回来,谁也没告诉。你赶紧来我这里一趟,越快越好啊。这个手机号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

我说你在哪?

叔叔说,我在梁平市,锦州路11号写字楼。到时,你打这个号会有人接你,记住了啊!

我问,你没先告诉婶婶国盛哥?

没有!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们我回来了,你爸也不要告诉!谁也不要告诉!千万!平平,记住了。你只跟这个手机联系。

我既兴奋又一头雾水,兴奋的是叔叔回来我的工作兴许有着落,奇怪的是叔叔手机丢了随便找个电话就能先给家里报个信,为啥到现在连婶婶与父亲与也瞒着?这么着急见我到底有甚急事?

不远处推车的计所问我,小叔,是谁打电话?

我撒了个谎:是同学。

我还以为是二爷爷呢!计所盯着我说。他要是知道叔叔给我打电话,立马就会告诉父亲。

我摇摇头故意埋怨:我也巴不得是叔叔的电话呢!他出国旅游好几个月了。

回到家,我告诉父母,刚才同学给我打电话,我要去梁平市与同学们商量参加招聘的事。

父亲一阵欣喜:快去吧!正好去你叔叔家看看,问问你婶,你叔啥时才回来?为啥清明到现在连个电话……

母亲打断父亲的话:你这人,咋又糊了?你见天打电话问,他叔回来能不来电话?明明知道她婶在省城给国盛看娃子,平平又不到省城,去哪里问,真是……

父亲一听挠挠后脑笑了:就是,就是!我这几天不知道咋回事,老是梦到老二……

从家里到梁平市,要到县城坐长途车,一天六趟,我吃过饭赶紧出发。

叔叔退休前就从县城搬到了梁平市。县城的家给了国英姐姐。车到梁平要路过叔叔家,我记不太清楚具体路段了。因为国盛哥结婚时,我只去过一次。那天全家人就在旁边的金帝大厦住了一晚。父亲头一回住那么高级的楼,看着房间的豪华陈设说,这得破费多少钱,该回咱老家办事…… 父亲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篇小说:《陈奂生进城》。

按照叔叔的话,我来到了11号写字楼前,透过泛绿的灌木扫视着过往的人。看不到叔叔我便掏出手机,(当时无微信)在通话记录里找到那个号,按下拨打键。令我吃惊的竟然是一个女人声音。我以为是打错了,不想,那个声音说:别关机,请回头,我在楼外。

我一扭头, 写字楼的玻璃门旁站着一个女人,绾着高高的髻 ,挺着胸脯,身着淡黄色上衣、暗绿色裙子,特像个模特儿。近了才看清是高颧骨,深眼窝,像越南人,跟我们班里一个云南楚雄的学生面孔雷同。见我诧异的样子,微微一笑,看看手机又看看我:国平吧?是你叔叔让我来接你,跟我走。

她把“是”说成接近于:“系”字。

我的心悬着。叔叔为什么不亲自来?这么神秘兮兮的?联想到好长时间打不通叔叔的电话,一个念头飞入我的脑际:她是不是叔叔在海南相跟的小姐?要不,怎么会……不过,我很快打消这个念头,我把叔叔想象成甚人了,太对不起叔叔了!

跟着她,我来到了离写字楼不远的另一幢椭圆形的楼前,一抬头,看到楼顶上竖着大字:梁平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的神经一紧,心提起来,叔叔会不会是病了!

跟着那女人,乘电梯上了七楼,拐了好几道弯,在走廊第4病区A室的房间,见到了叔叔。

叔叔果然在病床上躺着。见我与那女人进来,便支着身子往起坐,被那女人制止了,她先把手机关死,然后递给了叔叔。

我看到叔叔面色憔悴,不过,精神还好。

叔叔对我笑笑:平平,你来了,没告诉你爸吧?

我点点头。

身边的那个女人朝我笑笑,扭头出去了。

我赶紧问叔叔是什么病?为啥不让婶婶他们知道?不给家里打电话?这么长时间谁也打不着你手机!

叔叔脸上泛起苦涩的歉意。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在晚辈面前这种表情,笑容浮出特有的慈祥:平平,叔叔前阵子到了海南,在那边还有一套楼房,我在那里住了些时辰,又出国玩了些日子,手机掉湄公河了,回到海南后,就想把楼出手了……

啊,我心里一惊,叔叔在海南还有楼?

我想问卖没卖了,可觉得不合适,就把话咽下。

叔叔叹口气:原来也不打算卖,本打算在冬天带你爸去住住,让他也享享福,他一辈子没有享过几天福……唉,可是跟我一块玩的人都在卖,怕跌价。前些时,我突然感冒了,肠胃的老毛病又犯了,后来就把房子卖给刚才这人了,是她把我送回来的,这事我还没告你婶子……

我恍然大悟,难怪要她接我!

叔叔说着便欠身掏出一张卡来:平平,你是咱姓孙的根,你的工作我惦着,这也是你爸最操心的。他从来不为这事求人。他就是那种人,怕事,老实。唉,都啥时代了!不过,你别老惦着……我托靠了人了,万一不成,也不怕。给,你拿着它,是叔叔的心意……

我哪敢去接!叔叔着了急:你、你爹是这样,你咋也是这样?你、你是想气死叔叔才收呀?叔叔说话带着咳嗽,呼吸急促。

我只得收下。叔叔缓口气说:密码是卡号末尾六位数,以后用得着时再花。说完便问到家里的情况。

我把迁坟的事说给他听,并把父亲想让他回家出主意的想法说了。

叔叔长出了口气,两眼眯缝着看着窗外:叔叔在海南耽搁时间长了……然后话题一转:你爷爷奶奶的坟迁回来了没?

我点点头:迁了,这几天要安葬。

叔叔眼光一亮:等我好了,很快就回去……说着眼里盈着泪,把脸侧向一边:平平,你回去千万不要告诉你爸你来过我这里,卡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出了院就立马回去。分钱的事好说,我想趁迁坟,给你爷爷奶奶立个碑。这想法早就有了,也给你爸说过,碑文我都写好了,在你婶那里放着,我也安排过她……

叔叔说话语速放慢,我给叔叔倒了杯水,叔叔催我:你快走吧!我说,我陪你吧,等国盛哥来了我再回去。

不,不!用不着!你不能在这里见他们。医院专门有人伺候,你快回去吧,看你爸惦记……

这时,叔叔的目光突然移向门口,鄂然地张着嘴,我随着叔叔视线扭回头一看,一个年龄四十多的女人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走进来。女人身穿粉色上衣,烫发,别着蓝发卡,手里捧着一束花,她把花放叔叔床边的桌子上。男孩,胖胖的,圆圆的脸,样子很可爱。他一下子扑到叔叔跟前:爸爸,你、你啥时回来的,咋不告诉妈妈?快回咱家吧!

我一听,血冲上脑门,怔在那里。叔叔也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女人平静地看一眼我,征询的目光看着叔叔。叔叔对她说,是、是我亲侄儿。

女人看着我,点点头。

孩子看着我,喊我叔叔。

那女人笑了,纠正道:应该叫哥哥!

我的血再次充上耳根。我站起来要朝外走。被叔叔叫住:平平,记住叔叔的话啊!

我朝外走,心里却挺矛盾:在吧,面对这个叫我哥哥的孩子挺别扭的,立刻走吧,丢下叔叔又不忍心。我说,要不我先出去给俺哥、婶他们打个电话吧。

叔叔一听坐起来:我咋告你来?你啥也别管,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你快走吧!

我出了病房。我想知道叔叔到底是什么病?刚拐到走廊后碰上接我的那个女人。她朝我笑笑。我问她,她眼睛盯着我:医生说是肠胃老毛病,输几天液就好了。

我仍不放心,要到病房找医生核实,不想她主动说,是不是到医务办公室看一下?

我点点头。跟着她在一位医生那里证实了叔叔的病情后我的心才放下来。我说麻烦你送叔叔回来,谢谢你了!

她说,你叔叔人不错,我买了他的房后,发现他感冒重,仅他一个人,就送他回来。

我问,叔叔给家里打了电话?

她说,估计他们这会已在路上。

我实在想见婶婶她们,可想到了叔叔的话,只好作罢。那女人也催我:你放心走吧,她朝窗户外看着什么:等他女儿来了,我也要走,我已经订好了机票。

我走出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已经快五点了,天阴沉沉的,下起了淅淅沥沥小雨。街上的灌木被雨水湿润后露出了带着油性的嫩黄,一簇簇桃花开得正盛。我的心却乱得很。叔叔为啥先让我来,且一再叮嘱不让我告诉父亲与婶婶?还怕我与婶婶碰面?唯一的原因是怕他们知道叔叔给了我卡。

卡里到底有多少钱?我的欲望被勾了起来。

在街上,我寻找农行的营业点,可哪里去找?我问了两个人,他们都说要绕好几条街。天色已经不早,为了不误回县城的长途车,我走得很快。过斑马线时,一辆汽车呼啸而过,溅我一身泥水,差点被压着,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我可不敢再找了,倘若因为这被压死,太不值得了。我的同学说,他们家邻居抓着了彩票,一万多块钱,着急去领钱,过马路被压死,送了一条命,不值!卡里能有多少钱?最多三五万!回到县里再看吧,再耽搁就要误车了。况且,叔叔已经说过,以后用得着再花。

我那天回到家,天已经大黑了。

爸爸问我工作有没有着落,我便一味应付。父亲很失望既而又安慰我:平平,工作慢点找,不要硬靠你叔,这不,他到现在连个面也没有。他退休了,求人有难处。不要怕,就是找不下工作,回县里来照样能挣到钱,这社会只有懒汉才饿死哩。又问,你没去婶婶家……说了半截便挠着头:你看我,咋也是老糊涂了,你婶给你国盛哥看孩,你妈说过我立马就又忘了呢!唉,你叔也不知道啥时才能回来,咋就不回个电话?明天,你爷爷奶奶就要入葬了,你姑姑也不在跟前……看着父亲的样子,我真想把憋在肚里的话告诉他,可一想到叔叔叮嘱,马上忍住了。这时,门外的计所喊爷爷,父亲应声出去了。他们又在商量迁坟的事了。

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眼前老出现那个女人与叫我哥的孩子。别的当官的包二奶、三奶、十奶我相信,可是叔叔包我不相信。我觉得首先他就过不了父亲这道关!又一想,父亲在村里,咋能够管得住叔叔?叔叔也真是,他怎么能背着婶婶……假如那孩子真是叔叔的,那叔叔与这个女人的关系起码有七、八年了,也就是在退休以前就有了。同在梁平市,婶婶难道没觉察?还是觉察了也管不住?我开始恨叔叔,当了个副县长的官,就这样,官再大些呢?叔叔找的第一个对象我没有印象,听母亲说,过门后不到二年就离了。现在的婶婶是父亲给介绍的。国盛哥的亲爸爸去世,叔叔结婚时国盛哥已经三岁。叔叔与现在的婶婶也闹过离婚,是父亲硬扛了的。国英姐姐比我大五岁。这就是我脑子里关于叔叔与婶婶一家的全部记忆。父亲要是知道叔叔跟那女人有了孩子,还不给气死!叔叔本事够大!光房子就……不过,这比起班上同学说的就算小巫了!

叔叔给我卡里到底有多少钱呢?

这一晚上,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全靠了MP3里的歌,才睡着。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坐起来,一看上衣不在,啊,我下意识地大声喊,妈—,妈妈在厨房跑进屋问,我问衣服?母亲异样地看了我一眼,说刚干!那不是在沙发上放着。我说我昨天穿的呢?妈说溅了一身泥,给你洗了。我心一紧说,里面有我的卡。为防止母亲疑心,我补充道:学校的饭卡?

母亲说,给你掏出来了,那不是在柜子边搁呢?你今天是咋哩?一惊一乍的,是不是昨日去了趟梁平碰上了不顺心的事?

我摇摇头,为了不让妈看出自己的失态, 我笑着说,昨晚梦见我的卡给人偷了……

母亲一笑:这孩子,梦能当真?说完走出屋。

我赶紧把卡装入衣兜里。

这一天,是奶奶、爷爷的尸骨入埋。父亲是长辈,他只是动动嘴。我与姓孙的晚辈们张罗着。我不敢看那头颅,怕。

在坟头上,母亲摆好了祭供的食品、水果,插上香烛,要举行仪式,我是唯一长孙,自然要听父亲指挥。

大概以前叔叔对父亲说过立碑的事,父亲有些惋惜:要是这阵立碑该多好?等地里苗长出来,路都不好进哩……

一旁帮着干活的计所说:爷爷,办这事,小事一桩!有钱啥也能办了,要人有人,要车有车,要做碑,我给你联系。

父亲说,敢情好!这事就靠你办。不过,碑上话还得等老二回来定。

入葬开始了。爷爷奶奶棺材放到葬里,长明灯放进去,挂上红布,然后放炮,埋土,垒好雅门①……

我在坟前摆上供,插上香。父亲拉我一把,跪在地上。父亲垂着头突然呜呜地哭起来:妈妈爹爹呀,儿好想你们呀……新迁坟了,让你们不安省了……老二不在跟前,你孙子国平给你搕头……父亲的泪滴在地上,用手掌抹着,弄得我心里也很难受……

突然,母亲让人到地里叫父亲。父亲抹抹泪,起身回家了。一旁的人们赶紧修整坟堆,开挖别的新坟。

不一会,我的手机响了,母亲说你快回来。

我以为是父亲刚才因着急生病了,赶紧回家。

父亲与母亲都在北窑。父亲脸上慌慌的,母亲对我说,你婶婶打来电话,说你叔叔从海南回来了,在医院里,叫你爸去……

我的心咯登一下,不过,很快稳住自己。叔叔的病情恶化?不可能,医生只说是肠胃有些问题,不可能一下就病危了。我对父亲说,家里这一摊子事你走不开,我去吧!

父亲泪突然就流下来:这些时辰我老觉着心不安,牛小一定有什么瞒着我,多少日子了电话打不通。这两天我连着梦到他,就不肯跟我说话,牛小呀,你到底是咋回事……

为了问清叔叔的病,母亲又打电话问婶婶,婶婶说她就在医院。父亲夺过电话说:让牛小给我说话。婶婶说,他在手术室里。是小手术!

母亲长出了口气:这你相信了吧!牛小病了,让你去看看,你就胡乱想下一河滩,要这样,就仅让国平一个去吧!

父亲像孩子似的抹抹泪径自笑了:没事,没事就好!这几天我心里头老是没来由搕凉(凄凉),你说的对,是不能乱寻思!走,平平,带爸去看你叔!

母亲仍然坚持让我一人去。

父亲打断母亲的话:你看你,卡绊我作甚?我的身子骨没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母亲说那也得吃了饭再走。父亲执意说,不了,不了,还能赶上公交车哩!

我赶紧带钱,把口袋里的那卡给了母亲,拉着父亲朝村口走去。

到了梁平市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我让父亲在汽车站先吃饭,他说,没见到你叔叔,能吃得下?

我只好打出租车,直奔医院。我上了七楼后,直奔那个A区的病房。值班护士说,已转到八楼的B区。我长出了一口气,拉着父亲就走。

在八楼的B区,楼道显得安静多了。我不知道在哪个房间,便打婶婶的手机,她说是在14号病房。

拉着父亲,走进了14号。一屋子的人都似乎在等着我与父亲。婶婶、国盛哥嫂俩口国英姐俩口都围着床,婶婶上前扶住了父亲。她的眼睛红红的,父亲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朝病床扑过去。叔叔躺着,头上蒙块白布,他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父亲像狮子一样嚎啕大哭:我的亲兄弟呀,你、你咋丢下哥先走呀,你咋不早告诉我,让我来看你呀—哭着半截,突然晕了过去,把我给吓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好。是屋里一个头发谢顶的干部模样的五十多岁的人,叫来了医生,马上在急诊室进行抢救。好一阵父亲才缓过来。一看是在病床上,立马起身又跑回14号,他扑到叔叔跟前,嘴里老是叫着叔叔的小名,喔喔地哭着像个小孩子。那个姓焦的干部模样的人对父亲说,老哥,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不撑着,事情还多着哩!

婶婶告诉父亲,在昨天晚上,叔叔的胃突然疼痛难忍,医生马上进行手术,可是因为到了胃癌晚期,昨天夜里手术没做完就不行了。起先这病叔叔一直瞒着家里,从未告诉过她。

父亲攥着姓焦的手:我……我的心好疼呀,这都三个多月了,我都没见过他一眼,连电话也不给我一个,得了病不让我知道……

婶婶告诉父亲昨天叔叔临进手术室时还说,我一定出来,我要见大哥……父亲听了又呜呜地哭。

当天夜里,叔叔被挪到了太平间。我们一同到了婶婶在梁平的家商量后事。父亲浑身发软,我说他中午饭还没吃,婶婶赶紧做了面条,可是父亲吃不下。老焦说人死在市里,要送火葬场,在太平间不能多停留。叔叔是县团级干部,要在市里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火葬后,将骨灰盒安葬到老家。这样一是简化了形式,二是家里也省去了办白事那一套麻烦。老焦先征求婶婶的意见,婶婶把目光对准了父亲。

父亲坚决不同意:把牛小烧了,不能!我咋交待俺爹娘……说着便哽噎起来。老焦把目光投向婶婶。

婶婶说,俺亲哥就是火葬的。人死了,啥都不觉了,回老家一大摊事,都要大哥张罗,俺们啥忙也帮不了。

父亲一听弹簧般地跳起来:你、你倒开通,闹了半天,你愿意把牛小烧了?

婶子解释说,大哥,俺是怕你麻烦哩!

父亲悻悻地对老焦说,这事我做主,回老家安排!

老焦无奈地拨打手机,然后又走出房间……

老焦再次回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他对父亲说,要走趁现在,怕车在路上被卡住。老焦联系到一辆面包车。

国盛哥与我抬叔叔上车,被父亲挡住。他不知道是从那里来的劲,一下背起叔叔上了面包车。父亲好像跟叔叔商量:牛小,咱不在这里,跟哥回家,回咱老家,不能叫他们烧了,咱去寻咱娘,娘等着你哩……

国盛哥、国英姐听着,泪就流出来。

父亲把叔叔放在后排,他守着。我坐在前头。婶婶国盛哥也要跟着回去,被父亲拦住:有我与平平两人就行,你跟你娘准备准备,再回老家!

面包车在清晨回到石峪,国盛哥提前给母亲打了电话。我要与父亲抬叔叔,又被父亲拒绝,婶婶老屋的窑洞早已经摆好了门板。父亲把叔叔放到门板上一下子软坐到地上,母亲慌慌地去扶,父亲说,别管我,快……快放砲!

连着三声二踢脚在凌晨的天空中爆响,把叔叔的死讯告诉了全村。

叔叔的死,让村里人感到突然,特别是我们姓孙的人家猝不及防,都以为是车祸。他们郗歔、惋惜地说兄弟俩临死也没见面。

天亮后,姓孙的人自动到我家,在父亲的指挥下忙碌起来,充分显出孙姓人的凝聚力。定好安葬日期后便开始挖土、琁葬,请工匠、通知亲威,到县里定棺木,扯白布、缝孝衫、买烟酒、请厨师、总管乐队……完全按照乡下一套习惯准备。父亲突然变得特别精神,说话也少有的利索起来。计所也言听计从地在父亲身边忙里忙外非常卖力。他主动承担起打墓的重活。

一切都在紧张而有秩序中进行。丧事有总管,负责录指挥调度。县里专门成立了治丧委员会,总负责还是老焦。他在叔叔回来的那天清晨就开车来家,并带来了不少帮忙的人。

灵棚搭到了村里的戏台上。台中央挂着叔叔的彩色肖像。台的一边是一人高的音箱,两侧挽幛上写着醒目的大字。祭文镶嵌在考究的木框里,漆过的柏木寿材就在像前,前头摆了盆景松树,两旁摆满了花圈,台上盛不下,下面也被占得满满的。有的甚至是鲜花。哀乐低回,气氛肃穆,乐队既有洋鼓洋号,也有本地笙管唢呐……村长、书记,还有与叔叔生前好友,同事自告奋勇帮忙的人很多,我充分感受到叔叔生前的人缘。

老焦兼任灵棚前的总接待。负责与叔叔遗体告别仪式的主持与致悼词。

安葬叔叔那天,村里车水马龙。从八点开始,就忙碌开了,石峪村像是在过庙。县里来的人,分批集中列队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完了之后便是我们孙家人跪着上祭菜。新旧一起来。

客人可真不少,县里,各局里,学校,地区一级的干部……小车络绎不绝,县四套班子都来人送了花圈。姓焦的把客人一一介绍给父亲。开始,父亲还顾得上机械地说:麻烦你们了的话。到后来人多时就径顾了点头。父亲已经忘记了悲伤,或者说他已经顾不得悲伤。脸上泛着少有的光,他是在为他有出息的弟弟而自豪!这毕竟是石峪村有史以来最风光、最排场的丧事!

经常可以听到人们的羡慕与啧啧赞叹:人活成人家牛小这样也就够福份了:孩子们一家都在城里,要甚不缺甚,只是苦了柱小(父亲小名)。

丧事圆满结束。送走亲戚们后父亲特意安排了四桌酒席,以酬谢本家办事及前来帮忙的人。喝了酒,客人便散了;灶具、桌椅板凳,借用的工具全都送还,利利索索收拾完已是晚上快九点了。

几处记账的先生们总出了账目,他们把一摞摞的现金让婶婶清点,婶婶让国盛清点完,便也告辞。婶婶让国盛哥叫来父亲:大伯,这次共收到现款十万五千元。都先给你留下。

父亲说,这不忙,你先放着。老焦与父亲告别,父亲紧紧地握住老焦的手:老焦呀,这事里里外外全凭你帮办,我可咋地感谢你?平平,快,快给老焦拿烟!我便拿出两条软云烟与两瓶酒,老焦坚辞不要,父亲快动了气。老焦说,大哥,你把我跟牛小的关系想得太外道了,你要这样让我难受。两人正在推让,门外响起了汽车声,都以为是老焦的司机发动车。没想随着砰砰的关门声,三四个人进院子,领头的是一个穿红色外套的留着长发的人,年龄约在三十左右;后面是一个约五十多岁的老者。

红外套进门就问:这是孙柱小家?

父亲迎上去:是呀,我是柱小,有啥事?快进屋坐!

那人没推让,径直朝客房走。老焦也觉得有些奇怪,便也跟进屋: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屋里的婶婶们以为是叔叔生前的好友,便客气地让座、倒水。

长头发没回答,他不紧不慢地扫一眼屋里所有的人,开口道:我是乔桂英兄弟,你们该知道吧?

他这一说,一旁的婶婶猛地尖叫起来,你、你们这会来要干什么?这是俺老家,你……你们给我出去!

这下子屋里人都发傻似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婶子扑过来,要与这人拼命。国盛哥上前拦住婶婶。

那人躲避着:你这是咋哩?我、我压根是来跟你商量事的;要不,我早就进来了,能等到这会……

父母亲不知道是咋回事:他婶,你让他说,到底是咋回事?

婶婶边哭边骂:你们欺人太盛了,他骨尸还没凉,你们就来……父亲上前问,你说说,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咋回事?

老焦说,嫂子,你先坐下,让他说完。

长头发朝一旁的老者摆摆头。

老者上前说,我们也是给你们面子才拖到这么晚才来。不管怎么说,俺桂英妹是嫁给你们姓孙的人,地区的领导却不让她来看一眼,这、这像什么话?!

这话如晴天霹雳,先是击中了父亲,不,是击中了全家人!那天我在医院看到的那个女人与叔叔结婚的事实,第一次在全家人面前曝了光!

这、这,父亲手指头指着婶婶:这、这是真的?你咋不告诉我?父亲面色蜡黄,软在一边;托着墙站稳,对那个老者说:你、你们来要干甚?

那个红头发的人说,我们是来拿收礼收到钱。不全拿,至少也得分一半!

啊,你们是来要钱的,凭什么?一旁的国盛哥便扑来,他大声叫着,你们给我滚出去,这里哪有你们的钱?狗东西!想得倒美!

一同来的几个便护着老者,并没有打架的意思。

还是老焦镇静:不要这样!都坐下!桂英的事,不能光凭你们的嘴说拿就拿,得有结婚证才能作为凭据;如果有,礼钱该咋分咋分;要没有,法律就不承认,就不合法。你们今天来就是闹事。

这一说,那伙人便坐下,老者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证书递到姓焦的面前:到底是领导,你这话就中听,你们都看看,这是结婚证。民政局印章,能是假的?

婶婶扑过来,要撕那证件;长头发早有准备,挡住了婶婶。

老焦仔细辨认后,无奈的目光对着父亲,又看看婶婶。

屋子里一下鸦雀无声。

父亲拍着腿:败兴呀,败兴呀,给祖宗脸上抹灰呀!朝我脸上唾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骤然低下来,朝母亲使一个眼色,母亲马上跑出屋插了街门。

父亲剑一样的目光对准了婶婶,你、你咋不告我?

婶婶委屈地低声哭着:这是甚光彩的事?俺心里受的治能告你?大哥!结婚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让你兄弟拿走了……

父亲对婶婶说,把钱拿出来!

婶子乖乖把钱从包里掏出,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父亲对着来人非常慷慨:总数是十万,你自己拿吧。

那个红衣服的汉子看看老者,老者说,拿八万。

姓焦的上前说,既然要分,得有法律依据。你们看这样好不好,这账不瞒人,安排丧事先垫了钱,一切开销还没除,净收部分才能分。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是在村里,我劝你们看在死者的面子上,不要闹腾、张扬。钱你们先拿一半去,等以后协商好了,再细分。孙家人不是赖账人家。我是姓孙生前的朋友,姓焦,也请你们给我一个面子,打好条,拿上钱,悄悄来,悄悄去。以后还有什么,就记下我的手机号行不?

老者与长头发便照着做,记了老焦的手机号便走出屋。老者在门口突然停住脚,回头看了婶子一眼,又把目光对准姓焦的:既然你这么讲,我也就不再隐瞒:听说他把海南的房子也出手了,钱都存在卡上。卡给了谁,我们还不知道。到时候,这钱你们也不能独吞!你们心里也先有个底……说完便走出屋,接着是开街门声与汽车关门的砰砰声。

一听说到卡,我的心轰然紧缩!倘若在白天,我的面色肯定被人看出。叔叔定然把卡的事告诉了那女人?要不他咋会知道?不可能仅给了自己!那总共有几张卡?都给了谁?如果国盛哥有,还没什么,如果仅给了自己,父亲知道了会把我撕碎!看来怕是瞒不住了,我的心悬起来。

正在这时,计所在门外唤父亲:爷爷,爷爷—刚才那是什么人?街门咋关着?我来两回了。他边说边走进屋,看到屋里人的表情以及桌上摆着的钱,醒悟似地往外退:啊,你们商量事,我改天再来……

父亲欠起身叫住了他:计所,你、你有甚事?

计所在叔叔丧事上的卖力令父亲感动。他为叔叔打坟,遇上了矸石层,用镐头一刨一个白印子,他便拿来了钢钎与砲锤,一个眼、一个眼地打,用铁棍撬。为赶时间,他叫来了自己的两个女婿,连明彻夜干,虎口磨出,不用说,锤偏了打到手上,一大片黑紫,吃饭连筷也拿不稳……

计所说,做碑的打电话来着,问你定多大尺寸?加不加碑帽?还有,上头刻的话有没有?

父亲托着桌子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计所:有了,她婶捎回来的,要碑帽,按上头写着的话刻吧。

计所点点头走出屋,老焦扶着父亲到了另外的窑洞里。

不一会,父亲唤我,我以为要问我卡的事,心再次悬起来。定心一想,那天去看叔叔,今天在场的都不知道,老焦更不可能知道。我稳住自己:大声问,有甚事?

父亲在窑洞大声说老焦要走了。我长出了口气,拿起刚才的两条烟与酒跑出屋塞给了司机。老焦要我记下他的手机号,说以后有事好联系

父亲紧紧握着老焦的手,把他送上车,看着车驶出村口才转回身来。[1]

作者简介

王长英,笔名:黎霜。山西省昔阳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晋中市第二届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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