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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议》作者名辛弃疾,朝代(国家)南宋。
作者简介
辛弃疾(1140-1207) 南宋大词人。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省济南市)人。出生于金人占领区。绍兴三十一年(1161)参加了耿京领导的起义军,任掌书记。次年奉耿京命赴建康与南宋政权联系。北返途中闻叛徒张安国杀耿京降金,遂率五十骑突入金营,活捉张安国,率众归宋。南渡后历任建康府通判,江西提点刑狱,湖北转运副使,湖南、江西、福建安抚使等职。曾多次上疏,力陈北伐大计,因与主和派意见不合而两次落职,闲居上饶、铅山近二十年。宁宗嘉泰四年(1204),韩佑胄准备北伐,曾被起用为镇江知府,不久又被罢免,忧愤成疾而终。
辛弃疾是南宋爱国词派的领袖和旗帜。其词题材广泛,内容丰富,而以爱国词和田园词最为突出。其爱国词多抒发报国的壮志,揭露投降派的可耻行径,表达自己壮志难酬的悲愤,意境深远,气势宏伟,风格豪放悲壮。其描绘田园风光的词,咏赞祖国河山,也借啸傲山水、流连诗酒来排遣自己的精神苦闷,情景如画,笔调轻灵,风格清俊淡泊。
辛弃疾继承了苏轼的豪放词风和南宋前期爱国词人的传统,进一步扩大了词的表现范围,境界更阔大,手法更多样,融进了诗歌、散文、辞赋、经史百家成语,语言丰富多彩,是豪放词的集大成者,推动了词风的转变,在词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他的词中也有大量清丽婉媚的婉约之作,反映了作者多方面的精神生活和艺术造诣。其散文亦颇有成就,尤以议论文为佳,《九议》、《美芹十论》为其代表作。有《稼轩长短句》。 [1]
序
某窃惟方今之势,恢复岂难为哉。上之人持之坚,下之人应之同,君子曰"不事仇雠",小人曰"脱有富贵",如是而恢复之功立矣。虽然,战者天下之危事,恢复国家之大功,而江左所未尝有也。持天下之危事,求未尝有之大功,此搢绅之论党同伐异、一唱群和、以为不可者欤?于是乎"为国生事"之说起焉,"孤注一掷"之喻出焉,曰"吾爱君,吾不为利",曰"守成、创业不同,帝王、匹夫异事"。天下未尝战也,彼之说大胜矣,使天下而果战、战而又少负焉,则天下之事将一归乎彼之说,谋者逐,勇者废,天下又将以兵为讳矣,则夫用兵者讳兵之始也。某以为他日之战当有必胜之术,欲其胜也,必先定规模而后从事,故凡小胜不骄、小负不沮者,规模素定也。某谨条具其所以规模之说以备采择焉。苟从其说而不胜,与不从其说而胜,其请就诛殛以谢天下之妄言者。唯无以人而废其言,使天下之事不幸而无成功,他日徒以某为知言,幸甚。
其一
恢复之道甚简且易,不为则己,为则必成。然而某有大患:天下智勇之士未可得而使也。人固有以言为智勇者,有以貌为智勇者,又有以气为智勇者。言与貌为智勇,是欺其上之人,求售其身者也,其中未必有也;以气为智勇,是真足办天下之事而不肯以身就人者,叩之而后应,迫之而后动,度其上之人果足以有为,于是乎出而任天下之事,其规模素定,不求合于人者。
且恢复之事,为祖宗、为社稷、为生民而已,此亦明主所与天下智勇之士之所共也,顾岂吾君吾相之私哉。然而特怵于天下之士不乐于吾之说,故切切然议之,遂使小人乘间投隙,持一偏可喜之论以媒己私利,上之人幸其不徇流俗而肯为是论也,亦稍稍而听之,故施于事者或骇,用于兵者有未可知,此某之所以为大患欤。 故某以为今日之论,"不可白于天下",所恶乎白者为其泄也,然取天下智勇之士可与共吾事者而泄之,非泄之于天下也。今不泄于吾之共事者而泄于敌,其泄之也甚矣。盖天下有英雄者出然后能屈群策而用,有豪杰者出然后能知天下之情。欲乞丞相稍去簿书细务,为数十日之闲,舒写胸臆,延访豪杰,无问南北,择其识虚实兵势者十余人,置为枢密院属官,有大事则群议是正而后闻,敢泄吾情者罪之;议论已定,敢泄吾事者罪之。此古人论兵决事之大要也。
其二
论天下之事者主乎气,而所谓气者又贵乎平。气不平则不足以知事之情,事不知其情则败。今事之情有三:一曰无欲速,二曰宜审先后,三曰能任败。
凡今日之弊,在乎言和者欲终世而讳兵,论战者欲明白而亟斗。终世而讳兵,非真能讳也,其实则内自销铄,猝有祸变而不能应;明日而亟斗,非真能斗也,其实则恫疑虚喝,反顾其后而不敢进。此和战之所以均无功而俱有败也。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昔越之谋吴也,二十余年而后动;燕之谋齐也,谓其臣曰:"请假寡人五年。",对曰:"请假王十年。"。故疾之期年而无功,与迟之数年而决胜,利害相万也。符离之役断可见矣。故曰:"无欲速"。
凡战之道,不一而足,大要不过攻城、略地、训兵、积粟,与夫命使、遣间、可以诳乱敌人耳目者数事而已。然而知所先后则胜,否则败。譬之弈棋,纵横变化不出于三百六十路之间,巧者用之以常胜者,谚所谓知先后之?耳,败者反是。故曰:"审先后"。
凡战之道主乎胜,而胜败之数不可必,始败而奋,终则或胜;始胜而骄,终则或败。故曰:"一胜一负,兵家之常。",讵一败便沮成事乎!且高祖未尝胜,项羽未尝败,然而兴亡若此者,其要在乎忍与不忍而已。不能忍则不足以任败,不任败则不足以成事。故曰:"能任败"。
此三者虽非胜负之所以决,然能以是三者处之胸中,则其所施为措注气象宏远,浮论不能移,深间不能窥矣。
其三
凡战之道,当先取彼己之长短而论之,故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今土地不如虏之广,士马不如虏之强,钱谷不如虏之富,赏罚号令不如虏之严,是数者彼之所长、吾之所短也。
然天下有急,中原之民袒臂大呼、溃裂四出、影射响应者,吾之所长、彼之所短也。
彼沿边之兵不满十万,边侥远阔,乘虚守戍力且不给,一与吾战,必召沙漠。吾之出兵也在一月之内,彼之召兵也在一岁之外,兵未至而吾已战矣。此吾之所长、彼之所短也。
吾之出兵也官任其费,不责之民,缓急虽小取之,不至甚病,虽病而民未变也;彼之出兵也,一仰给于民,预索租赋,头会箕敛,官吏乘时掊克,夺攘其财,斩艾其命,而天下大乱矣,虽有严法,不知而禁。此吾之所长、彼之所短也。
彼逾淮而来,长江以限之,舟师上临之,不过虏吾民、墟吾城,食尽而去耳;吾逾淮而往,民可襁负而至,城可使金汤而守,断其手足,病其腹心。此吾之所长、彼之所短也。
彼之所长,吾之所短,可以计胜也;吾之所长,彼之所短,是逆顺之势不可易,彼将听之,以为无奈此何也。故以形言之,是谓小谋大,寡遇众,弱称强;以情言之,则其大可裂也,其众可蹶也,其强可折也。举天下之大事而蔽之以一言,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是谓至计。
其四
彼己之长短,其胜于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而已也,故莫若骄之,不能骄则劳之。盖天下之言,顺乎耳者伤乎计,利于事者忤于听。上之人苟不以逆吾耳而易天下之事,某请效其说:
智者之作事也,精神之所运动,智术之所笼络,以失为得,转害为利,如反手耳,天下不得执而议也。日者兵用未举而泛使行,计失之早也。虽用兵之道有名实,争名者扬之,争实者匿之。吾唯争名乎,虽使者辈遣、冠盖相望可也。吾将争实乎,吾之胜在于攻无备、出不意,吾则捐金以告之:"吾将与汝战也。",可乎!
谋不可以言传,以言而传必有可笑者矣。陈平之间楚君臣、与出高祖于平城者,其事甚浅陋也,由今观之不几于笑欤!然用之而当其计,万世而下功名若是其美也。
某闻其使人之来,皆曰:"南北之利莫如和。"某度之,必其兵未集而有是言,使之集,则使者健而言必劲矣。吾将骄彼,彼顾骄我,不探其情而为之谋,某未知胜负之所在也。故上策莫若骄之,卑辞重币,阳告之曰:"吾之请复陵寝也,将以免夫天下后世之议也,而上国实制其可否。上国不以为可,其有辞于天下后世,顾两国之盟犹昔也。"彼闻是言也,其召兵必缓,缓则吾应之以急,急则吾之志得矣。此之谓骄。传檄天下,明告之曰:"前日吾之谓也,今之境内矣,期上国之必从也。今而不从,请绝岁币以合战。"彼闻是言也,其召兵必急,急则吾应以缓,深沟高垒,旷日持久,按甲勿动,待其用度多而赋敛横,法令急而盗贼起,然后起而图之,是之谓劳。故彼缓则我急,彼急则我缓,必胜之道也。兵法以诈立。
虽然,事有适相似者:里人有报父之仇者,力未足以杀也,则市酒肉以欢之,及其可杀也,悬千金于市求匕首,又从而辱之,意曰:"汝詈我则斗。"曾不知父之仇则可杀,以酒肉之欢则可图,又何以詈为哉!计虏人之罪,诈之不为不信,侮之不为无礼,袭取之不为不义,特患力不给耳。区区之盟曾何足云!故凡用兵之名而泄用兵之机者,是里人之报仇者也。
其五
某闻之: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故善为兵者阴谋。阴谋之守坚于城,阴谋之攻惨于兵。心之精微,出而为智,行乎阴则谓之谋。
某以谓今日阴谋之大者,上则攻其腹心之大臣,下则间其州府之兵卒,使之内变外乱,其要领不可不知也。
求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费,非常之费朝廷所不恤也,然而用之当其计则费少而功多,不当其计则费钜而功寡。何以言之?朝廷所谓经略秘计者,不过招沙漠之酋长,结中原之忠义,其招之者未必足以为之固也;假使招之来,拥兵而强则为我之师,释兵而穷则为今之萧鹧巴;不然,使甘听吾言而就战其地,虽婴儿之智亦不为此。结之者固非锄犁无知之民则椎埋窃发之党,非有尺寸可藉以为变,甚则率数十百人而来耳。势不足以为朝廷重,祸不足以制夷狄命,徒费金钱,为之无益耳。 某以谓欲其招沙漠之酋长,不若攻腹心之大臣,欲其结中原之忠义,不若间州县之兵卒。请言其说:
虏情猜忌,果于诛杀,其朝廷之上,将相则华夷并用而不相安,兄弟则嫡庶交争而不相下。某顷游北方,见其治大臣之狱,往往以矾为书,观之如素楮然,置之水中则可读,交通内外类必用此。今之归明人中,其能通夷言、习夷书者甚多,可啖以利,务得其心,然后精择上间,先至其廷,多与之金,结其酋贵,俟得其用事之主名,孰为贵,孰为党;用事则多怨,又知其怨者。俟得其情,然后诈为夷狄书画,若与其党交结为反者状,遗之怨家,事必上闻。嫡庶之间亦必有党,将令其争,又复如此。必将党与交攻、大为杀戮而后已。如是而其国大乱矣。是之谓攻其腹心之大臣。
中原州郡类以夷狄守之,故其卒伍之长甚贵而用事,然其心亦甚怨而不平。某尝揣量此曹间有豪杰可与共事者,然而计深虑远、不肯轻发,非比垄上之民、轻聚易散、出没山谷间止耳。若威声以动之,神怪以诳之,重赏以饵之,若是而未有不变者,彼变则拥兵而起,据城而守,变一兵而陷一城,陷一城而难千里,计无大于此二者。
苟朝廷不以为然,择沉騺有谋、厚重不泄之人,付以沿边州郡,假以岁月,安坐图之,虏人之变可立以待。
今两淮州郡,朝廷功名地也,盖河北可以裂天下,山东可以趋河北,两淮可以窥山东。朝廷不知重此,而太守数易、才否并置,类非可以语此事规模者,某窃譬之有其器而不知其用者也。
其六
既谋而后战,战之际又有谋焉。吾兵与虏战,众寡不相敌也,使众寡而相敌,人犹以为虏胜,何者?南北之强弱素也。盖天下之势有虚实,用兵之序有缓急,非天下之至精不能辨也。故凡强大之所以见败于小弱者,强大者分而小弱者专也。知分之与专,则吾之所与战者寡矣,所与战者寡,则吾之所以胜者必也。故曰:"备前则后寡,备左则右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寡者备人者也,众者使人备己者也。",又曰:"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又曰:"形之所在,敌必从之。"
今虏人之所备者,山东也,京师也,洛阳也,关中也。其备山东者轻而京师洛阳关中则重也。彼山东者,于燕甚近而其民好乱,天下有事,虏人常先穷山东之民,天下有变而山东亦常首天下之祸。计不知此而轻其备,岂真识天下之势也哉!今夫三人相搏,殴其心则手足无全力;两阵相持,噪其营则士卒无斗志。故某以为兵出沭阳则山东可指日而定,山东已定则河北可传檄而下,河北已下,则燕山者某将使之塞南门而守。请试言其说:
虏人沿边之兵不满十万,使召兵而来又必十万(若乘其不备则不及召兵),二十万之众,较其数则多,然其边侥阔远,势能分之使备我则寡。将战之日,大为虚声,务使之分,命一使于川蜀,曰"收复关陕",建以旌旗而布以诏令,彼必聚兵而西,深沟高垒勿与之战;如是而两月,又命一使于荆襄,曰"洒扫陵寝",建以旌旗而布以诏令,彼必召山东之兵而俱西,深沟高垒勿与之战;如是而两月,又命一使于淮西,曰"御营宿卫",声言直趋京师,若为羽檄交驰、车马旁午状以俟天子亲驾者,彼必竭天下之兵而南,深沟高垒勿与之战;又令舟师战舰,旌旗精明,金鼓备具,遵海而行。四路备兵,势分备寡,内郡空虚,盗贼群起,吾之阴谋又行,援我者众。虽有良平,不能为之谋矣。
然四路者非必以实攻也,以言耸之使不得去,以势劫之使不得休。何则?彼重之吾又重之,其信我者固也。然后以精兵锐卒,步骑三万,令李显忠将之,由楚州出沭阳,鼓行而前,先以轻骑数百,择西北忠义之士,令王任开赵贾瑞等辈领之,前大军信宿而行,以张山东之盗贼,如是不十日而至衮郓之郊,山东诸郡以为王师自天而下,欲战则无兵,欲守则无援,开门迎降唯恐后耳。然后号召忠义,教以战守,传檄河北,谕以祸福。天下知王师恢复之意坚,虏人破灭之形着,城不攻而下,兵不战而服,有不待智者然后知者。此韩信之所以破赵而举燕也。彼沿边三路兵将,北归以自救耶?其势不得解而去也;抑为战与守耶?腹心已溃,人自解体,吾又将突出其背反攻之。当是之时,虏人狼顾其后,知为巢穴虑而已,遑恤他乎?故曰:"燕山者,将使塞南门而守也。"今之论兵者,不知虚实之势、缓急之序,乃欲以力搏力,以首争首,寸攘尺以觊下,譬之驱群羊以当饿虎之冲,其败可立待也。惟详择毋忽。
其七
正取之计已定,然后谋所以富国强兵者:除戎器,练军实,修军政,习骑射,造海舰,凡此所以强兵也。其要在于为之以阴,行之以渐,使敌人莫吾觉耳。
至于富国之术,民无余力,官无遗利矣,国不可得而富也。兵待富而举,则终吾世而兵不得举矣。虽然,某有富国之术,不在乎聚敛而在惜费,苟从其可惜者而惜之,则国不胜富矣。何以言之?自朝廷规恢远略以来,今三年矣,其见于施设者,费不知其几也:城和、城庐、城扬、城楚、筑堰、募兵,建康之寨,京口之寨,江阴之寨,与夫泛使赂遗,发运本钱,其它便业造是、恩泽赏给、不可得而纪者,合千有余万缗矣。一岁之币,三年而郊,又二万矣。岁币郊祀之费是不得已而为之者,其它得已而不已者为恢复计也,然而于恢复之功非有万分一也。非有恢复之万一而费之,则费为可惜矣!若规模既定,断以三岁而兴兵。未战之岁,取是数费而聚之;当战之岁,岁币可绝也,郊祀可展也。如是而得三千万缗矣。今帑藏之储又仅二千万,合五千万缗而一战,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其次则宽民力:可以息民者息之,可以予民者予之。盖恢复大事也,能一战而胜乎,其亦旷日持久而后决也。旷日持久之费,缓急必取之民,凡民所以供吾缓急、财尽而不怨、怨甚而不变者,以其素抚养者厚也。古之人君,外倾其敌,内厚其民,其本末先后未有不如此者。不然,事方集而财已竭,财已竭而民不堪,虽有成功而不敢继也。
今世之所病者,深根固本则指为迂阔不急之论,从事一切则目为治办可用之才。国用既虚,民力又竭,求强其手足而元气先弱,是犹未病而进乌喙,及其既病也则无可进之药,使扁鹊、仓公望之而去者是也。
其八
方今之论,以为将有事于中原,必先迁都建业。某以为有不得已而必迁者,有既迁而又当迁者,又有不可得而迁者,不可不知也。
不迁则不足以示天下之必战,中原之变也必缓,吾军之斗也必不力,深居端处以待舆地之来,是谓却行而求前,此不得已而必迁者也。
所谓战者将姑为是名耶,其亦果有志于天下也?姑为是名,虽迁都建业徒费无益;志于天下,虽迁建业犹以为近。何则?人主破天下庸常之论,图天下难能之事,而又阴得其所以必胜之权,不躬犯艰难而决之,天下有不信吾心而殆吾事者矣。向之城扬、城庐,费累百万,其实甚无益也。腐缣败素,染而紫之,价必十倍。异时有急,敕庐、扬为车驾东西巡幸地,以决三军胜负之数,则城庐、城扬真恢复大计也。此既迁而又当迁者也。
天下无事,搢绅之论,人人得以自尽:"主上方以孝养治天下,北内晨昏之问不可得而远也";"国用方虚,民力方困。千乘万骑、百司庶府,一动而百费出,迟留岁月无从而给也。"苟搢绅之论以是而相持,上之人必无说以?此,此不可得而迁者也。
两敌相持,见之以弱犹恐为强,示之以怯犹恐为勇,见强示勇敌必疑惧,敌既疑惧吾事必去。故先事而迁,是见之强而示之勇也。两敌相持,士未致死,天子顺动,亲御鞍马,隆名重势猝压其上,三军思奋,斗必十倍。国势惊乱,变必内起。此古英雄之君御将决胜之奇术。故先事而迁,是兵未战而术已尽也。吾未战而迁建业,万一虏因是而迁京师(逆亮是也),此事之不可知者也。凡吾所以未战而求胜者,以中原之变为之助也,虏迁京师,胁以兵力,中原之民必不敢变,中原不变则战之胜负未可知也。故先事而迁,是趣虏人制中原之变也。此未可得而迁者也。
参四者而论之,则大计见矣。某以为宜明降约束,以禁传言迁都建业者,姑少待之。异时兵已临淮,则车驾即日上道,驻跸建业以张声势;兵已渡淮,则亲幸庐、扬以决胜负。如是则搢绅之论不见持于无事之际,敌国之重不及虑于已战之后,最为得计。
其九 事有甚微而可以害成事者,不可不知也。朝廷规恢远略,求西北之士谋西北之事,西北之士固未用事也,东南之士必有悻然不乐者矣。缓急则南北之士必大相为斗,南北之士斗,其势然也。西北之士又自相为斗:有才者相媢,有位者相轧,旧交愿其新贵,同党化为异论,故西北之士又自相为斗。私战不解则公战废,亦其势然也。武王曰:"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胜商杀受,诚在于此。某欲望朝廷思有以和辑其心者,使之合志并力、协济事功,则天下幸甚。
右某所陈皆恢复大计,其详可次第讲闻也。独患天下有恢复之理而难为恢复之言。盖一人醒而九人醉,则醉者为醒而醒者为醉矣;十人愚而一人智,则智者为愚而愚者为智矣。不胜愚者之多而智者之寡也,故天下有恢复之理而难为恢复之言。虽然,某尝为之说曰:"今之议者皆言'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中原',某之说曰:'古今有常理,夷狄之强暴不可以久安于华夏。'"夫所谓南北定势者,粤自汉鼎之亡,天下离为南北,吴不能以乱魏而晋卒以并吴,晋不能取中原而陈亦终毙于隋。 与夫艺祖皇帝之取南唐、取吴越,天下之士遂以为东南地薄兵脆,将非命世之雄,其势故至于此,而蔡谟亦谓:"度今诸人必不能办此,吾见韩庐、东郭俱毙而已。"某以谓吴不能取魏者,盖孙氏之割据,曹氏之猜雄,其德本无以相过,而西蜀之地又分于刘备,虽欲以兵窥魏势不可得也。晋之不能取中原者,一时诸戎皆有豪杰之风,晋之强臣方内自专制,拥兵上流,动辄问鼎,自治如此,何暇谋人?宋、齐、梁、陈之间,其君臣又皆以一战之胜蔑其君而夺其位,其心盖侥幸人之不我攻,而所以攻人者皆自固也。至于南唐、吴越之时,适当圣人之兴,理固应尔,无足怪者。由此观之,所遭者然,非定势也。
且方今南北之势,较之彼时亦大异矣:地方万里而劫于夷狄之一姓,彼其国大而上下不交,政庞而华夷相怨,平居无事,亦规规然摹仿古圣贤太平之事以诳乱其耳目,是以其国可以言静而不可以言动,其民可与共安而不可与共危,非如晋末诸戎四分五裂,若周秦之战国,唐季之藩镇,皆家自为国,国自为敌,而贪残吞噬、剽悍劲鲁之习纯用而不杂也。且六朝之君,其祖宗德泽涵养浸渍之难忘、而中原民心眷恋依依而不去者,又非得为今日比。故曰:"较之彼时南北之势大异矣。"
当秦之时,关东强国莫楚若也,而秦、楚相遇,动以十数万之众见屠于秦,君为秦虏而地为秦墟。自当时言之,是南北勇怯不敌之明验,而项梁乃能以吴楚子弟驱而之赵,救钜鹿,破章邯,诸侯之军十余壁皆莫敢动,观楚之战士无不一当十,诸侯之兵皆人人惴恐,卒以坑秦军、入函谷、焚咸阳、杀子婴。是又不可以南北勇怯论也。方怀王入秦时,楚人之言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夫彼岂能逆知其事之必至此耶,盖天道好还,亦以其理而推之耳。故某直取古今常理而论之。
夫所谓古今常理者:逆顺之相形,盛衰之相寻,如符契之必合,寒暑之必至。今夷狄所以取之者至逆也,然其所居者亦盛矣。以顺居盛犹有衰焉,以逆居盛固无衰乎?某之所谓理者此也。不然,裔夷之长而据有中夏,子孙又有泰山万世之安,古今岂有是事哉?今之议者,皆痛惩曩时之事而劫于积威之后,不推项籍之亡秦而猥以蔡谟之论晋者以藉其口,是犹怀千金之璧而不能斡营低昂、而俯首于贩夫,惩蝮蛇之毒,不能详核真伪而褫魄于雕弓,亦已过矣。昔越王见怒蛙而式之,曰:"是犹有气。"盖人而有气然后可以论天下。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