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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nter>'''马家奶奶的院子'''<br><img src="https://images.pexels.com/photos/28271613/pexels-photo-28271613.jpeg?auto=compress&cs=tinysrgb&w=600&lazy=load" width="280"></center><small>[https://www.pexels.com/zh-cn/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sm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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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奶奶的院子》'''是[[中国]]当代作家王启瑛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马家奶奶的院子===

一

千禧之年，我和儿子成为马家奶奶院子里的两位新成员。

之所以选择这个院子，是因为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从春到秋，马家奶奶院子里的鲜花不断，满院鲜花一院香啊。于是，最东头一室一厅就成了我们娘俩的栖身之地。很巧，第二年[[春天]]，马家奶奶的院子里飞来了一对燕子，就像小学课本里写的一样，燕子的羽毛乌黑闪亮，剪刀一样的尾巴修长灵活。这对燕子在马家奶奶的院子里[[徘徊]]了几天后，把家安在了我家窗户之上的房檐下。作出这个决定后，这对燕子就[[开始]]从河滩衔泥做窝。它们非常勤劳，每天飞来飞去，嘴里衔着软泥，一点一点地垒着它们的小窝，从不偷懒。

大约一个星期，燕窝建好了，口小肚子大。一个小泥点一个小泥点完美无缺的衔接成一个整体，好象是用燕子专用的小小瓦片盖起得华丽大厦。建好了窝，两个燕子十分惬意，它们站在院子里晾衣服的铁丝上，欣赏着它们的[[劳动]]成果，唧唧喳喳地商量着什么，互相怜爱地梳理着彼此的羽毛。

没过多久，其中一个略小一点的燕子，显然是雌燕就开始孵小燕子了。她每天在窝里孵蛋，大一点的雄燕就飞来飞去地找食物喂给燕子妈妈。院子里的每个人，包括我和儿子密切观察燕子的一举一动，说话做事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夸张举动，唯恐吓跑了我们尊贵得邻居——[[可爱]]的燕子一家。

这年马家奶奶六十五岁，在海西州马海农场放了一辈子羊，退休后住在格尔木昆仑北路原农场家属院。老伴去世后，为了增加收入，马家奶奶效仿院子里其他人家，在单位原有两套住房的基础上又向外拓展新建了几间大房子。然后用土坯围了一个很大的院子。这样，她住新盖的大房子，将原来单位建的两套一室一厅房子出租。于是，马家奶奶的院子里就多了两户人家。一户是我，另一户是朵儿和她妈妈。一个院子三户人家三个女人相处的十分和睦友好。

马家奶奶不是一个人，她和所有中国奶奶一样照看她的孙子孙女。她的孙子和孙女十分稀罕两只飞进自家院子的小燕子，每天都要跑来看看燕子，给燕子行注目礼。大约过了两个星期，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燕窝里出现了6个小燕子。这些小燕子粉粉的小身体光光的，没有羽毛，它们闭着眼睛,尖尖的嘴吧“吱吱吱”地叫着向燕子爸爸和妈妈要食物。燕爸爸和燕妈妈每天忙忙碌碌地飞出飞进，跑出去找食物，然后嘴对嘴地喂小燕子。

小燕子慢慢长大了，6个小燕子都长出了羽毛，而且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的，特别活泼可爱。燕爸爸和燕妈妈却瘦长瘦长的，十分苗条。燕爸爸和燕妈妈一有空就耐心地教6个小燕子学习飞翔的技术，先是让小燕子飞到院子里晒衣服的铁丝上，然后又从铁丝飞到院墙，一遍又一遍，直到6个小燕子都学会了飞翔……

飞来飞去的燕子一家人，让马家奶奶的院子充满了无限生机和[[快乐]]。

二

初到马家奶奶的院子，看到马家奶奶的两个孙子——7岁的俊俊和5岁的秀秀比同龄孩子瘦小，而且木讷不爱说话。不久我就听说了很多关于这祖孙仨的故事。

马家奶奶一辈子嫁了两个男人生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大的两个孩子留给了前夫。后面生的两个男孩子是天上地下两个极端，大儿子懂事听话，[[特别]]体贴孝顺父母。而小儿子尕木，也就是俊俊和秀秀的爸爸，是马家奶奶的奶干（青海话，最小的孩子），也是她的心肝宝贝，却是个从来不让她省心的混世魔王。小时候就调皮捣蛋，十六七岁时和一帮混混打架，慌乱中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捅伤被判坐牢。因为量刑太重，马家奶奶连续十几天在司法部门静坐，表示不服。结果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又重新调查案件重新量刑，成功为儿子减去几年刑期。

然而，小儿子仿佛生来就是和母亲作对的，并不体谅母亲的一颗拳拳之心。出狱后仍不思悔改。马家奶奶心想，给儿子娶了媳妇他就收心了。于是，她将自己省吃俭用一辈子的积蓄拿出来，托人跑到老家给儿子娶了一门亲。

还好，有了一个漂亮的媳妇，又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尕木安稳了很多年。并且学会了开挖机。每年都有施工队找他，只要他愿意，也能挣不少钱。然而，世间事最怕一个[[骄傲]]自满，得意忘形，尕木有了钱，一颗心就开始不安分了。他先是留恋大呼小叫吆五喝六的酒场，继而出入声色场所，每年挣的钱十分之一都不愿意拿回家。刚开始，媳妇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苦口婆心地规劝。渐渐地看清了丈夫的本来面目，她便不再幻想。因为牵挂着两个孩子，她没有提出离婚，而是将两个孩子扔给奶奶，自己到饭馆打工挣钱去了。

那年冬天，俊俊五岁，秀秀三岁，出外干活的尕木回家时，居然带着一个女人，且明目张胆地住到了一起。媳妇跳着脚大骂尕木混蛋流氓挨千刀的，被尕木三拳两脚打回娘家。马家奶奶气得哮喘病心脏病一起发作，住在马海的大儿子听到消息开车下来就将母亲接走。家里就剩下了尕木和他的两个孩子。

平时都是别人伺候惯了的尕木什么时候[[照顾]]过孩子？出门在外干活，有人管吃管住。回到家里，母亲媳妇洗衣做饭好吃好喝照顾他。如今，家里只剩下他和两个孩子，他顿时傻眼了。炕是凉的，家里火炉也灭了，一个家像冰窖一样。尕木又冷又饿待不下去了就出去找他的酒肉朋友，将两个孩子锁在冰冷的屋里。有时一天回来一趟，给俩孩子带点吃的，有时好几天不回来，俊俊和秀秀又饿又渴又冷。俩孩子每天爬在用大钉子订死了的木头窗户上，焦急地盼望着大门打开，可是那两扇大门永远锁着，好象被铅焊住了一样。

俊俊和秀秀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饿极了，俩孩子就喝凉水，还是饿，俩孩子哭一阵，睡一阵，睡一阵，哭一阵。焦急地盼望着被爸爸气走的奶奶赶快回来。可是，奶奶在大柴旦，她听不见俊俊和秀秀的哭喊声。邻居奶奶听见俩孩子的哭声和喊叫声，实在不忍心了就艰难地翻过院墙从小窗户里塞点吃的。但是俊俊比秀秀大，他一把抢走吃的塞进自己嘴里，秀秀抢不过哥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哥哥的嘴巴。秀秀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饿得没有力气哭也没有力气叫了。

就在秀秀感觉快要饿死了时，她想起了奶奶说的人死了就上天堂了。她想，如果我死了就可以上天堂了，就不会挨饿了，不会冷了，不会害怕了。秀秀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就要上天堂了，居然感觉不到饿了。秀秀好几天不拉屎了，那天却拉了一个虫子，她也不害怕，躺在冰冷的炕上闭着眼睛想着[[幸福]]的[[天堂]]。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秀秀听见了奶奶焦急地呼唤声。奶奶在叫她！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奶奶哭得红肿的眼睛，奶奶被吓坏了，她看见秀秀拉的虫子，知道那是秀秀肚子里的蛔虫饿得不行出来了，如果再不吃东西秀秀就完了。马家奶奶赶紧点火做饭，做了一锅稠糊的白米饭，还没来得及炒菜，白米稠饭就被俩孩子抢着吃光了。奶奶做的饭真香啊，秀秀说，她永远忘不了奶奶那天做的白米饭，那是她此生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原来，秀秀的姑姑听说俩孩子被反锁在屋子里很多天，就给马家奶奶打电话叫她赶快回来，再不回来，恐怕就见不到俩孩子了。马家奶奶不顾大儿子的极力阻拦，迅速搭车回到格尔木。从此，马家奶奶再也不敢轻易离开俊俊和秀秀了，她知道自己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如果她不管俩孙子，俩孙子很可能就没了。俊俊和秀秀也明白了，只有奶奶最疼他们，没有奶奶他俩就没好日子过！

后来，尕木和媳妇离婚了，两人谁也不要孩子。俩孩子自然都扔给了马家奶奶。尕木每年都被老板叫去到工地开挖掘机。每年春天尕木一走，马家奶奶院子里的幸福日子就开始了。花儿开始次第开放；到南方过冬的燕子飞回老窝繁衍子孙；孩子们上学，我和朵儿妈上班；马家奶奶每天坐在院子里看家赏花，在花园里除草捉虫，每个进出院子的人都面带笑容，笑声歌声时常回荡在马家奶奶的院子里。

从暮春到深秋，马家奶奶的院子里开满了花。粉红的碧桃、粉白的杏花、富贵牡丹、喜盈盈的八瓣梅、黄灿灿的金丝莲、红艳艳的刺梅花、层层叠叠的大丽花还有月月开放的月季花等等各种各样的鲜花此开彼落，连绵不断，引来许多蜜蜂蝴蝶蜻蜓在花丛间飞来飞去。马家奶奶最[[喜欢]]赏花喝茶，她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坐在院子里喝着熬茶久久地看着每一朵花。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朵花，明媚鲜妍地盛开在阳光下，清风中……            

俊俊和秀秀一天天长大，开始上学了。马家奶奶的退休金虽然不多，但在她的精心安排下，也够祖孙三个人吃饭了。俊俊和秀秀很听奶奶的话，从不挑食，他们一年四季的蔬菜就是洋芋。有时侯马家奶奶补发工资了就会买点羊肉，买点粉条，俊俊和秀秀最爱吃粉条了，马家奶奶在马海放了一辈子羊，她最爱吃的还是羊肉。

三

马家奶奶是个苦命的人，三岁父母就都去世了，马家奶奶跟着姑姑长大。姑姑自己也生了一堆孩子，顾不上细致调教自己的侄女。马家奶奶六七岁就给姑姑家放羊，长到15岁，在姑姑的操办下，嫁给了本村的一个小伙子。

马家奶奶在姑姑家一直放羊，没学会针线茶饭等家务细活，嫁到婆家后因不擅长料理家务受尽了折磨。不是婆婆骂就是丈夫打加上小姑子的白眼，过门几年，马家奶奶天天以泪洗面。后来马家奶奶给前夫生了两个孩子后，还是被他们赶出家门。可怜的马家奶奶没地方去，就又嫁给了邻村一个好吃懒做穷得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马家爷爷。

嫁给马家爷爷后，马家奶奶的日子还是不好过，这个家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马家奶奶常常饿着肚子挖野菜充饥。后来，两个人就投奔在海西马海农场放羊的表亲。来到农场，看到广阔无边的草原和草原上安详吃草的牛羊，马家奶奶顿时长舒一口气，她不擅长洗衣做饭收拾家，但是，她擅长放羊啊！

此时，马海农场许多内陆职工因为受不了高原成群结队的蚊蝇，加上地广人稀的荒凉，很多人又携家带口回老家了。马家爷爷和奶奶正好填补空缺，于是就在这儿扎下帐篷，开始了他们的放牧生涯。他俩双双成了马海农场的职工。从此，马家奶奶找到了自己的最合适最恰当的位置，她开心得每天骑马放羊，纵横驰骋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感觉]]心情无比舒畅。而马家爷爷偶尔也干点活，在她生孩子或者到场部开表彰会的时候，他会代替她放几天羊。平常他是不喜欢放羊的。马家爷爷喜欢天天找人喝酒打牌，更喜欢出入婚丧嫁娶的热闹之地。马家奶奶也不生气。她一个人赶着一大群羊在草场转悠，看着草地上羊儿吃得圆滚滚的肚子感觉特别幸福。就在这个草原上，就在草原上的帐篷里，她给马家爷爷生下了两个儿子。

生孩子前，马家奶奶会用牛奶和面，发好面后揉进很多清油，将干牛粪点燃，烙上十几个酥软香甜的焜锅馍馍。再杀两三只羊准备自己月子里吃。等生了孩子，依靠丈夫伺候月子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就点燃牛粪烧好奶茶，喝着奶茶吃着焜锅，她觉得很好，奶水也足。过两天，煮一锅羊肉，吃肉喝汤。一个月子，她自己照顾自己，她的身体始终结实，俩孩子在牛奶和羊肉的喂养下，身体也十分健壮。

马家爷爷一辈子懒散惯了，平时只好喝酒玩耍，不干活不放羊，一不高兴还会动手打马家奶奶。马家奶奶习惯了逆来顺受，沉默寡言的她背着孩子，骑着马到遥远的牧场去放羊。她爱马海农场，喜欢和那些像她一样温顺的马、牛、羊在一起。和它们说话聊天，或者给它们唱歌,在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骑着马奔驰在无边的草原上。闲暇时光，她就烧奶茶，煮羊肉。她每天不辞辛苦地赶着羊群到水草丰茂的地方去放牧，她不怕蚊蝇，她常年用一个花头巾包住脑袋和大半个脸，她觉得比起以前在老家的日子，这儿就是天堂。马家爷爷不干活她也不生气，放羊她一个人就可以了。她对马家爷爷唯一的要求是：求你不要带你的酒肉朋友回家喝酒。

马家奶奶照顾那些羊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天不厌其烦地走很远的路寻找好的草场。母羊产羔时她整夜整夜守在母羊身边，照顾它们，给它们添加粮食。因为马家奶奶悉心照顾，她的羊群死亡率最低，小羊羔的成活率又最高，所以她常常被农场选为先进生产者，这是最让马家奶奶自豪的[[事情]]，马家奶奶一想起这事就[[特别]]兴奋，她会不厌其烦的告诉所有认识她的人，她胸戴红花和农场最高首长握手的事情。

后来，马家奶奶和爷爷都退休了，在格尔木农场家属院定居养老。可是没过几年，马家爷爷就去世了。那年冬天，马家奶奶因为阑尾炎住院，家里就剩下马家爷爷。马家爷爷在外面喝了酒，回家后又拿出自己的酒喝起来，结果酒喝太多，半夜爬起来找水喝，从炕上跌下来，第二天被人发现时，早已咽气。

从此，留下马家奶奶和最小的儿子尕木一起生活。尕木和他父亲一样好吃懒做，不上学，不干活，成天游手好闲，和一帮混混出入歌厅酒吧。不是打群架就是找小姐，不是吃霸王餐就是借钱不还。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成了一个混混，这是马家奶奶内心深处最伤痛最无奈的一件事。为了儿子走上正道，马家奶奶想尽了办法。但是一点用也没有。这让马家奶奶非常生气也非常伤心。这种忧虑和伤心摧毁了马家奶奶健壮的身体，她的头越来越低沉，脊背越来越弯曲，步履越来越蹒跚，叹息声越来越沉重。

马家奶奶常常幻想，幻想尕木有一天良心发现，对长辈有一份恭敬之心，对自己的日子有个长远打算，对一双儿女有起码的疼爱和责任，那她该多么幸福啊。她有退休金，不需要儿子赡养，她还可以帮儿子拉扯俩孙子。可是，尕木从小养成了吃喝嫖赌抽的恶习，根本不记得母亲将他背在背上骑马放羊的艰辛；不记得母亲将他揣在怀里一夜夜看守母羊下羔的温情；不记得母亲为了给他减刑，大太阳下不吃不喝地静坐。就连自己的孩子俊俊和秀秀的死活他也从不放在心上。他只关注自己的感官享受。每年出门干活挣得钱，除去生活费每年也有几万元。可是这些钱，尕木一分钱都不会给马家奶奶，而是拿着钱进饭馆、泡舞厅，带着小姐吃喝玩乐。

用不了一个月，他的钱就挥霍一空。无处可去，无钱潇洒时他就回家了。马家奶奶问：“你一夏天挣得钱呢？”尕木说：“老板还没结算，算完了就拿来了 。”其实，马家奶奶知道，他的钱永远也拿不回来。果然，用不了几天，尕木开始向母亲要钱，他要买烟，要买酒。刚开始，尕木要10元或者20元，马家奶奶一声叹息后就给他。慢慢地尕木就要50元甚至100元，马家奶奶没有那么多钱给他，尕木就开始闹了，喝了酒先打骂俊俊和秀秀，母亲只要一出声就骂母亲，什么难听骂什么。马家奶奶被自己儿子破口大骂，自然十分生气，一生气就生病。病得严重了，住在柴旦的大儿子就来接她到柴旦住几个月。

马家奶奶不想走，她担心两个孙娃受罪。但是大儿子一定要接她走，马家奶奶没办法。马家奶奶一走，尕木没钱买烟买酒了，就开始卖家里的东西，电视、录音机、被子、褥子、甚至面粉、洋芋、清油、煤炭-----马家奶奶一入秋就开始一点点购买储存一冬天的食物都会被小儿子卖掉，只要收破烂的肯要……

有时侯，我在想，有一天，他急了会不会把两个孩子也卖掉呢？

等到家里的东西卖完了，实在没有东西可卖的时候，尕木就走了。这时，马家奶奶牵挂着两个孙子。就不顾大儿子阻拦回来了。马家奶奶回家看着被卖一空的房子，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我很怕马家奶奶掉眼泪，可是，马家奶奶不掉眼泪我更害怕。我怕有一天马家奶奶会被他的儿子活活气死。

马家奶奶的院子里，燕子飞来飞去一年又一年。俊俊和秀秀在奶奶的照顾下逐渐长大了，当俊俊10岁，秀秀8岁时，秀秀已经是一位能帮奶奶干很多活的性格温顺的小姑娘了。可是在俊俊的眼睛里，我常常会看到仇恨。夏天，他会将院子里花丛间飞来飞去的蜜蜂和蜻蜓抓住，关在一个瓶子里，看它们在不大的瓶子里挣扎到死。或者将蜻蜓的尾巴揪下插在木棍上，看蜻蜓痛苦挣扎而死。有一年春天，当燕子再一次从南方飞来，准备在我家屋檐下的旧巢里继续住下时，俊俊却拿起一根竹竿将燕子窝捣烂了……

四   

马家奶奶的院子里还住着一家人，朵儿妈一家。朵儿妈是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单亲妈妈。她的职业就是给房子刷白灰。

朵儿妈是一个长相清丽，气质不俗的女人，虽然没多少[[文化]]，但是悟性很高，很有个性。朵儿妈和丈夫感情非常好，为此，丈夫去世很多年里，她独自带着儿子女儿生活，虽然日子很艰难，但她没有再嫁。

朵儿7岁那年，朵儿爸去世的。

那年秋季开学，视若掌上明珠的朵儿要上学了，这天，朵儿爸拿起给女儿买的新书包，新文具，带朵儿去报名。看着当初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如花似玉的女儿毛茸茸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朵儿爸对女儿的怜爱达到了极点。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多赚钱，供女儿和儿子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让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和所有城里人一样，过上体面富足的生活。

那个寒冷的秋天，朵儿爸感冒了，他不听妻子和同伴的劝阻，吃了两片药就开着大车往拉萨运货，车到五道梁，朵儿爸感觉头脑昏昏沉沉，随即又吐又泄，不久就不行了。同伴赶紧在半道截了一辆小汽车将他拉到拉萨医院，然而医生已无力回天了。朵儿爸在临终前说：“我舍不得我媳妇，我舍不得我的一双儿女……”

朵儿爸地突然离去，让朵儿妈猝不及防，她懵懵懂懂地像做梦一样，不[[相信]]这是事实，不相信丈夫已经离开了她和一双儿女。她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清醒的时候，她恨苍天不带她走，恨朵儿爸离她而去，她不想独自活着，她要追朵儿爸而去；闭上眼睛，她看到朵儿爸坏笑的脸庞压在她的脸上；躺在床上，她感觉朵儿爸就在她身边挡着她，不让她下床；从沙发边经过，她感觉朵儿爸还像以前一样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从门里进来，她感觉朵儿爸躲在门后准备吓她——所有他们曾经嬉闹的场面都在眼前，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朵儿爸的身影，她无法忘记他，总觉得他就在她身边。她神思恍惚，心不在焉，一双儿女的哭声有时让她清醒，但是很快就又进入她自己的世界。母亲守在女儿身边，千呼万唤，希望女儿醒过来，可是朵儿妈总是在梦游之中。

五

恍惚中，她记起了第一次在姐姐家看见朵儿爸的情景。那年她十八岁，朵儿爸二十岁。当他们第一次看到对方时彼此都有心跳加速的感觉，虽然没说一句话，只是在姐姐[[介绍]]他们[[认识]]时互相礼貌地笑笑，然而就是这一笑，朵儿爸就刻进了她的心里。朵儿爸个不高，长相也不很出众，说话温和缓慢，还略带羞涩，她说不清楚他什么地方吸引了她，“反正从此我心里就有了他”。朵儿妈这样总结初见朵儿爸时的心情。那时他们都在民和老家，十八岁的她已算是未出嫁女孩中年龄很大的了，加上她的聪明美丽，提亲的媒人踏断了她家的门槛，然而秀对谁都是摇摇头，心里就一心想着朵儿爸。后来在姐姐的帮助下，他俩终成眷属。

婚后的日子甜蜜而幸福，按照乡俗，男人是不干家务的，可是朵儿爸舍不得自己心爱的妻子劳累，偷偷帮助朵儿妈干家务，这让婆婆很不满意，认为是媳妇懒惰，指使儿子干家务活的。从此朵儿妈不再让朵儿爸插手任何家务，可他还是想尽办法分担朵儿妈的劳累。有一天婆婆出门走亲戚了，朵儿爸插上大门帮媳妇洗衣服。快要洗完的时候，婆婆回来了，看见自己儿子这么没“出息”，婆婆很生气。春节刚过，婆婆就让儿子出门打工挣钱，虽然舍不得新婚的妻子，朵儿爸还是听从父母安排出门打工了。

男人一走，朵儿妈和婆婆操持家务，侍弄地里庄家，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年底和他们一起结婚的另一对夫妇生了孩子，而朵儿妈依旧身材苗条，这使婆婆又不满意了。认为朵儿妈不会生育，让儿子休妻再娶。儿子自然不肯。

每年春暖花开时候，朵儿爸就要出门挣钱，这时朵儿妈就很难过。朵儿爸好言相劝，让她忍耐。结婚的第三个年头，朵儿妈依然没有孩子，婆婆公公坚决要求儿子离婚再娶，朵儿妈也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主动提出离婚，可朵儿爸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在这种情况下，朵儿爸说服父母带着朵儿妈一起来到格尔木打工。朵儿妈进了一家饭馆当服务员，朵儿爸学会了开车，小两口的日子甜蜜而快乐。更让他们喜悦的是朵儿妈竟然有了身孕。经过十个月小心翼翼的呵护，他们的女儿朵儿降生了，女儿的来临使朵儿妈不得不放弃饭店的工作，在家照看孩子。而朵儿爸也明显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但他是幸福的，女儿和妻子是他努力赚钱的动力。

不久，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也来到人间，生活的担子更重了。待孩子稍大一点，朵儿妈开了一家小商店以贴补家用。此时的朵儿妈一门心思放在了孩子和小商店上，无暇顾及丈夫。朵儿爸提出抗议，认为朵儿妈不如以前关心自己了，朵儿妈好脾气地笑笑，以自己的温柔化解丈夫的怨气。但是，两个大一岁小一岁的孩子，一个小商店，确实让朵儿妈不能像以前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也无暇和他谈心嬉闹。他感觉受到了冷落，渐渐地不爱回家了。

不知什么时候，朵儿妈感觉到朵儿爸不再依恋自己，也不常回家了。正在纳闷，有个姐妹告诉她，朵儿爸和一个饭店服务员好上了，这是朵儿妈万万想不到的。整整难过了三天三夜，她终于想明白了。

朵儿爸再次回家来，她提出全家到儿童公园玩一天。于是朵儿爸开车，全家人来到儿童公园，儿童公园花草茂盛，景色怡人，两个孩子吃着冰激淋，玩着碰碰车，十分开心。朵儿妈却心事重重。沉默寡言。夕阳西下，一家人开车回家，两个孩子玩累了，一个睡在后车座上，一个睡在妈妈怀里。此时的她看着两个孩子欲言又止。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然而事情总得有个了断。终于，她开口了，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又有人了，你讨厌我了，可是现在的你我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人了，我已经想了很久，现在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做选择。第一，你如果真的爱那个人，想离开我和孩子和她过日子，那么我带着两个孩子走；如果你舍不得孩子愿意带两个孩子，我也可以把两个孩子都给你。你要一个也行，两个都要也行，一个不要也行。”朵儿妈不紧不慢地说着，平静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也遇到一个追求者，他不嫌我有俩孩子，他愿意接受我和两个孩子。你如果不要我们娘仨，我就跟他走；第二，你如果不想两个孩子没有爸爸或者妈妈，你就和那个女的断了，我们回家好好过日子，我从此不再提这事，我们重新开始。现在你做个选择吧。”

听了妻子这话，朵儿爸吃惊地看着她半天缓不过来，他没想到妻子什么都知道了，他更没想到她这么安静。看着两个熟睡的儿女，看着一脸冷静的妻子，他趴在方向盘上，久久无语。他想起了他俩的第一次见面，想起了定亲时的四目相对，想起了那些盼望有个孩子的日日夜夜，想起了曾经共同度过的艰难岁月。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朵儿爸终于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内疚和歉意，他低声说道：“我们都回家好吗？我和她断了，你也不能跟别人走，我们都回家好好过日子，好吗？”朵儿妈的泪水簌簌而下，她用力点点头，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朵儿爸又回到家中，从此朵儿妈绝口不提此事，即使两人生气吵架也从不提起，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同时朵儿妈也在不断改变着自己，不再只顾孩子，而是更加细心地照顾朵儿爸的生活，让他什么时候回家都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什么时候出门都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并且常常和朵儿爸聊天，闲话家常。朵儿妈自己也总是收拾得干净利索，时髦漂亮。以至于朵儿爸的同伴们都羡慕他有这样的好媳妇，并常常到他家蹭饭，他在同伴面前感觉很自豪，很有面子，两人的感情经过这件事越发深厚了。

朵儿爸走了整整一百天，朵儿妈也在生死迷离中恍惚了一百天。父母双亲的泪氺，一双儿女的呼唤，终于唤醒了梦中的她。当她清醒过来，确实知道朵儿爸已经永远离开她了时，她一下子蒙了，今后怎么生活？一双儿女怎么养活？她苦心经营的小商店已经关闭，今后的生活靠什么维持？反复思索后，朵儿妈来到建筑工地当小工，并很快学会了粉刷大白粉、乳胶漆。朵儿妈本是从农村来的，她的吃苦精神让她很快在建筑行业站稳了脚跟。她默默地干活，每天早出晚归，艰难地拉扯着两个孩子，并让孩子们都上了学。

因为朵儿妈忙着早出晚归干活挣钱，家务事自然落在了朵儿身上。八九岁的朵儿每天放学回家都要扫地抹桌子，和面揪面片，洗洋芋炒菜，还要照顾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到朵儿10岁时，她做家务活已经很是像模像样了。

六

在马家奶奶院子里居住的日子，也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2003年春节，儿子出去和家属院的一帮孩子闹着玩，不小心踢了张家小孩一脚。晚上，张父找到我家，说他儿子被我儿子踢伤了，此刻正在上吐下泻，必须住院治疗。闻听此言，我吓呆了。顾不上教训儿子，双方家长赶紧筹措资金将孩子送到人民医院。医生做B超检查，发现这孩子腹部有一包红黄色液体，于是医生做出结论，这孩子的一截肠子被踢断了，红黄色液体应该是血液，必须立即动手术。

张家奶奶来到我家，哭哭啼啼要我们拿钱，张父来到我家，声色俱厉命令我拿钱。我知道，虽然是小孩子打架，但是打伤了人家，就必须得拿钱给人治病。于是，我四处借钱给张家孩子治病。动手术的结果是，张家孩子的肠子并没有被踢断，医生又改口说是软组织挫伤。再次做B 超，那个红黄色液体仍在，医生用针管抽出液体，没过几天，那个红黄色液体又出现了，医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不知道说啥了。就这样，孩子住院一个多月了，医药费花去14000余元，医生还是不能确诊这孩子究竟哪儿“踢断了”。双方家长每天奔波在医院、家和单位之间，疲累不堪。最后，张家奶奶看医生实在是黔驴技穷，看不出这孩子得了啥病，遂决定带着孩子到他们老家四川成都看病。

到成都医院，经医生检查张家孩子是肾积水，他的病与我家孩子那一脚毫无关系。张家从此悄无声息不再骚扰我了。而我为此付出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也不[[知道]]该向哪儿去诉说，行文至此，心里漫上无限悲哀。身在高原，不仅要忍受高原恶劣气候的摧残，也要忍受医疗技术严重缺乏的不幸。

七

在马家奶奶的院子里，我和儿子住了将近五年。五年时光中留下了很多难以忘怀的日子。2007年，在市区买了房子，我们就离开了马家奶奶的院子。

此后，因为工作忙碌，很长一段时间没去马家奶奶的院子。再后来专程去看望马家奶奶时，不但马家奶奶的院子不在了，连总厂家属院也不在了。原来，随着城市规划的需要，农垦集团总厂家属院全部拆迁，马家奶奶的院子和这个总厂家属院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一起消失了。后来，我辗转打听马家奶奶和朵儿妈的情况，却始终没有她们的消息。

我常常想起马家奶奶院子里的花，想起马家奶奶坐在家门口看满院子鲜花盛开的惬意；想起马家奶奶吃力地为俩孩子洗衣服时挂满汗珠的脸；想起那一窝飞来飞去的燕子；想起马家奶奶，朵儿妈和我一起坐在院子里聊天吃水果的幸福时光……<ref>[http://www.360doc.com/userhome.aspx?userid=70840274 个人图书馆网]</ref>

==作者简介==

王启瑛，省作协会员，格尔木作协会员。现供职于格尔木日报社。喜爱文学，擅长人物传记和散文随笔。。

==参考资料== 

{{Reflist}}  

[[Category:820 中国文學總論]]
[[Category:825 中國散文論；語體文論；新文學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