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山川)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那封信》是中國當代作家山川的散文。
作品欣賞
那封信
老柱頭家住朱家沖,朱家沖毗鄰紅土河,紅土河流往歸州城。
老柱頭是他外號,他本名叫朱家富。朱姓祖上帶貴,可那是老輩子的事,輪到他只剩下窮困,起名「富」也無濟於事,朱家終歸難於致富。此外,時運跌宕起伏,剛剛翻身做主人,兩個老的相繼去世,妻子懷孕臨產時,又值閏年閏月。這是個餓飯的年月,朱家沖乾旱缺雨,田地荒蕪歉收,家家衣食睏乏,老柱頭更是愁上加愁,妻子生下小柱頭後就臥床不起,醫生說得了產後風寒症,從此成了朱家的藥罐子。三口之家三張嘴,兩間半祖傳老屋,憑靠老柱頭獨自支撐,都期盼小柱頭快點長大。
小柱頭沒有辜負期盼,閏年歉荒與他無干,只管蹭蹭的往上長,長得也不能再快了,十五歲時就和老柱頭一般高,還繼承了老柱頭基因,長得虎頭虎腦,生就虎背熊腰,牆邊一站就是根柱頭。
小柱頭大名朱從明,聽起來是「朱聰明」,朱聰明讀書不聰明,小學跟班走老掉隊,三年級留一級,四年級又留級,五年級終於不再留級,所學還給了老師,課本塞進了灶洞,整天和上沖的二莽子混在一起。二莽子與小柱頭相比並不遜色,按照歪嘴的說法,也是個讀書不開竅的角色,但二莽子自我感覺好,一直為讀書沒留級而驕傲,因為讀到三年級就輟學了,輟學後就當羊兒撒放,整天牛水狗盪,只差無惡不作,大白天裡說夢話,說要成立紅巾軍,重振朱家威風,打出朱家沖,占領紅土河,進軍歸州城……
二莽子不務正業,言行里流里流氣,老柱頭早就看不慣,看見兒子和二莽子裹一起,心裡的怨氣不打一處來,可那是別人家的相公,你朱從明是何方神聖?只能指着小柱頭訓斥,你看看歪嘴家的豬兒,門門百分還會畫畫,難怪你讀書不開竅,你跟着個二流子混,這輩子還有出息嗎?咹?書都讀牛屁眼裡去噠?哎喲喂,我真是腦殼疼!
言語不和棍棒加身,舉着竹竿滿世界攆,揚言攆到了打斷狗腿,意在脅迫兒子回頭,浪子回頭金不換嘛。
小柱頭算是浪子?浪子一溜煙跑了,跑出老遠不回頭,老柱頭就在後邊攆,攆到山崖邊不攆了,兩個人都駐足喘氣。
浪子無路可逃,怒聲威脅老子道:你再攆!你再攆我就去參加紅巾軍,你再攆我就去造反當朱元璋!
老柱頭以為兒子要說,「你再攆,我就從山崖邊跳下去」,沒聽到這句話他很開心,拍打着屁股向後撤退。
老柱頭知道朱元璋,朱元璋是明朝開國皇帝,是朱襄氏的後裔,也是朱姓氏族的驕傲,放過牛也參加過紅巾軍,朱家沖的人無不感到驕傲,這些話是聽豬兒講給他的,豬兒大名叫做朱爾,朱家沖習慣喊小名、叫諢名,大名反而沒人叫,豬兒讀書開竅有出息,可朱從明你是誰?你就是個小王八蛋,吃飯不抽筷子,放碗不用洗碗,讀書只曉得留級,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你學點好不行嗎?還要去參加紅巾軍,還要去造反當朱元璋,大天白日說夢話吧?
說夢話?他還夢遊哩。果不其然,小柱頭整天不離二莽子左右,活脫脫就是他的跟屁蟲,一丟碗就往外跑,從上沖跑到下沖,又從下沖跑到上沖,說練習紅巾軍衝鋒,想着花樣消遣無聊。
兩個人比賽扔石頭,看誰扔得遠扔得准,砸破倉庫屋上的亮瓦,洞穿園田裡的南瓜,又拿馬跛子的蜂桶當靶子,轟走了一桶正釀蜜的蜜蜂。
扔完石頭爬上水田坎,挨個放光了水田的水。放罷水又去爬樹,爬完木子樹爬桐子樹,可憐那些樹呀,折枝、分丫、傷皮,伊思兮往古,亦多兮遭殃。
再打賭去稻場掀石磙,掀得石磙骨碌碌亂碾,比老水牛拉動還快,索性將石磙立起來當木馬,二莽子騎上石磙硌了雞雞,一發怒把石磙掀到了坎下……
呵斥、教訓、抽打,無濟於事,我行我素,二莽子走火入魔,小柱頭頂禮膜拜,老柱頭束手無策。生產隊長多次上門,還在稻場裡召開現場會,當着朱家沖的老老少少,公布種種破壞和損失,斥責老柱頭缺乏家教,養不教父之過,當場罰扣老柱頭工分,老柱頭弄得灰頭土臉、暗血涌動,會散了半天他心中的怒火還沒散。
怒火中燒也沒用,又不能燒水煮米,回到家裡還得忙活,老柱頭心不在焉,幹了甑腳水糊了飯,藥罐子躺在床上起不來,長吁短嘆兒子不爭氣,兩口子一起慪氣時,該死的小柱頭才進門。看他一身髒兮兮樣子,老柱頭無比心煩,藥罐子更是心焦,兩張嘴一起擱到小柱頭身上,炒包穀泡兒一般訓斥不停。
小柱頭非常「自覺」,端起碗就舀飯吃,嘟囔說啷個蒸糊啦?老柱頭氣不打一處來,鍋鏟一敲鍋沿說,朱從明啦朱從明,近視眼一直誇你聰明,我看你和豬一樣「聰明」,有書不讀有活不干,整天和二莽子混一起,你曉得二莽子是什麼人?我真是腦殼疼!
小柱頭端着碗往嘴裡刨飯,一直乜着耳朵不吭聲,問急了一扭頭答道:二莽子什麼人?哼!
還「哼」,老柱頭頓時光火,罵一聲小王八蛋,氣得鍋鏟往灶台一扔,鍋鏟打飛一隻碗,碗在灶台上轉圈,轉了兩圈三圈,日的轉下了地,咣的一聲碎了。
碗碎了心也碎了,老柱頭心疼那隻碗,走過去撿那碗碴子,一伸手指頭劃破個口子,黑血一下子冒出來,越發是怒火升騰,站起身不由分說,順手提起椅子就朝小柱頭砸過去。
小柱頭一閃身躲過,椅子腳砸了他的腳,疼得他抱着腿直跳。兒子延續了老子基因,脾氣也像點燃的爆竹,咣的摔了手裡的碗,一轉身從後面抱住老柱頭,一發力老柱頭雙腳就離了地,老柱頭不是薛仁貴,即或是也使不上力,兩根柱頭就在一起糾纏。
老柱頭已經瘋了,指頭傷口往外冒血,心靈深處也在冒血。他小瞧了兒子,手腳用不上,只能破口大罵,朱從明,小王八蛋,兒子打老子,無法無天!
小柱頭力大無窮,老柱頭腳不沾地,兒子戲謔老子。說,兒子沒打老子,兒子抱着老子。
你這不是打?這都見血啦,反了天啦,敢打老子?放手!放開手!你放開手,看老子不除脫你,不除脫你我跟你姓!
你除脫呀?你除脫我算了,反正你天天在除脫,早遲也要除脫我,我不要你除脫,今天我自己除脫!
父子大戰愈演愈烈,藥罐子在床上掙扎哭喊,呼一聲老柱頭住口,喊一聲小柱頭鬆手,她的世界一片混沌。
老柱頭不住口,破口大罵八輩祖宗,差一點連朱元璋也罵了,倘若辱罵皇上,犯十惡之六,大不敬,殺無赦;小柱頭不鬆手,也松不得手,只顧抱着老柱頭轉圈,轉到他發暈為止,轉了七圈八圈,估計差不多暈了,猛然往地上一摜,拔腿就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喊:哼,還想除脫我,蔣光頭厲害不?蔣光頭死噠!轟的衝出大門,消失在夜幕中。 [1]
作者簡介
山川,1980年代從事業餘文學寫作,現為全國郵政作家協會、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