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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池河邊,一個老農民的江海故事(范治國)

藕池河邊,一個老農民的江海故事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藕池河邊,一個老農民的江海故事》中國當代作家范治國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藕池河邊,一個老農民的江海故事

每次回村,我都免不了到村東邊的藕池河大堤上走一遭。一旦我踏上那條河堤之上坑坑窪窪的沙石路,就像重新翻了一遍漫漶的村志,把大堤上下的各種人情世故的關係又梳理了一遍。

那個暮春的傍晚,油菜花舉起一片黃色火焰在田野里點燃了村莊,幾隻白鷺貼着河面飛,河水開始渾濁,西邊的太陽變成了一張薄薄的煎餅的樣子,搖搖欲墜。一些灰黑的雲層在西邊的地平線堆積,晚風在吹,有時候會忽然變一個方向,颳起大堤上的細砂,撲向昏黃的河道和被晚霞覆蓋的村莊。

這次,我又站到了藕池河大堤上。

藕池河水緩緩地流動着,河洲上青綠色的蘆葦,大片大片的紫紅色莖稈的藜蒿、墨綠的菖蒲都聚在河邊,它們一路隨着河水蔓延,靜靜的向南方蜿蜒而去。河水緩緩的,帶着固有的節奏,載着毛茸茸的蘆花,拖着河兩岸的枯枝敗葉,吸引從長江游過來的魚。帶走一切的快樂和不快樂,注入下游的洞庭湖。

藕池河大堤的西邊,田野上,田埂像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織線,把大小不同的藕塘、油菜地、蝦塘、棉田、秧田圈起來,再連起來這些金黃、草綠、土灰的色塊。灰藍色的弧形天幕下,土地上長出了房子。有的是一個孤獨的點,有的站成了一線。以前嗡嗡作響的變壓器房已被廢棄,像碉堡樣一樣,潛身於一堆雜草之中,低矮、猥瑣。蝦塘邊的水泥瓦鋪頂的小屋,守着一塘水光。火柴盒子一樣的二層小樓,散亂的立在田野上。新修的鄉間別墅,零星點綴在水溝旁邊或者干堤上。

目光轉悠一圈,視線收回來的時候,落在大堤腳下的一處瓦房上。

這棟瓦房三間正房一間幕舍。緊靠這大堤這邊的,是一間用做廚房的幕舍(偏房),搭在正房上。另外三間屋,紅磚裸露在外,屋頂的瓦片顯出參差的紅褐色和玄黑色,還有幾大塊灰白色的石棉瓦蓋在廚房,以及正房的幾個角落。在高大的大堤面前,在落日的映襯下,和周邊幾棟貼滿瓷磚的小樓比起來,瓦房像周身打滿補丁的一堆破舊的衣裳,隨意棄置在藕池河大堤下的一個角落。

潦草、孤僻、猥瑣、寒冷、凋敝、昏暗、無助......這些詞彙都可以安在這棟瓦房身上。門窗洞開,空洞幽暗。如在平時,光線好的時候,我可以在大堤上看到兩間臥房中間堂屋地上泥巴的顏色。夜色深沉,瓦房溶進了夜色里。一絲清涼之中,瓦房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包容,也似乎放下了一切本應有的戒備和矜持。它靜靜的蹲在那裡,它無語,似乎在想着心事,又似乎進入了某種人才能體會的佛系狀態。

和瓦房相鄰的幾棟房子貼滿了瓷磚,光鮮亮麗,像神廟,法相威嚴,瓦房顯出超然隨意而又格格不入的孤獨。

田野在光線暗淡的時候,就像一篇沒有主題的文章,模糊了界限,田埂、水塘、菜地都沉入了漸漸變黑的夜幕里。大部分人的家裡都用上了煤氣灶,煙霧只在屋內蒸騰。眼前卻升起了裊繞的炊煙。不用說,這煙霧來自於藕池河下的這座瓦房。

土地無言,河水無聲,煙霧迷茫。

一種無聲的宣示,在藕池河大堤下的鄉野間,不分白天與黑夜的展開了。

出入這棟瓦屋的是萬伯和萬嬸,他們的存在,和其他人相比,他們是不是在表演城裡的行為藝術?堅守還是被遺忘?

萬伯佝僂着背,兩隻手像船板划水一樣的向兩邊劃,兩條腿外八字比較明顯,他的身體向前微傾,像一個問號。走起路來總像在想着急事,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不太像快七十歲人的樣子。他頭上的灰白髮絲,已然不多,太陽烈的時候,那一綹頭髮像河水裡的幾叢細草搭在腦門上。萬嬸六十多歲,臉型消瘦,整天在家洗衣做飯打掃,很少出門到外面轉悠。即便這樣,她臉上的褶皺還是和屋外的水杉書皮差不多。一個又黑又瘦又矮小走路慢悠悠的農村老太太,在一堆破爛的衣服似的老房子裡進進出出。

萬伯大部分的時間消耗在田野上。他要麼在去離家兩里地的幾塊水田裡,要麼在去水田的路上。萬家三塊大小不一的水田通過田埂分開,又通過田埂連成了一片。中間一塊是老萬的,旁邊兩塊是他兩個兒子的。挖溝、翻田、整土、撒種、育秧、打藥、施肥、扯稗草、打水、收割......他盡心盡力的照顧好其他的兩塊水田,儘管他的後代從來沒有到這裡插下過一根秧苗。

在老萬眼裡,他們來不來似乎也無所謂,重要的是這幾塊田掛在萬家名下。水田是他留給後人的最大的一份家產。

老萬嬸子給老萬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萬海,小名紅麥姐(音譯),小兒子萬江,小名江婆。

關於這樣的小名可能有必要給讀者們做下注解:在藕池河兩岸方圓幾十里的地方,人們會在小名後加上男女性別稱呼家裡的小孩兒,通常是男女顛倒的。在這裡的語境裡,「麥姐」本意是女孩子,「婆」的本意是老奶奶。這兩個稱呼都用在了對男孩子的稱呼上。而女孩子則要麼稱呼名字,要麼在名後加個「兒」字。蘭香、紅桂也可,香兒和桂兒也行。

從老萬給兒子起的名字來看,跳出藕池河,江海通吃,是一個老農民的樸素的願望。紅麥姐雖然只讀了初中,卻是他們家四口人種讀書最多的。江婆比紅麥姐小兩歲,小學沒畢業就直接進了社會大學,他說他本不是念書的料。

人們在各種場合稱呼老萬的大兒子為萬貫。原因是他在縣城開液化氣站,這些年下來賺了不少錢,家裡堆了很多煤氣罐,可謂「萬罐」,後來乾脆被人直接叫萬貫,既是諧音,也有「氣」粗財大的意思。慢慢的,人們忘記了他的本名萬海和他的紅麥姐的小名,他和村里人也都習慣了萬貫這個稱號。萬貫在縣城買了房子,也在媳婦家裡蓋了別墅。

老萬家房前屋後的房子在幾年前已經完成了換代,他住的瓦房像上一個時代的遺存,顯得格格不入。不時有人開口:

「老萬:你家的屋什麼時候要我們幫忙給你砌幾口磚呢?」

「老萬:起屋的時候你知乎我一聲!」

面對多事者在身後發出的訕笑,萬伯會扭過頭回上一嘴:

「我兒子給我們的錢可以裝兩個麻布袋!我都懶得花。搞那些多餘的幹什麼?」

聽的人都懂,老萬說的兒子是萬貫,萬貫是他的後盾和尊嚴。

不過那個兩麻袋的錢到底是一分錢還是一毛錢,誰也不會去較什麼真。因為在這個馱着一個背上的太陽和星星,天天守着幾畝水田的老人嘴裡。吐出言語裡的虛虛實實,同為刨地求食的農民,大家都懂。全村人都知道萬伯的話里藏的水很多,深到能挖個水塘存起來,可以養大魚的那種。

老萬拿兩個麻袋錢的事擋住了眾人的嘴好幾年了,後來換了說法,據說是大堤下面不讓有大動作,怕大堤外的水進來。建房子的事只能再緩一緩。

好些年過去,村里人卻很少看到萬貫回來,很少見到他走進藕池河下這棟瓦房裡面。

瓦房和老萬夫妻一樣,一年年的老舊。

回來次數多的是萬江,江婆。他開一輛破舊的五菱麵包車。除了最近這幾年,幾乎每年他都會大老遠的拖家帶口的回來住上一陣。其他人還在用兒時的乳名喚他,江婆,有點那麼不尊重的意思(也許因為他混得不太如意,這個叫法在現在看來是那麼的貼切)。

江婆乏善可陳,老萬也鮮少提及他的名字。

江婆你回來啦?

江婆今年去哪裡發財啦?

江婆,什麼時候出去發財呢?......

江婆,三十歲結婚,離開藕池河,去了南方離海不遠的惠州。他大多數時間在廣東惠州的一個工業區里,每次回來還住在結婚時萬伯分給他的一間房裡。兩個女兒乖巧懂事。如此如此。

江婆,其實是我的同庚,那個和我在油菜地里瘋跑,臉上掛着兩個酒窩,濃眉大眼,背着書包在泥濘的道路上哼着《明天會更好》的童年玩伴。好長一段時間,他總會在這樣的時候毫無意外的出現在腦海里。

下面的這些文字可能有些枯燥,講述了故事發生的一些原委。我老實的記下來,因為寫與不寫都是發生過的事情。它們是濃縮了的江海,像一杯透着苦味的茶。細細品一下,也許能品出一些味道。

後來,有人閒聊時繪聲繪色的提起了這兩兄弟。萬貫不滿足於縣城裡的小打小鬧,拉着一個工程隊去了廣東清遠包項目,後來大老闆跑路,他墊上的錢還不夠發工資,每年在外面躲債。過年也不敢回家。他老婆和他分開了,在縣城開個麻將館糊口。他們唯一的兒子,在他最紅火的那段日子裡,四處惹事,念完了初中便在縣城四處閒逛,無所事事。這家人的日子,似乎陷到了藕池河大堤下面的淤泥里。我不知道下次萬貫什麼時候回來,他回來的時候是否還能有萬貫這樣的尊稱?

江婆在廣東惠州開了一家湘菜館,三年,他把所有家當填進了裡面。幾年沒有回來。

最近一次回來是三年前,他送大女兒回來念高中,他們夫妻倆帶着小女兒繼續回到遠方的城市。那天一家人哭得眼淚婆娑,江婆的眼睛紅紅的。五菱車的尾氣管也似乎在嗚咽而顯得粗聲粗氣。

江婆還是去了惠州。租了個幾百一間的農民房,在他倒閉的湘菜館旁邊的一個工業區里擺路邊攤。他說哪裡倒下便要從哪裡爬起來。

三年了,應該又發生了不少事情,欣慰的是江婆的大女兒該高中畢業了,萬家人讀書的歷史紀錄也被刷新了。

夜影茫茫,牛虻和蚊子從草叢中飛上了大堤。

深黑的夜色中,我走下了藕池河大堤。

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在史書中,我們不配擁有名和姓。且做一株小草,綠滿整個春天就好!

時值春天,花紅柳綠。

幾十年未見的江婆和萬貫,應該就在不遠處的那片春色里。 [1]

作者簡介

范治國,男,漢族,1977年出生,湖南華容人,現居深圳。筆名:山遠風來。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