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觀刈麥》白話譯文、創作背景、賞析
《觀刈麥》是唐代詩人白居易的早期作品。此詩描寫了麥收時節的農忙景象,對造成人民貧困之源的繁重租稅提出指責,對於詩人自己無功無德又不勞動卻能豐衣足食而深感愧疚,表現了一個有良心的封建官吏的人道主義精神。在寫作手法上,詩人將全景式刻畫與特定人物描寫相結合,夾敘夾議,使全詩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1]
目錄
原文
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
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
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
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飢腸。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
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
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白話譯文
農家很少有空閒的月份,五月到來人們更加繁忙。夜裡颳起了南風,覆蓋田壟的小麥已成熟發黃。婦女們擔着竹籃盛的飯食,兒童手提壺裝的水,相互跟隨着到田間送飯,收割小麥的男子都在南岡。他們雙腳受地面的熱氣熏蒸,脊樑上烤曬着炎熱的陽光。精疲力竭仿佛不知道天氣炎熱,只是珍惜夏日天長。又見一位貧苦婦女,抱着孩兒站在割麥者身旁,右手拾着遺落的麥穗,左臂上懸掛着一個破筐。聽她望着別人說話,聽到的人都為她感到悲傷。因為繳租納稅,家裡的田地都已賣光,只好拾些麥穗充填飢腸。現在我有什麼功勞德行,卻不用從事農耕蠶桑。一年領取薪俸三百石米,到了年底還有餘糧。想到這些內心感到慚愧,整天也不能淡忘。
注釋
刈:割。題下注「時任盩厔縣尉」。
覆隴黃:小麥黃熟時遮蓋住了田埂。
覆:蓋。
隴 :同「壟」,這裡指農田中種植作物的土埂,這裡泛指麥地。
婦姑:媳婦和婆婆,這裡泛指婦女。
荷簞食:用竹籃盛的飯。
荷:背負,肩擔。
簞食:裝在竹籃里的飯食。
童稚攜壺漿:小孩子提着用壺裝的湯與水。
漿:古代一種略帶酸味的飲品,有時也可以指米酒或湯。
餉田:給在田裡勞動的人送飯。
丁壯:青壯年男子。
南岡:地名。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雙腳受地面熱氣熏蒸,脊背受炎熱的陽光烘烤。
但:只。惜:盼望。
其:指代正在勞動的農民。傍:同「旁」。
秉遺穗:拿着從田裡拾取的麥穗。秉,拿着。遺,遺失
懸:挎着。
敝筐:破籃子。
相顧言:互相看着訴說。顧:視,看。
聞者:白居易自指。為悲傷:為之悲傷(省略「之」)。
輸稅:繳納租稅。輸,送達,引申為繳納,獻納。
我:指作者自己。
曾不事農桑:一直不從事農業生產。曾:一直、從來。事:從事。農桑:農耕和蠶桑。
吏祿三百石:當時白居易任周至縣尉,一年的薪俸大約是三百石米。石:古代容量單位,十斗為一石(古時候念dàn)。
歲晏:年底。晏,晚。
念此:想到這些。
盡日:整天,終日。
創作背景
《觀刈麥》這首詩大約作於公元805年(唐憲宗元和元年)至806年(元和二年)間,是白居易任陝西盩厔(今陝西省周至縣)縣尉時有感於當地人民勞動艱苦、生活貧困所寫的一首詩。是作者早期一首著名諷諭詩。縣尉在縣裡主管緝捕盜賊、徵收捐稅等事。正因為白居易主管此事,所以他對勞動人民在這方面所受的災難也知道得最清楚。
賞析
這首詩敘事明白,結構自然,層次清楚,順理成章。詩一開頭,先交代背景,標明是五月麥收的農忙季節。接着寫婦女領着小孩往田裡去,給正在割麥的青壯年送飯送水。隨後就描寫青壯年農民在南岡麥田低着頭割麥,腳下暑氣熏蒸,背上烈日烘烤,已經累得筋疲力盡還不覺得炎熱,只是珍惜夏天晝長能夠多干點活。寫到此處,這一家農民辛苦勞碌的情景已經有力地展現出來。接下來又描寫了另一種令人心酸的情景:一個貧婦人懷裡抱着孩子,手裡提着破籃子,在割麥者旁邊拾麥。她要來拾麥的原因是她家的田地已經「輸稅盡」──為繳納官稅而賣光了,如今無田可種,無麥可收,只好靠拾麥充飢。這兩種情景交織在一起,有差異又有關聯:前者揭示了農民的辛苦,後者揭示了賦稅的繁重。繁重的賦稅既然已經使貧婦人失掉田地,那就也會使這一家正在割麥的農民失掉田地。今日的拾麥者,乃是昨日的割麥者;而今日的割麥者,也可能成為明日的拾麥者。強烈的諷諭意味,自在不言之中。詩人由農民生活的痛苦聯想到自己生活的舒適,感到慚愧,內心裡久久不能平靜。這段抒情文字是全詩的精華所在。它是作者觸景生情的產物,表現了詩人對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白居易寫諷諭詩,目的是「唯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在這首詩中,他以自己切身的感受,把農民和作為朝廷官員的自己作鮮明對比,就是希望「天子」有所感悟,手法巧妙而委婉,可謂用心良苦。
白居易是一位最擅長寫敘事詩的藝術巨匠。他的敘事詩能曲盡人情物態,把其中所敘的事件寫得曲折詳盡,娓娓動聽。而且,他的敘事詩里總是有着心靈的揭示,因而總是蘊含着感情的。在《觀刈麥》里,他雖然着墨不多,但是卻把割麥者與拾麥者在夏收時那種辛勤勞碌而又痛苦的生活情景,描寫得生動真切,歷歷如畫。不僅寫了事,而且寫了心,包括作者本人的心和勞動人民的心。詩人的心弦顯然是被耳聞目睹的悲慘景象振動了,顫慄了,所以才提起筆來直歌其事,所以在字裡行間都充滿對勞動者的同情和憐憫。像「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飢腸」這樣的詩句,裡面包含着作者無限的同情之感與憐憫之意。因而這首《觀刈麥》在敘事當中是有着作者情的滲透、心的跳動的,作者的心同他所敘的事是融為一體的。值得稱道的是,作者在真實地寫勞動人民之事的同時,還能夠真實地寫出勞動人民之心,尤其是刻畫出勞動人民在某種特定情況下的變態心理,深刻地揭示詩的主題。《賣炭翁》中「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寫的是賣炭老人為衣食所迫而產生的變態心理。《觀刈麥》中的「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同樣也是一種變態心理。這類描寫把勞動人民之心刻畫入微,深入底蘊。詩中寫事與寫心的完美統一,較之一般的敘事與抒情的統一,更能震撼人心。白居易又是運用對比手法的能手。他在詩歌創作中,不僅把勞動人民的貧困、善良與地主階級的奢侈、暴虐作了對比,而且還把自己的舒適與勞動人民的窮苦作了對比。這首詩在寫了農民在酷熱的夏天的勞碌與痛苦之後,詩人同樣也聯想到自己,感到自己沒有「功德」,又「不事農桑」,可是卻拿「三百石」俸祿,到年終還「有餘糧」,因而「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詩人在那個時代能夠主動去和農民對比,十分難得。這樣一種對比,真是新穎精警,難能可貴,發人深省,因而更顯出這首詩的思想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