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君子酒(於志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爸爸的君子酒》是中國當代作家於志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爸爸的君子酒
(一)
記憶中,爸爸有兩大雅好:一是書櫃裡永遠有新添的書,另一個便是酒櫃裡從來不缺酒。這酒有釀造的、蒸餾的,配製的;這酒香在時光深處的浸潤里,慢慢的再二次或多次發酵,然後飄散出來,無孔不入的鋪灑進屋子裡每個物件的毛孔里、骨髓里、甚至血液里。前者讓我們家的氣息有區別於別家不同的雋永,而兩者相加,伴隨我們成長並因着歲月里的人和事沉澱成不同的氣質味道,比雋永更雋永。
每每回老家總要去老房子看看,大院子和老屋靜靜地等待着我們的每一次歸來。打開老房子的門,撲面而來的竟然是清晰的確定的揮之不去的墨香和酒香味,尤其酒香味突出,醬香醇厚,聞之可親。有時中間也夾雜着進入眼帘的某一種物件的味道,倘若不看四周,僅僅只有那一股子酒香味道沖入鼻腔,將呼吸包裹得釅釅的、滿滿的。這讓弟弟我倆每次都感覺不可思議。
爸爸喜酒,但卻不善飲、亦不常飲。那時家裡永遠都有人進出,有求他幫忙解決工作的;有求爸爸幫忙渡過難關的;有求爸爸和媽媽解決家庭糾紛的,前兩者居多。這種往來喧鬧的狀態占據了我小學、初中的整個時期,後來高中住校,終是遠離了那樣一種繁茂的景況,但也造成了我日後不喜熱鬧、喜歡獨處和靜宅的性格。而爸爸從來不讓進入我家的人空手而返。媽媽會做好各種菜餚美食,款待一撥又一撥「客人」,直至雙方盡歡。爸爸也要拿出各種美酒招待,本不善飲,卻又怕傷了來人小心翼翼、忐忐忑忑、求助於人的心,總也要陪上幾杯。
八十年代初期,人們的生活都屬於僅僅解決溫飽的狀態,所以所求之事,大多被爸爸完美解決——媽媽幾乎是看不到爸爸工資的。好在媽媽學校的薪資每月總能按時,就用這些工資養活一大家子十幾口人。媽媽每每都對我講,那時候的錢真是頂用的,三塊錢就能買好多好多生活物資,保障一家子將近一周的飲食起居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放到現在,簡直不可思議。但是媽媽理解爸爸,說爸爸善良、心腸好,能幫一個就幫一個。每每「客人」走後,爸爸將空酒瓶子會集中到院子的某一角。那時有一種人,是以專門收酒瓶子為生的,爸爸會告訴我們,有人來收,送給人家,分文不收。好幾個以此為生的小商販經常因為此事在我家院子外大打出手,送出去的酒瓶子總有幾個被直接打碎的。爸爸下班回來,定細細地將玻璃碎渣掃掉,將路收拾乾淨,恐傷及到大人孩子或小動物。
那時,還有四處逃荒要飯的「乞丐」不時流走到我家,有外地口音的,也有本地口音的,大多穿着破破爛爛,補丁摞着補丁,男性多是散碎的鬍子和頭髮潦草的布滿滿是愁容的面孔,女性定會用破敗的頭巾胡亂裹住頭髮,遮擋住嘴巴和鼻子,只露出沾滿眼屎的驚恐眼神。我是有嚴重潔癖的,絕不會看得進這般狀況的人,遠遠地躲着。爸爸和媽媽卻毫不嫌棄,將他們長長的空布袋子裝滿米、面、包子或米糕,讓我再送到這些人手中。說:這些人穿着是有些破損,但不偷不搶,心是乾淨的。來乞討者中若有歲數大的老大爺,爸爸都會拿出一瓶像樣的酒送給來人。還說着:老哥,好好生活,日子總會好起來的。這些人眼含熱淚,用乾枯的手揖了又揖;離開時,頻頻回首,乾枯的手揮了又揮。
這樣的時光也延續了好幾年,一九九一年以後,才慢慢難見到這樣的面孔。忽有一日,老宅院外停泊一輛豪車,一銀髮老者衣冠楚楚的站在我家門口,聲稱要感謝父親當年賜米救命之恩。向來從未拒絕來人的爸爸卻第一次沒有出門迎客見人,吩咐人禮貌的將來人勸回,自己則坐在書房內捧着書悠悠的抿了一杯不知是陳了近三十年的「習水大曲」還是四特酒,眉眼歡欣,無比喜悅。
(二)
小時候,可能我們大都毫無例外地逃不掉第一口酒被大人長輩用筷子頭蘸一蘸,然後再精準地投放到我們的小嘴巴里抿一抿的情形,被辣的齜牙咧嘴,毫無形象,想來那也是我們對於酒的味道的最初的感受和品鑑吧,以及直至後來在社會上的任何一場酒局中都不會再有的一種欣喜、舒適、親切、自如和甜蜜。
此後長大「混社會」的每一場酒局中,大多充斥着各種各樣的目的、利益、交易與權衡,再無飲酒的半點樂趣。那時,爸爸大抵是偏心一些我的,家裡兒女子侄眾多,每有酒局偏偏都會帶上我,我可以嚴厲的毫不留情面的呵斥任何一個想讓爸爸多飲的伯伯叔叔,他們都叫我小「紀委書記」,時不時「賄賂」我,思忖着讓爸爸多喝上一杯,我原則性極強,他們從未有得逞過。
那時,我們家住在離一座國有礦山很近的地方,也是爸爸分管的單位,便於他日常管理遂住在這裡。周圍因着這個資源,社會業態豐富、社會面很是安定,一派繁華。各行各業多聚於此,各憑本事、各顯神通,分得自己所擅長領域的一杯羹。當然,此地的老百姓也全部受益,免費用上了周邊村鎮所沒有的電、自來水、硬板馬路和便利的出行交通,極大地帶動了當地的就業和「三產」發展,所以百姓生活很是充裕殷實。外來人口和本地民眾熙熙攘攘、形形色色,好不熱鬧。有一次,在一場宴會中,有一群實在難纏的人「圍攻」上來,手段有些難堪,立馬引起我的不平,10歲的我不知何來的勇氣,端着當時一種2度多的葡萄酒,把他們全喝到桌子底下,讓周圍「此類」人群「聞風喪膽」了好一陣。他們不知道,爸爸那時教我品過「酒」,說酒是君子之酒,我們品酒者和飲酒者,更是要踐行和傳承君子之言、君子之行、君子之風、君子之德。也告訴過我一些喝酒不醉的方法,雖記住的不多、不甚了了,但冷不丁拿出來用一下,「亂刀砍死大將軍」,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初生牛犢不怕虎,就那麼湊巧。面對不公,拔劍而起,當仁不讓,成為我「社恐」人生里的高光時刻。待爸爸回到酒桌上時,一群人早已經「各具酒態」,喊了半天也無清醒者,爸爸派人將他們一一安全送回。爸爸問我用的什麼方法,我說:我一大口,他們一杯,願賭服輸,誰也不能抵賴,我轉了三圈,他們舌頭都大了,五圈下來,都滑到桌子底下了,桌子上的菜幾乎原樣未動。
爸爸笑而不語,顯然對僅僅10歲的我的「不平等條約」不置可否,大約假慍的說了一些要有君子之風、「講公平」之類的話,還說女孩子不可以與人拼酒,要保護好自己、不可意氣用事之類的話語。回到家裡卻驕傲地對媽媽講了我的「英雄事跡」。我其時是暈暈着的,腦子早已亂成一團糟,但卻強挺住咬緊牙關硬着頭皮沒同大家講出來,還和媽媽要來蜂蜜水,喝了以後,呼呼睡了一整天。
此後,爸爸將他的茅台、習酒、四特、汾酒、竹葉青、杜康也不時的拿出來當着我的面淺品一番,並告訴我如何粗略地品一品酒:先抿一小口,然後慢慢地往下咽,咽的過程中,嘴內氣息關閉的緊一些,讓酒的香味緩緩地從鼻腔出來。無論什麼品質的酒,在一些特定的氛圍里和細細的品咂中,才能感悟出酒的真味和醉人的香醇,有時候,不僅僅是品酒,更是品嘗人生百味。可能,每一個人,到了一個階段,大抵都會與酒成為須臾不可分離的朋友,時空變幻、白駒過隙、滄海桑田中,用累世風雨釀造成為屬於有着自己獨特味道的一壺陳年老酒,時時散發出歲月之美、人生之韻、時光之味。
(三)
爸爸少飲,動輒便大醉,他常常用蘇東坡的詩來自嘲:「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且又有母親和我密切地監督着,遂在外更不敢喝得太多。若非工作日,恰逢悠閒在家休息時,爸爸喝酒是極其講究的。我們是蒙滿民族的生活習慣,每每吃一餐飯,碟、碗、杯、盞都是成套「啟動」,不同器皿裝置不同食物和飲品,幾乎成為了我家的「巴普洛夫定律」。常規的菜品外,總會還要有媽媽親自炒的花生米,或甜或咸,香香脆脆酥酥,我們小孩子也搶着吃;另外一種是「鹿鳴春」酒店專門醬的五香牛肉,色澤誘人,有時上了色,買回來時是用點心紙包裹着的,打開滿屋子都是香氣。牛肉片切得極薄,真真如蟬翼一般,扯一片下來,對着陽光,竟然還那麼晃眼睛。最妙的是牛肉另外配製的一份碎碎的香菜、青椒、蛋黃和炒熟的大蒜末混合而成的蘸料,鮮香無比,有時被我們蘸饅頭或拌麵條吃,滿口生香,大快朵頤,久久不忘,竟比那可人的牛肉片還要招人喜歡。
爸爸雖心地寬厚善良,但天生一副嚴肅面孔,所以單位上上下下、鄰居左左右右、親戚朋友老老少少在他面前都有些「打怵」。惟爸爸在微醺時才看到難得的笑容,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風趣幽默,妙語連珠,引得大家開心玩樂,氣氛無比和諧,兒孫子侄繞膝歡笑,天倫融融,無可比擬。有一件事情,仔細回憶該是1995的那個夏天,家族好多人聚在一起聚會,席間喝的是爸爸朋友送來的「習酒」,言談間聽說1994年該酒的生產廠家處於半停產狀態,能得一瓶,實屬不易,大家很是珍惜。大概出於職業習慣、平時很少講話、很少飲酒的在某部門上班的堂兄被爸爸帶動的氣氛感染,興致上頭,大聲唱起了《鎖麟囊》選段。堂兄明顯喝多了,一遍唱完,又唱了一遍,還要讓我拿一塊木塊兒,幫他「打板」。我胡亂的敲着,他卻唱地行雲流水,唱腔含而不放,節奏絲毫不亂,把一個俠肝義膽的薛湘靈演繹的惟妙惟肖、耐人尋味。後來堂兄醒酒之後說什麼也想不起來有一段這樣精彩的「表演」。但是自此以後,每每家族大型聚會,我們是跳着腳的要讓堂兄來一段《鎖麟囊》,堂兄總要提出用「酒」吊嗓潤喉,此唱段成為每次團聚的「經典劇目」。「經典劇目」之作在兒女子侄之間也越來越豐富,爸爸均是面帶微笑,帶頭鼓掌點讚,至今讓人想起,仍覺得鼓舞在側、力量倍增。
(四)
市井人家、方寸之間,百姓富足、四海安瀾,國泰民安。此時的中國,處處都有享不盡的美食美酒和蒸騰的熱熱鬧鬧的煙火氣。再沒有流離失所的「乞丐」,也沒有走街串巷收酒瓶子的「小商販」,幸福的光韻從每一個奮鬥者的周身閃爍着,迸發着。酒業里,無論是早期的「五朵金花」,還是「十大名酒」,無論是「省優」「部優」或「特優」,無論是中國釀造,還是洋酒「滲入」,四特酒和「習酒」在我們家族聚會的酒水當中都是首選,地位無可撼動。大家族裡面的每一個小家庭也都將這兩種酒賦予了奮進、向上、團圓、幸福、快樂、安康的內涵。
君子博愛、兼濟天下,在爸爸的教導中,我們後輩在各個崗位秉持君子胸襟,擔負着國與家的責任。後來,爸爸在未患病離世之前儲藏了若干種來自大地糧食釀造出來的酒,但他早已經不能端杯,兒女子侄不忍力勸,爸爸反而樂呵呵地講起了中國傳統酒類屢次從低谷中爬起,起起伏伏穿越時間堅韌發展的讓人動容的歷史。也給我們講可以追溯到距今3500年前的殷商時期,自"儀狄"釀造出人類歷史上第一滴酒開始,幾千年的釀酒歷史一直從未間斷的各種堅韌持久的精神歷史。他一再說,潛伏於憨厚沃土、吸取明朗日月精華、納五穀之精髓的中國酒都是好酒,是君子之酒。
那麼,每次回老家打開老宅房門,在爸爸生活了半個世紀以上的居室里,聞到的味道就是君子之酒孕育出來的君子之德的香氣吧。
再去看父親,還會帶着「君子酒」。[1]
作者簡介
於志超(阿潤高勒),女,蒙古族,《紅安文藝》常駐記者;中國校園文學理事;內蒙古自治區呼倫貝爾音樂家協會音樂文學學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