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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日出,我們在泰山頂上看出太陽。在航過海的人,看太陽從地平線下爬上來,本不是奇事;而且我個人是曾飽飫①過江海與印度洋無比的日彩的。但在高山頂上看日出,尤其在泰山頂上,我們無饜的


我們在泰山頂上看出太陽。在航過海的人,看太陽從地平線下爬上來,本不是奇事;而且我個人是曾飽飫①過江海與印度洋無比的日彩的。但在高山頂上看日出,尤其在泰山頂上,我們無饜的好奇心,當然盼望一種特異的境界,與平原或海上不同的。果然,我們初起時,天還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鐵青,東方些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如用舊詞形容——一體莽莽蒼蒼的。但這是我一面感覺勁烈的曉寒,一面睡眼不曾十分醒豁時約略的印象。等到留心回覽時,我不由得大聲的狂叫——因為眼前只是一個見所未見的境界。原來昨夜整夜暴風的工程,卻砌成一座普遍的雲海。除了日觀峰與我們所在的玉皇頂以外,東西南北只是平鋪着瀰漫的雲氣。在朝旭未露前,宛似無量數厚毳②長戎的綿羊,交頸接背的眠着,卷耳與彎角都依稀辨認得出。那時候在這茫茫的雲海中,我獨自站在霧靄溟濛的小島上,發生了奇異的幻想——

我軀體無限的長大,腳下的山巒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塊拳石;這巨人披着散發,長發在風裡像一面黑色的大旗,颯颯的在飄蕩。這巨人豎立在大地的頂尖上,仰面向着東方,平拓着一雙長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喚;在崇拜,在祈禱,在流淚——在流久慕未見而將見悲喜交互的熱淚……

這淚不是空流的,這默禱不是不生顯應的。

巨人的手,指向着東方——

東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麼?

東方有的是瑰麗榮華的色彩,東方有的是偉大普照的光明——出現了,到了,在這裡了……

玫瑰汁,葡萄漿,紫荊液,瑪瑙精,霜楓葉——大量的染工,在層累的雲底工作,無數蜿蜒的魚龍③,爬進了蒼白色的雲堆。

一方的異彩,揭去了滿天的睡意,喚醒了四隅的明霞——光明的神駒。在熱奮地馳騁。

雲海也活了;眠熟了獸形的濤瀾,又回復了偉大的呼嘯,昂頭搖尾的向着我們朝露染青饅形的小島沖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盪着這生命的浮礁,似在報告光明與歡欣之臨在……

再看東方——海句力士④已經掃蕩了他的阻礙,雀屏似的金霞,從無垠的肩上產生,展開在大地的邊沿。起……起……用力,用力,純焰的圓顱,一探再探的躍出了地平,翻登了雲背,臨照在天空……

歌唱呀,讚美呀,這是東方之復活,這是光明的勝利……散發禱祝的巨人,他的身彩橫亘在無邊的雲海上,已經漸漸的消翳在普遍的歡欣里;現在他雄渾的頌美的歌聲,也已在霞采變幻中,普徹了四方八隅……

聽呀,這普徹的歡聲;看呀,這普照的光明!

(選自《巴黎的鱗爪》,新月書店1931年版)

目錄

賞析

日出的景象是壯觀的。對有些人來說,壯觀的景象常會引起讚嘆,要描繪它、形容它,卻又四顧茫然,無從下筆了。徐志摩的這篇散文,雖然只攝取了泰山日出的一個短暫場面,但在他的生花妙筆下,整個日出的景象描繪得絢麗多彩,變化無窮,使人看了眼花繚亂,有美不勝收之感。

文章開始直接點題「我們在泰山頂上看出太陽」。這就把這次看日出的地點交代清楚。運用對比的手法,以飽飫過江海與印度洋日出的「本不是奇事」,襯托泰山觀日出的「無饜的好奇心」,盼望着一種與平原或海上不同的「特異的境界」。這種情緒的渲染,無形之中就把泰山觀日出的神奇、美妙烘托出來。「果然」兩字,轉到日出之前天空的景象。人們可以想象得到,面對「莽莽蒼蒼」的「暗沉沉」的天空,當一輪紅日就要升起的一剎那,氣氛一定是有點緊張的。人這時不免「感覺勁烈的曉寒」,同時還有一種「睡眼不曾十分醒豁」的感覺。

接着,作者描寫了朝旭未露時的情景。除了日觀峰與玉皇頂之外,全部瀰漫着雲氣,人就站立在雲霧瀰漫的「小島」上。難怪作者不由得要大聲的狂叫,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境界。

作者這時並不着意描寫噴薄而出的實景,而是揮寫了一種奇異的幻想。他好像自己的身軀無限地長大,山巒跟自己相比,僅如一拳石。這個巨人向東,伸出雙臂,在盼望、迎接、催促,在默默地叫喚着光明的降臨。東方有什麼呢? 「東方有的是瑰麗榮華的色彩,東方有的是偉大普照的光明。」

再接下去,作者描繪雲海的情景。雲海活了,它像浪花似的向小島沖洗,濺起無數水沫浪花。東方的太陽猶如純焰的圓顱,一探再探的終於躍出了地平。作者通過雲彩的千變萬化,描繪那金光燦燦的太陽。它不僅是騰空而起的,而且是用它的光和熱在打扮着整個的世界。

世界是神奇的,變化的。散發禱祝的巨人,這時已橫亘在那無邊無際的雲海上,消翳在普遍的歡迎里,他的歌聲已響徹了四方四隅。這是作者早期的作品。作者面對荊棘滿布、哀鴻遍野的黑暗現實,並不消極頹廢,而是積極的呼喚,迎接着光明的到來。當時作者充滿着個人如花似錦的幻想,所以他所見到的高山日出當然是「奇異的幻想」,所得到的是「我的軀體」的感受,所流露的也是一種欣欣然、飄飄然,萬物皆備於我的自我擴張的情態。

作者具有一雙善於發現大自然美麗的眼睛,有一顆善於感受自然詩意的心靈。因此,在他的筆下,泰山的日出就被描繪得那麼的瑰麗、雄偉。正因為他眼裡都是景,所以他筆下映出了這麼美麗的畫,這麼奇特的想象。他是一個感情充沛的詩人,他通過奇特、瑰麗的浮想來表達自己的感情,把自己的激情熔鑄在想象事物的描寫之中。象徵與比喻是作者這篇散文的重要的表現手法。文章的藝術境界,通過象徵手法創造出來,藉以表現自己對理想的追求,光明的渴望。如描寫雲海,是「整夜暴風的工程」。瀰漫的雲氣,宛如「無量數厚毳長戎的綿羊,交項接背的眠着,卷耳與彎角都依稀辨認得出。」 雲層是「無數蜿蜒的魚龍,爬進了蒼白色的雲堆。」 這就把雲層、雲氣都寫得有生氣,有靈性了,給人一種生氣灌注、生命躍動的感覺。

這篇文章在語言上也很有特色。不僅詞采華麗、立意新奇,而且色調絢爛,富有音樂性。他說過文章是要這樣寫的:完美的字句表達完美的意境。(見《輪盤小說集· 自序》)他還認為作品的內涵是它的骨胳、辭藻是它的外衣;一座最牢的房子外面沒有一些現代美的彩色和輪廓,仍不能算完成它建築上的藝術。因此,他在表現「內涵」時,往往以濃墨重彩,塗抹出色彩艷麗的畫面,以瑰麗、堆砌、雕琢的文字,表達出真實豐富的思想情感。[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