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楚瑪爾河的生命里程(王宗仁)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楚瑪爾河的生命里程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楚瑪爾河的生命里程》中國當代作家王宗仁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楚瑪爾河的生命里程

每次攀上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我照例會有一種抵達天空的虛幻感覺,雙腳一下子變成翅膀似的。同時也真真切切地生髮一種心滿意足的自豪。我當然清楚,有多少人像我一樣在這個高度上踩碎了白雲,可我仍然要炫耀一番:這時候你平視四周,比站在地面仰望,天空似乎更高、更空、更深。是存在的空,是大中的小,惟我真的還是我自己。這時我多麼想把自己揉進雲里去!我再俯視青藏公路,每一輛行進的汽車都變成了蠕動的黑甲蟲。我突然覺得太陽像一枚正在滲油的蛋黃,正穿破雲層在吃力地下降,移動。我好緊張,太陽分明與我只隔着一朵雲,我伸手就能撕下一片陽光裝進衣兜。不知什麼時候我乘坐太陽雲果然降落在了一座橋上——其實我一直就站在橋上,這裡的海拔是高,但是我明白主要還不是腳下的高度,而是精神上的。如果你不是精神上向遠方眺望,即使真的到了太空,仍然看不遠。

楚瑪爾河公路橋,長江源頭第一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條河是重複的,橋也如此。和它近在咫尺的沱沱河橋,被人們譽為江源姊妹橋。楚瑪爾河是藏語,意為紅水河。「紅水」的含義,吉祥如意的佛語。我們有太多的理由相信,從這兩條河的浪濤里舀一勺水,會把我們渾身洗滌得比乾淨還要純潔。

新世紀之初一個剛剛復甦的春天,我驅車去拉薩途中,特地縮短了跋涉的路程,在楚瑪爾河停留三天,解讀這座橋。一個時代的到來,都續寫出上一個時代的新篇。橋頭的斜坡上有一塊削磨得光滑平面的石頭,上面用紅漆刷寫着「限速40公里,海拔4460公尺」。我踩着橋面不蹭腳的石子走了幾個來回,又鑽進橋洞看了又看,既關照它通體的陽光,也察看擠在它石縫間日漸枯萎的不老草。甚至連不經意間長在橋洞裡某個角落裡一棵不知像石頭不是石頭、像樹根也不像樹根,有人稱它很可能是從可可西里頂頭流來歇腳的過路客,註定不久就會消失,我也不放過。就是對這個「過路客」,我輕輕伸出鼻尖聞了許久,好親切啊!我在橋上站着,不時總有汽車碾過,車輪下的橋面像一幅油畫布,捲起又展開。砌在橋上的石子發出或悅耳或刺心的響聲,它們組成的交響曲,化解了我因為缺氧給身體帶來脆弱的負擔,使我的生命堅固起來。

我的心在清亮的流水裡顫抖,輕輕濺落。如果我不能把幾十年間我親歷的這橋今天的偉岸與昔日的簡雜,展現給未到過青藏高原的朋友,那麼就枉跑了上百次世界屋脊。於是,我走上橋頭的一座山包,輕聲地告訴遠方的同志,也告訴太陽:誰擁有楚瑪爾河的浪頭,誰就是有源頭的人!

我有意和橋拉開適當的距離,在橋頭找了一個可以通覽大橋全景的位置,站靜,細瞄。

我的心情異常放鬆,有一種享受生活的難以言表的舒暢。每個人都有被幸福陶醉的時候,在缺氧的高原也不例外。岸上的草坡剛剛披上茸茸衣裳,瘦了一個冬天的河水也開始變肥,好像躲在太陽里嘩啦嘩啦的濤聲把我渾身沖洗得酥酥的暢爽。河水清亮找不到一點發脾氣的模樣。河流比秋天冬天乾淨了許多,河勢不緊不慢弓着腰從高處流來,快漫到橋洞時,打了一個迴旋後,就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快穿過橋洞急奔而去。其實,它不管流程多急多遠,每朵浪花的根都在橋下面的旋渦里。我雙手背在身後,像農民用踏步丈量地畝一樣,從橋這頭步到橋那頭。我觀賞大橋的壯美,找尋創作靈感的觸發點。我看到草原和群峰朝遠處退去,楚瑪爾河從中間流來。遠處的河在高處不可涉,更遠處的山峰掛在唐古拉山不可登!從站在橋上那一刻開始,我就仿佛進入了一個夢幻世界。這座嶄新的公路橋在初升的陽光照耀下,更顯得宏偉、壯美。橋面上那些什麼?擠着耳朵把腦袋或屁股結結實實地砌進水泥之中,像鉚釘一樣堅固着大橋。上面再鋪一層瀝青分明是給這些「鉚釘」穿上了一件美麗的衣裳。平日,不管到了什麼地方,我總覺得自己的目光和思維有太多的限度,可是站在楚瑪爾河大橋上,我頓覺心歡眼闊。因了這座橋,楚瑪爾河更像楚瑪爾河了!也因為有了這座橋,我們能看到更遠方的遠方了!

我踏步估量橋長約200米多,加上兩頭的引橋,長度幾乎增加了三分之一。橋面結實寬坦,並行兩台汽車也互不干擾。齊至我腰的護欄像窗欞一樣規整透亮。八根水泥灌澆的橋柱,雙人合抱也難以並接手指,它們巋然穩定地挺立於激流里。殘留在立柱上面流水漫過的粘着草屑的印跡,說明曾經也許就在昨夜激流沖刷過它。大地再傾斜多少度,河流再下滑多麼深,這座橋都這樣不動聲色地站立着!因為那橋墩裡面醒着一個修橋架橋士兵的身軀……

楚瑪爾河公路橋從1954年通車至今,不含修修補補的「小手術」,有記載的大規模改建擴建共四次,每次工程都鏤刻着時代變新的印跡。老的皺紋被蒸蒸而上的朝霞淹沒。修橋的戰士註定是刷新高原面貌的趕路人,江源的凍雪還凝在眉梢,羌塘的寒風又落滿了他們的行囊。生活總是被他們點亮,再點亮,而他們一直在淒風冷雪的深夜苦戰。楚瑪爾河位居被人們稱為「生命禁區」的世界屋脊中心地帶,年平均氣溫零下6攝氏度,空氣中的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人空着手走路猶如在平原身負50斤的重量。八十年代中期的一年初夏,修建楚瑪爾河公路橋的一支部隊,頂風含雪駐紮河邊,在橋頭一塊裸露着冰渣的地上撐起了軍用帳篷。凜冽的暴風怒吼着捲起砂石像一匹野馬,肆無忌憚地從空曠的可可西里迅猛而來,沿着楚瑪爾河漫無邊際地狂奔而去。白天戰士們施工時狂風、野寒來添亂,夜裡兵們加班它照樣偷襲工地。工地上沒有消停的日子。那幾頂用粗壯的鉚釘鍥入凍土地固定着的軍用帳篷,雖然一直在狂風裡東搖西晃,卻並不隨風離地。環境惡劣這只是其一。二,部隊的施工設備和技術還沒有完全擺脫肩扛臂拉的重體力勞動,幾台推土機和幾十台自卸車,外加鐵鍬、洋鎬、小推車和扁擔竹筐什麼的,都是官兵們必不可少的「常規武器」:「一雙手和一條命,自力更生樣樣行!」

江河源頭的暴風雪,千多年來一直那麼放肆地暴竄着,千年後也許仍然不會收斂他的蠻橫,甚至有時還要陡野三分。不必懼怕。橋樑工地上的火燙熾熱准能熔煉它。這是一年中僅有的兩個月無霜期,施工的黃金時段,冷月寒星當燈盞。雪花飛舞催人暖。曾記得為了豎起一台鑽機架,全連百十號官兵輪番出征。憑體力拚,當然有智慧巧取。兵們手拉手站在齊腰深的河浪里,圍成人牆阻截激流。冰冷的河面落滿汗滴,熱汗與冰渣相融交匯,河面盛滿了暖色。河水以一種新的姿勢流淌。高高豎起來的機架,是支撐世界屋脊的擎天柱。兵們的呼吸隨着河浪起伏。

惡浪峰上顛,險渦波中埋。

凡是在高原生活過的人,待得時間越久,尤其身負艱辛的任務後,常常有一種愛莫能助的虛虛實實的恍惚感,不知道這一刻活着下一刻還能不能呼吸高原缺氧的空氣。生命的真實價值就在於每一刻都力爭讓它抵達精神的霞光。入伍剛滿三年的小裴那天晚上加班澆灌混凝土橋樁前,在他托戰友把寫給妻子的信次日發往家鄉時,絕對是對自己的明天充滿小心翼翼的渴求。要不他不會主動請纓去執行最艱巨且危險的澆灌水泥樁任務。無情的鐵的事實卻是,深夜殘酷的奇寒凍得他四肢僵冷失竅,體力實在不支,瞬間就滑落到幾十米深的水泥樁里,一個年輕如鮮花怒放的生命就這樣凝固在了楚瑪爾河的大橋上。讓人驚異、痛心的是,七天後他妻子來到工地安頓他的後事時,拿出那封信竟是一封遺書。信上說,他愧對妻子和家人,他知道自己在高原執行施工任務,說不定哪一天就獻出了生命。如果真的有這一天,他囑咐妻子不要保留自己的遺體,就把這封遺書掩埋在楚瑪爾河畔。不立墓碑,也不用寫碑文,只舀一勺源頭活水澆在墳頭。讓這終年不化的活水堅固他的墓地。妻子和戰友按照小裴的遺願這樣做了。小裴雖然沒有墳墓,也沒有墓碑,但他的墳墓小於死大於生!

我駐楚瑪爾河的那天,心頭的情感五味雜陳。我在那根橋柱和掩埋小裴遺書的結着一層冰渣的地上,來來回回地走了不知多少遍,反反覆覆地想了又想。心情很複雜,但「複雜」二字似乎又很難以真實地反應我的情感。確切地說,我心裡只剩下了疼引發來的愛。他還來不及享受愛情的幸福,就把無限的疼痛留給了一個姑娘。舍不下這根被小裴生命灌注的橋柱,我對着橋柱聲嘶力竭地連喊三聲:小裴,你醒來!醒來吧!

嗓子都掙出血了,卻沒有任何回應,只聽到楚瑪爾河的浪濤拍舔橋柱的聲音。我終於難以抑制自己對往事的回憶,想起了曾經的那座橋,楚瑪爾河上那座最初的「木頭籠子」橋,用此來撫慰我疼痛的心……

歷史當然不可能倒轉,但是把過往和今日相連、對比,任何一個建築在它從落地初顯到後來的幾多變遷,命運都是千奇百怪的,其攜帶的歷史信息自然各有千秋。也正是這幾多不同,歷史才變得那麼厚重多彩。這就是我回顧楚瑪爾河當初那座「木籠子」的原因。

那是1959年的一個中午,熾白的太陽掛在中天仿佛不散發任何熱量。我們的汽車翻過崑崙山駛入可可西里莽原不久,車隊停在一條河邊。那條河仿佛從天畔奔騰而來,明晃晃的一條飛浪越飛越寬,不可控制的來勢。最後流到這座橋前。橋架在一處平緩的地方,水勢略有變慢。橋頭的崖畔半埋半露着一塊毛茬茬的、劈得很不規則的長方形石頭,上面寫着「楚瑪爾河,限速10公里」,字跡有點兒歪斜,「瑪」字還少寫了「王」字旁,顯然是臨時應對,太匆忙。乍看那塊似乎懸在空中的石頭,隨時都會掉下來。其實不會,它的根基很深,下面有楚瑪爾河的流水牽着。當時青藏公路通車不久,生活正在打掃和清點,可以理解。我清楚地記得那橋的模樣,那也算橋嗎?渾身上下全姓木:橋欄是木板一塊挨一塊地釘固起來,橋面是木板和圓木混雜鋪就。橋柱呢,是好幾根木柱用鐵絲捆綁在一起合成的,中間的空心處填滿了石子。立柱和立柱之間用或直或斜的木板牽着。暴露在外面的那些不算少的「П」形鉚釘顯得力不從心的吃力。奇怪的是,橋面的那一根根圓木或木板並沒有釘子固定,都是活動的。汽車從橋上通過時,橋體的各部位都發出很不情願的吱吱嘎嘎的叫聲。好像隨時都會連人帶車翻到河裡。我提心弔膽地坐在駕駛室里想,它難以承受重載,太需要一根拐杖支撐着它了!我們的車隊過橋前,每台車都卸掉了車上承載的部分物資,以減輕橋的承受力。過了橋又把卸下的物資裝上。

那天我們過楚瑪爾河時,有一個難忘的鏡頭至今留在記憶里:在離橋約百十米的河面上,有一大群藏羚羊正津津有味地扎着頭喝水,瞧那美氣勁巴不得把整個一條河吸到肚裡去。我們的汽車過橋,壓得橋吱吧亂叫,也沒有驚動它們,只是一邊喝水一邊不時地仰起脖子望望我們。我特地放慢了車速,分明聽見了它們咂着水面那吱兒吱兒甜蜜的聲音。隨後我們的車隊過了橋加速趕路了,長鳴車笛,它們才一齊長嘶狂叫地發出尖刺的聲音,許是給我們道別吧!從那次以後,我再也看不到藏羚羊和我們汽車兵和平共處的情景了。

這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楚瑪爾河。沒有給它裝飾笑容,也未見到壯麗場景。它似乎沒有下跪的姿勢,我們也不必仰望。一切原汁原味。唐古拉山和楚瑪爾河,是青藏高原上兩種不同的高度,因為有了唐古拉山,楚瑪爾河才流得更像一條河;也因為有了楚瑪爾河,唐古拉山就挺立得更像一座山。兩種不同的高度,兩種雪域風光!其後,我又多次途徑楚瑪爾河,尤其在我當駕駛員的那三年裡,每年都少不了十次八次走楚瑪爾河。每次我都會尋找這座橋留下來的和已經消失或正在消失的生命痕跡。我知道,只有不斷地消失,一切美好的才會留下。只有不斷地消失,楚瑪爾河的生命里程才會像靜夜裡落在它懷抱里的夜明星一樣晶瑩,燦亮![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