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官開局但說財(周球錫)
作品欣賞
收官開局但說財
年關迫近，每年此時都會受託為一些親友書寫春聯，今年也不例外，前前後後書寫了二三十副或長或短的春聯，有切入時代氣息、反映地方風采的自擬聯，也有直接從聯書上「剽竊」過來的舊聯，無非是迎春接福、納吉祈祥之類嘉言美語。一位朋友喬遷新居，特囑我為他寫一副。寫好後，選了六副感覺還「對得起觀眾」的，拍了照給他挑。看了圖片，朋友二話不說，指定要那副「東風化雨逢疇撒綠；紫氣呈祥對我生財」。我甚覺奇怪，這是我挑選六副中自認書寫最不滿意的一副，他怎就偏偏選中它呢？我問朋友緣故，他說，我就喜歡後面那句「紫氣呈祥對我生財」，借老朋友吉言啊。
原來如此！
這不由讓我想起二十多年前類似的一件事。那是一個大年三十，妻看我展開準備張貼的春聯，說：看你每年自個兒寫春聯，怎麼從沒見你在春聯里寫過「財」呀「富」之類的詞？我笑笑，不以為意：寫了「財」、「富」就能發家致富？妻雖非十分介意，卻還是奚落了我一句，所以你就富不起來！你沒聽人說，說起說起，吉言吉利嗎？
老實說，鄙人算不上「文人」，充其量，不過是民間所謂的「識字人」或「讀書人」，跟「文人」八杆子也打不着。但經此二事，反觀自照，骨子裡或多或少還真是彌散着一股古代士子文人遺傳下來的「騷氣」、「酸味」甚或「腐臭」。常以「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戒言慎行，跟親友諱談錢財，津津樂道於李謫仙的「見客但傾酒，為官不愛錢」（殊不知，仗劍遠遊，吃穿不愁的青蓮居士是個富二代，壓根就不差錢！），尤其傾慕，時任兵部侍郎，巡撫河南後兩手空空歸京述職，寫下「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詩句以明志的明代民族英雄于謙的錚錚風骨……自然，在自己的筆下，有關財富的字眼就被打入了冷宮，縱經內人提醒仍未醒悟，悲哉！
近日，老鄉、同學閒聊憶舊，談及三四十年前「大人盼蒔田，小孩盼過年」的年味，其中關於「封（關）財門」和「開財門」的傳統習俗對我觸動很大。根據兒時記憶和民間傳說，「封（關）財門」和「開財門」是江南一帶農村廣為流傳的風俗，程式規範，氣氛莊重，給人以強烈的儀式感，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每一道程序，每一個動作都神聖而不可褻瀆。除夕夜深，守歲之後，家裡最長的男人沐浴更衣，點上香，走到香台前畢恭畢敬祭過祖，回頭點燃一掛鞭炮丟到門外，將門鄭重地合上，插上栓，有的還會封上紅紙，謂之「封財門」，意思是入宅的財氣不外流，也暗示着賒借的債主莫上門，讓咱窮人也過個心安春。次日凌晨，熹微初開，一家老小還沉靜在睡夢之中，依舊是家中年長的男人早早起床，洗刷後穿戴整齊，在廳堂八仙桌上擺上酒肴齋飯，點上香燭，拜天地，祭祖先，燃上一掛長鞭炮丟在廳堂，在噼里啪啦的鬧哄中走到大門前，用力敲門三響，然後一邊禱告「天無忌，地無忌，人無忌，百無禁忌」，一邊開栓；待門縫打開，念一句「開門大吉」，跨出門檻，繼續念叨「出入平安，四方得利」，朝前行上三揖，最後向大門外打上三個響炮，謂之「開財門」，意思是早迎財神到我家。
在一夜連雙歲的這一晚上，一家人最莊重的事情居然是封（關）財門和開財門！這未免讓「好貨，天下賤士也」「貪夫徇（同殉）財兮，烈士徇名」的士子文人門大跌眼鏡。然而，這確確實實是江南民間廣為流傳的習俗，而且歷史久遠，沒有官方推廣，也沒有宗教崇拜！為什麼？民以食為天也！老百姓的首要追求就是豐衣足食，無財不能足食，少財不能豐衣，追求財富何罪之有？每年年末，從中央到地方，都要召開一年一度的經濟工作會議，其重頭戲無非也是盤點家底，謀劃來年——生生一個「財」字！這跟民間的「封（關）財門」和「開財門」又有什麼區別？一介草根，對於民生之本的財富，有什麼羞於啟口的？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只要合理合法，《民法典》為你投保。歲末年初，財字當頭，天經地義！
想及此，大筆一揮，為自家擬就一聯，權當醒悟：
作者簡介
周球錫，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