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沒電的時光(楊德勝)
作品欣賞
手機沒電的時光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手機，把人綁架了，也綁定了。那天，全城停電，手機斷電，像一隻咽了氣的魔獸，橫躺在茶几上。生活好像變成了一塊白板，心跳失去定律。
妻子有充電器，她仍把手機握在手心，小貓一樣圈在沙發上，翻着網頁。平時，我們一人一個手機，背對背玩得入迷，互不干涉， 現在，我真是羨慕妻子玩手機的得意與富貴。又想着，趁手機沒電，與她重溫初戀，從記憶里翻找出新世紀前那段日子的底片。
我第一次定下眼神，端詳妻子玩手機的自在與閒適，還是那樣端莊靜美。把我思緒的頻率拉回到三十多年前，那時，在初婚季，沒有手機，沒有電視機，沒有洗衣機，妻子用手搓洗衣服，打上肥皂，搓出一手潔白的泡沫。泡沫在太陽里，成了無數的發光體，我坐在她對面，她面含微笑，滿月式臉龐紅潤，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溢滿喜悅，那般天真明媚。妻子口吐蓮花，給我講述村裡的趣事，不時搖搖頭，肩上，兩條黑亮的麻花辮子依在胸前，如靈蛇曼舞。當時，我心情美好得長出嫩芽來。想着，這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光，空氣里充盈馨香和甜蜜，別無所求。這樣的生活，不會被任何東西掠奪或替代。
新世紀來了，網絡來了，手機入網，有了百度、微信、QQ、電子書、電視電影，綁了銀行卡，可辦公、結算、交友、發文圖、發視頻。從此，我與妻子的日常生活，基本被手機占領，只要不斷電，每天就是吃飯、上班、睡覺、玩手機，夫妻交流說話的時間，可以用分秒計。溝通時也就是用：好，是，行等最簡單的發音。
現在停電，手機沒了氣息，我手心發癢，心裡像有貓爪刨着，有蟲子拱着，大腦中每根神經，早已被網絡收買，被手機信號俘虜。我像一個煙鬼，四肢無力，極度虛脫。幾次把手機抓在手裡，以為它裝有心臟起搏，會無徵兆醒來。
妻子安靜得讓人心疼，她感覺我在仔細看她，她誇張地伸了個懶腰，換了個握手機的姿勢，繼續着與她的蘋果機無聲地交流。我無意打擾她，怏怏出門去買菜，想着今天中午做個拿手菜，慰勞一下玩手機辛苦的妻子。
我來到菜市場，早已擠滿了人。進入無電的社會，沒有推銷的大喇叭聲，沒有刺耳的雷霆音樂，大地屏蔽着呼吸。人們都沒帶手機，用現金結算，好像完成了一次時光穿越，將我們打回上世紀末。街道上沒人走路看手機，堵車少了，街道寬敞。人們親熱寒喧，像多年未會面的親人，口述家長里短。我買了排骨、冬瓜，回去煲湯給妻子喝。讓她祛火，保護眼睛，鞏固視力，歲月和手機，已讓她冰清雪亮的眼睛變得渾濁。
十一點多鐘，湯熬好，噴香。我特意添了一碗放茶几上，讓妻子聞見，誘惑她自覺放下手機。我提示：一熱三鮮，快喝了再看手機。妻子從沙發上挪動身體，如玉蟒滾身，一手捏手機，一手端湯，猛喝了一口，咂咂嘴巴，躺下，沒說話。
我急了，這樣下去，連語言表達功能也會喪失，肯定是病態。我連問：好喝嗎？好喝嗎？好喝嗎？
沙發上很平靜，只聽得見妻子手指撥動手機頁面的聲音。我想着，她餓了會起來吃的。她不吃，我也食之無味，草草吃了幾口，收拾完餐具，就挨着妻子，在沙發上睡午覺，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妻子繼續看手機，視我如一截木頭。
直到下午三點多鐘，妻子一個錦鯉打挺。我大吃一驚：怎麼？天打雷了？她開口說話：手機沒電了！我拍着巴掌，連說：好，好，好！忙起來用鐵鍋燜了米飯，湯加熱，端到茶几上，妻子狠狠丟下手機，胃竇大開，連吃三碗，打出帶拖的飽嗝。
妻子吃飽喝足，邀我到清江邊去散步。我近乎拍馬屁式問：要不要帶手機？妻子橫我一眼，我從她眼神里，讀到初婚時的感覺，渾身來電，麻酥酥的。到了清江邊，妻子主動伸出手臂挽着我，小貓一樣依偎，我嘴裡不自覺哼出：最浪漫的事，就是手機斷電，陪你，慢慢變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