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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鄰居張愛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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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鄰居張愛玲》作者是戴文采，由九州出版社2013-4出版。
基本內容
書名：我的鄰居張愛玲
類型：文學
出版時間：2013-04-01
書號：978-7-5108-2015-1
作者：戴文采
版權：北京華文天下圖書發行有限公司
內容簡介
「她真瘦，頂重不及九十磅。生得長手長腳骨架卻極細窄。她的腿修長怯伶，也許瘦到一定程度之後根本沒有年齡，遠看還像燙了發的瘦高女學生。」
「都想做她的傳人，卻看不見她艱苦的尷尬，誰也沒有伸出尊敬的援手！這長長的半乞丐的生活該傳給誰？到底是誰的錯？這麼多人靠書寫她賺錢教課拍戲營生，多麼荒謬的世相。」……
台灣女作家戴文采，其作品文字鮮活、意象跌宕、哲思幽微，曾獲聯合報小說獎、梁實秋散文獎。她最引人注目的一段經歷，莫過於上世紀80年代末在美國與傳奇女作家張愛玲成為一個月的鄰居。她根據親身經歷寫下了散文《華麗緣：我的鄰居張愛玲》，為讀者揭開張愛玲晚年隱居生活的一角。
作為張迷，或許還可以在《涼月心事》中，隨着戴文採在張愛玲初過世幾天後到她生前住的公寓、常經過的街角書店、到警察局對她房間的第一印象，去感受她曾經的存在——這個被戴文采喻為「玫瑰園裡的獅子」，令人驚才絕艷的才女。
除此之外，本書也收錄一些戴文采的散文。曾有人說，旅居洛杉磯的女作家中散文寫得綺妙的，不能不想到蓬丹和戴文采。然而再加上張愛玲，那就只能有戴文采了。
「住在雨多的城市，也許忘了雨的嘲諷的情味？陰涼里舉世的感官都一起端麗斂容，人群蒸發出來的燥氣濁質濕淨，高花濕紅，低枝冰綠，飄落的枯葉，卻是接近茶色的冷釅，那細雨澆出來的薄薄一圈性靈的光環，仿佛世界走入期待已久的大清醒。」——《相思書簡》
四十餘篇散文，細膩展現了一位歷盡情感和歲月洗禮的女性對生活、生命和人性的感悟。用筆色彩斑斕，語言雋逸典雅。街頭美食、世間萬象、讀書隨想、兒女情思，她都能通過睿智的體察和細巧的哲思一一寫來，行文千變萬化，令人嘆為觀止。
作品目錄
出版說明
《我的鄰居張愛玲》是台灣著名女作家戴文采的散文自選集，本書收錄的作品，早年多發表於《聯合報》《中國時報》，曾在台灣九歌出版社、洪範出版社、圓神出版社結集出版。此次出版簡體本由作者重新編訂，親自校對。作者曾獲聯合報小說獎、梁實秋散文獎，其文字鮮活，意象跌宕，她以瀟灑的筆姿勾畫人間萬象，廣受讀者喜愛，是……
華麗緣：我的鄰居張愛玲
■她真瘦，頂重不及九十磅。生得長手長腳骨架卻極細窄。穿着一件白顏色襯衫，亮藍的寬百褶裙，女學生般把襯衫扎進裙腰裡，因為太瘦，就像只收口的軟手袋，襯衫肩頭以及裙擺的褶線始終撐不圓，筆直的線條使瘦長多了不可輕侮。午後的陽光照在雪洞般的牆上，她正巧站在暗處，看不出白襯衫是不是印有小花，只覺得她膚色很白，……
歸來看取明鏡前：我的鄰居胡蘭成
■一九八八年，《聯合報》請我去寫《我的鄰居張愛玲》時，我在文中寫了段語焉不詳的話：從十九歲起就仰慕張愛玲。這話其實是錯的，我從十九歲起仰慕的是胡蘭成。他爭議性的身份，在剛結束日本殖民時代，文化正力圖擺脫日本陰影，接受胡適之掛帥，美國系統教育文化來換血的海島台灣，胡蘭成仍是極為嚴峻的禁書和禁忌，不少……
我的好友顧肇森
■我的第一個小說《奔喪》，是大二那年暑假在復興文藝營的幾天裡，忽然心血來潮寫的，花了一個晚上。得了第一名以後，回東海就開始練習寫初期的小說。那時候的作品，現在看來十分青澀，但倒是可以明確地供人審視原始的才華。顧肇森比我大兩歲，他高中就開始給《聯合報》副刊投稿小說，起手驚人的也是原始的白描寫實能力。……
寫作糖
■自己給嘴饞的自己做了一塊咖啡糖。三匙雀巢咖啡粉，兩匙香草奶精幹粉，兩匙細砂糖，兩匙豆漿，在小咖啡杯里攪勻，擺進冰箱晾一晚。和黑巧克力差不多。平常絕不喝咖啡，熬夜寫作時拿牙籤卷一卷自製咖啡軟糖，抹在舌頭上舔，也會精神大振。是我的寫作糖。如果我的文章甜美，也許有點關係？偏愛水蒸蛋糕，小時候就常見，……
夏日鳥事
■夏天忽然侵略般來了，午後乾熱，鸚鵡需要三卷竹簾，找不着合適的，只好把陽傘撐開綁在籠邊，大紅傘罩着白鳥籠，真像洞房了。它們兩個從互不搭理到叼啄試探，到共飲共寢，也足足花掉兩個月，但並肩時仍有高貴的矜持。一隻鳥兒能多久呢？我的記錄兩年，十二分之一的人生用來了解對方，高靈智是長情的然與必然，公鸚鵡灰身……
木樨花香
■看見白先勇的《牡丹亭》，不禁想起手帕交，她演過白先勇最早的舞台劇《遊園驚夢》里，年輕的唱崑曲的徐夫人，勾起了盧燕的一場傷春悲秋。那年歲的她，和沈豐英差不多，扮相也有幾分沈豐英的明妝儼雅，正大仙容。一樣的讓白先勇選上，算是兩代佳人。龍從雲，虎從風，我是從她才曉得原來崑曲旦角的化妝，可以把一個人變……
芭蕾伶娜
■她教芭蕾卻極少開口，玄色緊身上衣系了一抹雲般小裙子。前幾回帶了只藤圈從天花板上吊掛下來，她領頭在那小小的圓里穿手穿腿，鑽過來縮進去，在窘態里維持優雅，柔軟地像只收了掌心爪的大貓。後來漸漸把藤圈升高，穿手穿腿之外多了跳躍，她仍像貓掌落地矯美無聲，後頭幾位遂有些慘不忍睹，但她仍沒有開口，仿佛多說無益……
逝愛
■過了一個年齡之後，常常急着從過去倉皇逃走，總毋寧交割得乾淨利落，遑論紀念！也許在生活里曾經狠狠地摔一跤幾至殘廢方至於如此？出國之前，除了兩箱衣物，一本紅樓，幾本張愛玲，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其他全沒帶出來，四年浪跡，曾經叮叮嚀嚀要母親給寄來的除了書還是書，母親總遙隔關山問我，你那些東西怎麼辦？……
趕巧
■人生如果有太多的巧與不巧趕在一塊，燒了人世家常就像戲了。《魂斷藍橋》里的費雯麗本來是一朵纖潔的「戰爭水仙」，不巧就在赴約和從未謀面的情人母親初會前一刻，看見情人陣亡的錯誤噩耗，她心神恍惚向准婆婆隱瞞了它，卻因此黯然離去，丟掉獲得濟助的機會──沒有婆婆不照顧媳婦的呀！就這樣「戰爭水仙」失去了呼喚她……
猴兒本性
■回國的第二天，與母親約在親戚家見。從前母親的家人是絕對輪不到我送禮的。但是現在不同，我想人長大了，應該有個禮數。在許多禮品店裡尋找了半天，樣樣覺得不合適，打道回府的路上，倒在市場裡買了一隻現宰的土雞，鱈魚，和一盒水梨。拎着水滴滴的雞魚在街上行走的感覺是奇妙的，大約像穿大褂上西門町吧！塑膠袋破……
兩湖心事
■我仍記得我的允諾。你曾在與我論生死時千叮萬囑，如果有一天你死亡而消逝，有人哀悼你，我皆只能噤聲，你不准我說，或寫任何一個字，否則勢必化作厲鬼，鬧得我寢食難安。你說，不讓我精神分裂不休。那麼如今你應尚在，只不過隱身，我現在所說的一切，也就並不違逆你的禁諭。我還有許多話要說，若真有一日世間哀你痛你，……
第七艦隊
■小時候天主教是奶粉麥片教。星期天一早半個小鎮的孩子都上「道理班」。就為了中間有脫脂奶水，蘇打餅乾麥片糊吃。冬天還有堆成倉的羊毛衫，珍珠呢大衣，袋裝麵粉，大包大包的送──美援的時代。六歲那年我得了「初級道理班」第一名，有資格要求三份禮物，我記得要了粉蠟筆，水彩筆，還有當時只有聖誕節才有的，紅色的絨……
偶開天眼窺紅塵
■窮極無聊時樂走唐人街，沿着百老匯走到春街，再轉進曉街。穿一雙繡花鞋，恣意地走。很有幾家書店仿佛縮藏了大江南北。一副群雞圖，黃黃一團肥母雞，骨碌着圓眼，膨膨鬆松占滿了四開大的畫面，肥得要汪出來了，方在邊緣上意思意思的點了幾點小雞子的眉眼。東點三、四點，西點一、兩點，很抽象的算是躲在身後的大柱子，二……
那一夜在香港
■啟德機場出來，深色玻璃罩着花房般的大廳，張望了好一陣仍然沒有看見你。一個舉牌子的男人朝我笑，揮一揮手上的名字，我搖搖頭，推着行李走出滑門。外頭日色如玉，陽光帶着流質的薄荷綠，水意很濃的城市。揀紅磚道的欄杆上勾着腿坐下來，對面是家快餐店，窄樓下張起小小的帆布傘和塑膠椅，也賣冰激凌卡帕奇諾爆米花，也……
肉與愛
■下了公車走一段路，油條店邊並排一家豬肉鋪子，屋楣底那小扇木門窗拆了從框頂掛下兩條壯蹄膀，另外一支鈎子吊着走筋後腿肉，鑲道窄窄豬板油──生前必是只跑路跑得太多的豬。水晶五花肉也有，一層一層汪着甜膩，似乎切滾刀塊熬上冰糖洋菜，極可以做「隨緣」蹄花凍。因為店面低矮，背景黃昏光影襯得肉案更像荷花粉藕的色……
男人的溫柔
■我喜歡溫柔的男人，但絕不是溫吞的男人。慢條斯理即易溫吞，熾情熱愛背後才照得見溫柔。年輕時候談過一場不甚着邊際的戀情，常常在藍調的長巷裡走啊走！心是火熱的，手是冰涼的，而且涼了七年，直到第八年──溫柔的男人方給了我一點溫度，現在想起來，純粹是溫吞，實在未及等待把溫度再在其他更重要的方位挪移少許，終……
男人味
■男人身上麝香撲鼻固然令人不自在，有些爽宜的自然氣味卻蠻好。比如剛刷過牙，好牌子的綠薄荷的甜腥，比如剛衝過涼，肥皂的孩子氣，或者剛喝完一點點啤酒，淡淡的小麥香。甚至剛剪過草都好，扎扎的青草鮮。有一種法國牌子的刮鬍水，標明了「南國薊」。記得這種草，小時後過家家經常摘了它毛邊紫筒的小花，充做糕餅。葉……
橋牌與燒菜
■我稱得上女中橋牌好手，但牌品極壞──男人的不認賬和女人的聒噪。橋牌史上有這樣的典故，意大利夫妻檔在世界冠軍賽最後一役中，丈夫因為一時失察，未能神來之筆，首攻錯誤而使對方的6H應倒未倒，輪掉幾個序分，妻子盛怒之下居然氣沖斗牛到當場拔槍處決了他。我還好，牌技不致高到生死以之，不停舔話梅嚼豆乾喝茉莉花……
安辛納達
■是個鵜鶘在你頭上拉糞的港，腥味如雨後溽熱衷脫下的長膠鞋。綠藍的海邊滿布着紅房子與黃房子，那紅與黃分別是地瓜和玉米的色調，因之有一種豐饒，像所有的人都微醉半醺，醉於那帶辛辣味的米榖酒。港風其實冷針透骨，鵜鶘的綠糞便，太陽一曬，近干烤洋蔥的氣味，我聽到「庫庫里庫庫」的歌聲，聲音野放曠達，一副天生巴伐……
人在淺草
■坐船到淺草看觀音。櫻花謝了，黑細的枝子在冰清的空氣里，抽出新葉子，形狀像小小的桑，也像海棠。從船上望過去，有一大片金黃色的玻璃樓，樓頂上的雕塑是顆金黃色的抽象飛雲，或者橫流的淚。淚的對岸就是雷門，水缸般大的紅燈籠上寫着墨色的字。在雷門邊買了一盒豆大福，紅豆沙的餡外灑着綠豆霜，用粗筋棉紙拖着，還……
漢城鞋店
■濃霧中的旅館門口石階上坐着，兩行銀杏樹搧飛淡金色小扇子，冰冰的霜寒天，淒淒地見捐涼。對過是家藍瓦小店，那種藍有鳶尾花的瓣緣藍，白粉牆下晾曬一大束一大束乾燥滿天星，花下掛着店招子，白底寫着魚子黃的五個字──山有花，另外兩個字韓文。一共享掉兩個圈圈兩個叉加上銀鈎鐵畫，有橫有豎，呼之欲出的傳奇色彩。……
薰衣草
■美國薰衣草不便宜，聽說日本也是，一小袋子一餐飯錢，八塊多美金。如果不想有個茶枕綠豆枕而想有隻花枕，至少也得幾十袋，茶枕益於健脾醒腦，花枕恐怕更加綺思昏昏，所以放棄。唯一口氣縫了十幾隻薰衣囊，用的是印花棉布和花紗，紅地飛滿藍白小朵，花蕊是個小綠圓點，英國風。縫的不外方形圓形，滾鑲上花紗，有兩隻學了……
寫給知己
■摯友：我這樣寫信給你，不知是否也可以算一種家書？我一向認為你我相親相知，逾越手足。我們之間的交往，充滿了戲劇性，但卻是身處想象世界的舞台。神交多年，晤面僅得兩緣，然而我從未或覺欠缺。正如博格森所言──「誠意偉大的戲劇，提供一種力量，是憑直覺的過程運作的。所以：直覺地了解一個想象的人物是可能的……
被子
■英國的被子──應該是床罩，常常有棉紗毛紗鈎花綴織，一朵一朵鬱金香，每朵分配兩片長葉子，象牙黃的棉線針眼有一種羞怯的溫暖，絨絨的毛紗色彩比較安穩，煥着金粉似的毛光，是祖母的意思。也不直接蓋在身上，底下一層一層毯子和床單。夢想與現實中間隔着人世。美國的被子細線車縫許許多多菱形方格，滾着荷葉邊，粉紅……
詩人的樂府
■屈文中先生病逝的消息傳來，下午開始下雨。他的曲子有奇異的幻魅，唐詩的莊婉和普契尼華麗奔放的糅合。唱他的歌需要非常非常仔細，因為屬於心情的節拍，格式即興多變，最嚴謹里找最自由。每一句的起音，經常是相同的兩個音，每一句的落尾，又常是三連音滑落，正像「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前後接起來，就……
大信
■沒理由地相信一樣東西，其實美學的成分比哲學還要高，至於科學，當然更及不上了。據說日本伊勢海岸的兩塊礁石，每年正月初五，都要舉行「結褵」，真的用一條草繩，長長地索系住兩塊石頭，直到那一年結束，再去瞧一瞧海浪沖刷的結果，如果繩子斷了，表示有凶，完好則吉，那是海的消息。其實最早的盂蘭盆也是這樣的意……
歲月詩
■因為死亡踩着月光底下夜貓的腳步，靜靜地逼緊生命吧，使得老人的生活內容，無可避免經常接近着死亡的形式，以及自我的死亡意識。那對抗時間與虛無的，逃也逃不掉的處境，簡直有了詩的質地。存在與擁有隻剩下簡單執意的選擇，然與不然，很多時候也已經無關思考，無關價值，無關取捨，也或者根本不合情理，然而卻是老人「……
人生芭蕾
■藝術表演中心廣場新設計交錯兩重水帘子，每一重有十二排，每一排有數十叢，每一叢有五隻梅花樁水眼，噴至最高點時，真像座水晶枯枝林，那天看完喬菲芭蕾舞團跳《單調組曲》，捨不得曲終人散，站在石階張望。一個黑衫女孩發色如杏，梳着光髻，身子斜飛，極欲在水柱低，伏與擎天間隙，走一趟玲瓏風景，她的黑衫大肩鎖腰，……
木瓜
■六年沒回家，後院裡的魚塘填平了，從前一塘子荷花，現在卻長出一株木瓜。十八年前父親嗜好用小匙舀食瓜，撒了好幾次種子卻沒長成。那年父執輩搬家，公寓口留下兩株瓜樹，一窗葫蘆藤。母親，哥哥和我，三個人挺肩扛着兩棵剛掘出土的木瓜杆走回家。大木瓜樹足有一樓高，粗空實在重，哥哥和母親扛着，小棵留給我。一大段路……
住嘴
■Gerenuk是一種非洲長頸瞪羚。毛色如白雪覆着枯枝，火鶴般的細腿卻是透亮油黑，軟豎的耳片和眼珠子一樣，沙漠的黃色調。這裡的天空如土耳其藍釉藥般濃烈，它站在沒膝的綠草葉里，美得令人斂容。一個女子也站在那裡，銅銹色的長裙和木屑色的棉衫子，牢牢地被吸進背景里，她攤着一本集子，Gerenuk的眼神里……
鑰匙
■不甚相知卻很熟的友人對我訴苦（是女人就免不了有這樣的女友），她有一天清早和丈夫搶汽車鑰匙──是個假日，彼此都想出去遛。最後廝打了起來，她被丈夫猛一推，天有不測風雲，不幸額角撞上了櫃角，烏腫了一塊。我於是暗自斷定聚合之日已不長久。是女人而仍能有此氣焰，一定新婚不出兩年，新婚不出兩年已經沒占上風，可……
最後的基督
■卡山札基在《基督最後的誘惑》里，有這麼一段描述最後的晚餐的文字──拿去吃吧！這是我的身體。拿去喝吧！這是我的血。每一位門徒都吃了一口餅，也喝了一口酒。那酒似乎又濃又咸，像血；那餅像一塊燒炭似地進入他們的肚腸，突然間，他們都嚇了一跳，覺得基督仿佛在他們體內植根，並且開始吞食他們的五臟六腑……後來基……
歌與肚臍
■很多的好歌本身就是一個淒絕美絕的故事。比如徐吁的《輕笑》：你灑了滿室衣香，灑了一地輕笑，於是你匆匆外出，留下門窗兒飄搖。我乃遍拾遺笑，編成美麗歌謠，還把你半怒半嗔，算做裡面曲調。等到晨曦開時，我將它掛到桃梢，他日桃花再香，鄰人都稱花嬌，但往來唯有黃鶯，學唱花頂歌謠，引來遠近來客，……
想史
■俄國小說家果戈理在小說《塔拉斯·布爾巴》中，描寫黑海以南的大草原：「像一片金綠的海洋，纖長的草莖中搖擺着天藍色，海藍色和紫色的星星薊，孔雀花挺直着金字塔形的頭，繡線菊在一枝麥穗邊閃着花的光，斑雞在花和草間鑽來鑽去。」索忍尼辛也在他的小說《大口袋札卡》里，寫下這片大草原：「那是個不易到達的地方，……
失敗之愛
■很早即發現自己性格中松不下來的決絕──好聽些也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好聽些不過一個「拗」字而已。但人生哪有多少件事真要齊齊走到玉碎的程度呢？然而要學會清風明月般的「舍」字，多麼艱難？把玉也舍了，瓦也舍了，玉瓦心平氣和皆留給旁個有緣人，不必求碎問全，我是做不到的，尤其還更年輕的時候。於是……
男毛志
■我十來歲時第一本花錢買回來的書，其實是相書。書上有一段說──男人痣少毛多者憨厚情深，痣多毛少者精刮多戀。不知是哪一路的廉價統計學，但我從前一直鄭重其事擱在心裡。可惜當時男生的校服都換了長褲，實在無法印證或檢查，只有焦點瞄準眉毛頭髮，濃眉厚發者──毛多無礙，稀眉薄發者──情多不吉。上了大學以後……
文章可憐
■我弟弟對文學略有涉獵，所以批評亦有，他一直認為現代人多寫不出傳世之作。其實現代人的行業，有哪些可以傳世的呢？人類如果像恆河裡的沙子，傳世之人則即銀河裡的恆星了。站在恆河沙水中往上看，也不過僅瞧見那麼幾顆。伏爾泰一生不討人喜愛，醜陋、魯莽、放肆，甚至不誠實，但批評家稱真正的知己者卻認為，他也有……
有女名之
■中國父母給兒女取名字多是儘量斟酌，該艷該雅，平上去入，筆畫吉凶，陰陽五行，缺不缺金木水火土，概不含糊。我現在發現，給兒女取英文名字，他們也憂心忡忡起來。我的一位鋼琴學生有一天告訴我：「爸爸說，今天開始我不叫南希了，我叫泰瑞莎。」下課時，她爸爸來接她，再提醒了我一次，「南希不叫泰瑞莎了，我想換成維……
戴着文人之「菜」
■小時在家一直有呆名，比如把底片拿到水龍頭下「洗」照片，比如到巷子口打罐花生油打成麻油，或者買回來的豆腐被指太老有味道，叫拿回去換，多跑了一個來回之後，不只沒換，又多切了一板還再多付了錢。不過這些引以為笨的事，這幾年卻在「新笨」一對照之下，皆顯得輕如鴻毛。我的新笨跡──重如泰山，而且前科累累──……
水遠山長別三峽
■坐在重慶朝天門九號碼頭的階梯上，渾黃的江水，泥濘的江灘，藍衣藍褲，解放鞋，擰眉搶生意的挑夫，五十斤五十斤一籮筐的雞蛋，纏着人不放的──南溫泉沙坪壩──小巴車拉客員，還有已經掉地而且正在落地的痰。重慶是有名的火爐，來來往往的人脖子上搭着毛巾，單手抓着一隻玻璃罐，裝着茶水，後頭整片起起伏伏是四十年了……
歪批命理
■我看相為什麼准（根據悠悠眾口），說穿了還真「只有天知道」。頭一樁櫻口直斷，是我自己的初戀。那時候兩個人正像熬稠了的麥仁糊，黏糊糊熱氣直呼着，殊不知生活里的秘事在手相中，已經做了最壞的公布。不過──於我是還可以故示淡然及歉然的──我指點他，手紋上說他一生只愛一個女人，至於我，很不幸不只一個。許多……
仙對仙
■神仙不多半仙多。我每天要走一段路到銀行提現，對街就是警察局，極少擔憂響馬剪徑，習慣只握緊一隻皮夾，兩指捏着支票也就去了。現在夜路走多也沒聽說撞見鬼，白天出門，仙字號高人倒是隨時隨地都可能遇上。今早剛走到銀行門口，仙人就截上來，是個印度女子，墨綠的舊呢裙拖到鞋面，厚沉沉地像拆下來的窗簾。一張光……
海城兒女
■好友在海邊的城裡有一個小小的零嘴店，就築在沙灘上。上下兩扇玻璃窗就是全部的門面，搭上一片活動櫃檯板，人就在窗外排隊買。所謂零嘴，不過是些爆米花，紅的綠的紫的雪泥，冰棍，澆了花生渣的冰淇淋。來買的人經常光着腳丫，帶來滿地玉米色的沙，有時候腳趾縫裡還夾着小貝殼，白沙鷗和黑鵜鶘追着他們爭魚也爭零嘴。……
水身石格月身日格
■據說石與水的谷在對岸，於是只有脫鞋脫襪赤足涉河。兩條腿搖櫓打槳般在水裡起落行止，劃着碎渦，河底圓卵石與尖岩片戳痛腳心，整個潮漲推膝的感覺，其實是恍惚帶着美麗意識的淹沒，似乎是再也到不了岸了。突然的軟泥卻及時吻覆了疼痛，安慰着幾乎要放棄的十趾，這滾滾的河裡竊竊藏着試探以及千迴百轉，竟然也有了一曲……
為你照路
■相熟的東北籍老牧師癌症復發，昏迷了六天醒過來立即回到教堂，嚴重的疲憊衰弱，身後一團黑影如死神，死神之後是基督的十字聖架，是個信義會的老教堂，仍用着和天主教接近的聖架。唱完聖詩他央求我再來一首：《用榮耀的歌聲讚美我》，並且說教堂里就缺這樣的華麗盛榮，這個教會裡都是幾十年的老教友，又在一個老人中心附……
卡門
■歌劇《卡門》里的詠嘆調我只練過女高音唱的『Jedisqueriennem'epouvante』英文是『Isaythatnothingshalldeterme』，一首極抒情祈禱的曲子，最有名最耳熟的《哈巴涅拉舞曲》反而沒唱過。音域低了些，我的老師在音樂會中從來不配給女高音唱。……
艾草飯
■今天是清明節，母親清明都蒸兩種糕，客家話叫「飯」。「艾草飯」和「蘿蔔絲飯」。艾草飯葵綠帶黑草紋，蘿蔔絲飯是白粘米粉蒸熟的，形狀像只白色的小睡鞋，裡面包着自家曬的蘿蔔絲炒蝦米香菇丁和肉末，灑了很多白胡椒，蒸的時候底下墊張芭蕉葉或艾草葉。從小清明節母親就拿米去磨粉，蒸很多來吃，因為我們愛吃，吃到父親……
也是思想起
■比華利山莊有一幢和大多數人的童年都有些關聯的房子，譯成中文叫薑餅巫婆屋。全世界的很多孩子都讀過這樣的童話，有對小兄妹在森林裡采果子玩耍，迷了路，也有的說追尋只翠羽青鳥迷了途，走着走着見到一座薑餅、巧克力、核桃酥、奶油霜、軟糖球疊成的房子。弓月照着森林鬼影追蹤，肚子又餓，小兄妹害怕得躲進房子興奮地……
春月行走佛國
■春花在枝的時分，土地里仿佛聽見音樂，使人比平常安靜靜的喜樂。想訪神佛。佛坐在深艷爛漫里。重黃寶綠焦橙鬼紫的琉璃瓦頂，貼滿了金絲銀箔，豹眼藍，瑪瑙紅，晶鑽白小碎片的廊柱。大而化之的唯有菩提樹，旅人蕉，繡球花。蓮蕉花的綠葉，仿佛天神天女拍打人間風涼的香扇。琉璃瓦下金叮叮卦着墜鈴，悠悠佛國的貴族氣……
紅豆餅
■我姐姐的廚藝完全遺傳母親，她愛美食和漂亮衣裳。小學二年級的一個下午，她舀了一瓢麵粉，學我母親摻發粉攪成麵漿，攤紅豆餅吃。煎一層夾一層煮熟的紅豆，我和弟妹忠心耿耿流着口水任她吆喝，在一旁伺候着。餅煎出鍋了，她卻說不能吃會毒死，我們都聽不懂。她拿畚箕盛了往外走，我們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跟着走，看她上……
夢彌勒
■夜裡夢見未曾單獨相處過的人，一個少見的敦厚的善男子，常年禮佛相貌也像須菩提，寬頭大耳，老人家喜歡的福相。他的一個小團體要參加小小的佛歌比賽，找我去帶眾善信發聲一個月，一個月其實只是六次。眾善信都不會看譜，簡單的分聲部作了練唱帶，一人一卷拿回家聽着學。在他家練佛歌，一家四口都有他的質樸，節儉的家……
禪學
■日本自鎌倉時代起，經歷排儒排佛，其實儒學與神道融合，即為文化宗教中的執踐主義，是為動學，佛學與神道融合，則是相對執踐的棄執主張，是為靜學。動靜空寂歸一，是為禪學。後者才是藤原惺窩、林羅山、伊藤仁齋等追求的所謂宋學日本化，日本古典主義，日本國學。日本常民哲學和美學完全呈現禪境界，只是一直沒有獨創的……
小羊跑龍套
■四歲就跟着神父修女學演聖經劇，沒台詞的牧羊小孩。左手抱着布娃娃，右手拉着一條繩，繩子後面綁着一隻泰迪熊般的玩偶綿羊。那年代這類進口昂貴玩具，街上還不大容易看到，演完還得還回給修女。我的小任務是拉着羊走來走去，不必說話，繞着馬槽小耶穌，聖母瑪利亞，聖若瑟一圈一圈地走。唯一要留心，小綿羊不能翻倒，我……
皇陵
■一直隱隱認為自己穿過箭袖朝珠袍掛，花盆底的鞋，頭上戴着花。也未必痴人說妄，我家祖上渾河葉赫戴佳滿八旗，系出雍正兵部刑部滿尚書那蘇圖戴佳封地，奶奶女真完顏王姓。我的淡糊遠夢和玉簪旗裝大拉翅髮髻有關，其實亦為合理，但這隱隱直覺都還在知道滿族血源之先。父親一直在盛京長春，地下工作很長一段時間，流離……
白牡丹
■牡丹花開了，棉花糖的水晶白，這個比喻很差，但就是最像，嬈嬌含蕊，由霜白轉月白，我還以為我認錯了。去一個告別式看見的牡丹花環，搭配着白玫瑰，哀痛之餘又看傻眼，涕淚縱橫仍忍不住問隔座，那些花環告別式後怎麼辦？有一隻還是垂着白緞寫着我的名字，我想着那我是不是有資格把它帶回家。但我贈與離魂了呀！但離魂……
放逐流浪
■對遙遠的陌生，一般存在兩種情懷，一不安，二浪漫，不安也帶着浪漫的刺激，這就是流浪頹廢美學的由來，寫實主義可以淘掉多餘的幻覺，深化內心的震懾，那才是真正有價值的浪漫。放逐之目的正是為結束放逐，流浪之目的正是為結束流浪，漂泊之目的，正是為不再漂泊。沒有永遠的放逐，也沒有永遠的流浪，其中練習的是，……
絲襪水
■餵愛情鳥的時候一隻飛出來了，貓追鳥，我追貓，掉了幾片羽毛，輕輕飄落地板。劍蘭綠琉璃藍蘋果紅小鴨黃，放在手心軟柔柔地撓，每一根都只有嫩竹葉大小，中心是細黑的莖，忽然就讓人覺得可以和線捻在一起，大概是不會掉色的，孔雀裘就是這樣來的吧。再掉多些，就能補件愛情裘。鳥抓到了送回籠里，我開始燒我的草藥茶，今……
紙冢
■愛情鳥里的一隻，死得和它的顏色一樣哀感頑艷。不知道怎麼受的傷，那小小的籠里並沒有銳器。腿上劃裂一道深口，牙籤粗的膝蓋腫起來，它竟還能蹦蹦跳跳如常，剪了指甲片大的繃帶替它紮起來，估量過幾天大約能痊癒，鳥兒沒有什麼藥可抹，醫院也是用繃帶。高溫溽熱好幾天，我想起給鸚鵡洗澡，用噴器噴水，它們一向喜歡，沒……
伊萊賈
■佛陀若是奉遣而至的伊萊賈，菩提心也就是神諭。聖心如神親臨，聖心雍穆，聖心即菩提心。其實每一個先知皆奉遣而至，只不過保留的文獻僅發現了舊約全書。七八千年，甚或一兩萬年……不斷有奉神諭來教的伊萊賈，一直到人類最高文明出現後向下墮落，基督方降臨救贖。他是肉身只來過一次的神子，神學放進這樣的系統是完美的……
楊妃紙
■在成都杜甫草堂里喝茶。萬里橋西宅，百花潭北莊，一條綠小河繞着草堂，浣花溪。書上說三國時溪旁住的都是造紙人家，用溪水把紙染成彩箋，所以名曰浣花。中國紙染色的多半是詩箋吧，薛濤紙也是川紙，用紅芙蓉花汁。唐明皇命李龜年替貴妃染金花箋贈李白，用來寫詩歌頌她，色澤還有藤角桑根、雲藍蜜香、硬黃縹紅，花紋有……
英雄浴池
■姐姐留話在錄音機，問我記不記得小時候家裡的浴池，磚片砌的能燒炭燒瓦斯還有隻木蓋子，木蓋子三個字使我耳朵尖起來，我真忘了有木蓋子。我寫在《英雄之城》里當作隱喻，其實是英雄之城的主題，和平共浴。那個小說里，什麼都是拼貼來的，長發跳扭扭舞的是我看過的沈雪珍，舉槍自盡的是將軍山那兒的一個兵，剪頭髮的是空……
東正教
■或許是東正教謙畏於上帝，與帝制武力高壓於侵略，雙管齊下的影響，俄國哲學家文學家，多懺悔贖罪思想深化的道德受苦派，對愛的釋義特別崇高化，與血腥政權呈現極化律則，像災難中的對抗，賦予更高理想性。杜斯妥也夫斯基，托爾斯泰，索羅金，果戈理、索忍尼辛，都是憂患型、愛的利他主義者——崇拜受苦犧牲和救贖。隔着……
手帕交
■慧雅秀美外柔內剛住洛杉磯的手帕交，是個新聞老編，一個人帶大三個女兒。像她這樣生得好樣的女孩，要找錢是極容易的，她卻有十年銀行里天天僅只十位數的日子。美麗的單親，卻沒有混亂的流言的辛苦女性，叫人尊敬。她沒有撈過男人的錢養孩子，她的往事常讓我鼻酸。從小是個基督徒，人生二十二歲起就太坎坷，不肯再上教堂……
白日夢
■做夢夢見一個古怪的婚禮，新郎在夢裡是可愛的。在一個光白的屋裡，遙遠的聲音說，想同性戀的人站起來，現在可以出發了。結果居然一屋子都走光，只剩我們兩個，所以所有人把我們包進月光被，透明的被子可以看見太初有道陰陽兩儀是怎麼回事？我們這樣就算成婚，其他人全選擇了同性戀。我們手拉手去看透明銀幕的電影，玻璃……
EternalReturn
■永劫回歸，永遠回歸，永遠輪迴，永世輪迴。第一次看見譯做永劫回歸，似乎只有韓少功，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序言裡：既然尼采的「永劫回歸」為不可能。附註說也譯永遠輪迴。叔本華和尼采都受佛學影響甚深，在宣告上帝已經死亡，基督教理論與本能為敵時的尼采，自然受一帖清涼補藥般的佛學吸引，尤其唯識論與阿含經。……
語言
■語言，記憶，時間，歷史，哲學，文學的本質在其弔詭的陷阱，找到陷阱也就找到解碼，形而上學的辯證，有時和惡性的語言難以分辨，波特萊爾的詩就常被誤解。維根斯坦認為，優秀的文學，能使再複雜的語言，最後也產生了直接的效果。否則即可能出現惡性語言的誘導狀態，那狀態的出現，可謂未能抵達最優美純淨精確的文學，……
流浪藝人
■冰冬憂淒，到現在還沒看見一棵聖誕樹。海邊也冷清，一隻鵜鶘站在我們面前卷藏着頸嘴睡覺，拿手撫摩它竟也不離開，像家裡的貓，餵它玉米片它不吃，大概想吃魚。受寵若驚摸了又摸，摸了又摸，不能相信還有這樣親昵的野禽鳥。流浪賣藝人幾乎全從中國來，在三層玻璃柸架起的板上還能拿鼎，滾着陶筒倒立，雜技團的靈巧，身上……
神女之舞
■長病把身體弄得很壞，所以下決心去練弗朗明戈。剛到美國那年學了一點踢踏舞，都是要求腳掌腳跟足踝把節奏感敲打得強而準確的舞蹈。相近的舞步換了風格迥然不同的曲子，踢踏舞講究身子打太極般關節松活如恬懶，弗朗明戈剛好相反，芭蕾甚至軍人的身姿挺拔。上課伴奏的多半是古典吉他，有時加了小提琴，有時加指間響板，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