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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隔世的瞬間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恍如隔世的瞬間》中國當代作家李雲風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恍如隔世的瞬間

我所能記起的最早的記憶,是在母親的懷裡醒來,頭上是雪白的燈光,一家人坐在一起包餃子,姐姐們聲音不大的說着話。這是一個除夕的夜晚。我之所以確定這是我最早的記憶,是因為我還躺在母親的懷中。這個記憶對我是一個象徵:除夕的夜晚,年夜的餃子,姐姐們的低語,母親的懷抱。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我所有最親近的人,此時都已來到了這個世界,一家人在融融的氣氛中過着新年,仿佛可以永遠這樣下去。

然而,在許多年後的今天,給我溫暖懷抱的母親早已不在了,而姐姐們也已是天南海北,各奔東西,甚至有的已多年音訊渺無。那個除夕的夜晚變成了永恆的定格,所有的時間都在慢慢退卻,退到那永遠定格的瞬間:母親還活着,姐姐們還沒有出嫁,而我還很小,在母親的懷抱里,雪白的燈光永遠懸在頭頂,年夜的餃子永遠吃不完。時間可以位移,記憶卻使其靜止,溯着時間之河逆流而上,記憶之舟串聯起一個個片斷,直到最早的源頭。

一隻下完蛋的母雞從窩裡大鳥一樣笨拙的飛出,咯咯咯的跑開了。炎熱的中午又靜下來。我沒有看到太陽,但我能感覺到陽光的存在,寂寂的,一點都不動,凝住了似的。一隻熱乎乎的雞蛋托在了手上,母親瘋了似的從屋裡衝出來。但在她把我撕碎之前,大姐已攔在了中間。母親從大姐旁邊繞過來,試圖接近我,大姐也挪動着身子,每次都恰到好處的擋住她,好像在玩一種老鷹抓小雞的遊戲。

母親終於氣喘吁吁的停下來,在她的押解下,我從雜草中,柴垛下,樹洞裡找出她丟失數日的雞蛋。我已忘了是什麼原因,驅使我把雞蛋放在了這些地方,我只記住了事件本身,而在我挨打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而在這之前,我對自己的行為毫無知覺。我今天還能感受到母親當時的憤怒,我被嚇壞了,不敢跑,甚至不敢動一動。大姐阻擋母親的背影遮去了滿天的陽光,我在大姐的陰影里,變得安全了。

我在池塘邊走過時,感受到了大片明亮的陽光。那是夏天,我的許多童年回憶都是夏天。父親在生產隊裡餵馬,這個水塘是去生產隊必經的地方,但我對這個水塘很模糊,只記住了大片明亮的陽光。每次去生產隊裡,父親都會用一種很結實的麻,給我做鞭子,鞭子做得很精巧,甩起來就會在空中爆出一聲脆響。可我總會在一兩天之內把它弄丟,因為我每次去父親那裡,父親都會給我做一條同樣的鞭子。但如果父親不讓我輕易得到,我就會很珍惜了。去父親那裡成了我一段時間的習慣,但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我不去父親那裡了。不去了,便再也想不到去了。我又有了其它的遊戲,如果不是走過水塘時那大片明亮的陽光,我也許根本不記得小時候父親曾給我做過能甩出脆響的鞭子。而那就是父親的愛,只不過我不知道罷了。

那似乎是一個春天,母親在院子裡收拾着柴葉,我在不遠處玩耍。看到母親的背影,我忽然產生了一種不可遏制的親母之情。跑向母親,從後面抱住了她。母親被我下了一跳,生氣的罵了我。她不知道,我在抱住她的那一刻,是多麼愛她。我索然無味的走開了。母親繼續做着她的活計,她不知道,她剛才拒絕了一筆多麼珍貴的財富。她再也得不到兒子那樣親密的愛了。但假如她需要,她的兒子又是多麼願意給與。

我記得父親在送去醫院之前,大口的吐血。我以為父親要死了,但我並不十分的害怕,我並不怎樣清楚這一切意味着什麼。只是依偎在母親的身邊,驚恐的看着地上那一灘殷紅的血。在父親俯在炕沿上吐血時,母親站在離父親兩三米的地方,看着吐血的父親。這是我記憶中的一副圖景,再記憶時,父親已被送進了醫院,大姐在院子裡挖着一口菜窖,陽光寂寂的。大姐因為什麼事,沒有趕陪父親一起去醫院,我不明白父親快要死了,她怎麼還有心幹活。一種很脆弱的感覺,讓我的心靈受傷。

家裡陸陸續續的有了一些來探問的鄰居。母親在外屋燒着灶台,鍋蓋的邊緣漫出白的蒸汽。母親進屋和鄰居說話,我無聲的偎在炕邊,聽大人交談。一個鄰居拉過我,說:這孩子多懂事啊,大人有病,孩子也懂事了。聽着鄰居的誇獎,我好像真的長大懂事了許多。母親沒有看我,對鄰居說:一點都不懂事,整天氣人。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又恢復了慣常的孩子的感覺,那種由父親的病重帶來的瀰漫在心頭的溫情消散了。母親的一句話,很成功的讓我變回了一個頑劣叛逆的少年。母親繼續說着話,而變化卻在不知不覺發生了。

二姐每次挨打後,都獨自坐在西屋的炕沿上哭泣,身子對着牆,頭垂在胸前,不時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液。唾液擊打在牆上,變成了一灘殷紅的血漬。我看出二姐是故意擠唾液往牆上吐,好像每一口都是對自己挨打的控訴。我不知道母親看到那面血跡斑斑的牆時是什麼感受,二姐畢竟是她親生的孩子啊,自己的孩子被她打成這樣,難道她的心裡就沒有一絲的愧疚和不安?我和二姐一樣,都十分倔強,而母親打人時總要問出「口供」,直到你說出下次不敢為止。我每次挨打都要捱到實在捱不住時,才肯說出告饒的話,所以,在家裡的孩子中,我和二姐是挨打最多的兩個。但每次告饒之後,我都會有一種屈辱的感覺。雖然那是還很小,也許連十歲還不到。記得在有一次挨打之後,自己暗下決心,再挨打絕不求饒。機會很快就來了,那次母親用各種方法打我,我都始終不吭一聲。她越打越生氣,正好她手裡拿的鞋底帶一條繩子,就隨手勒到我的脖子上,並威脅說要勒死我,直到我用微弱垂死的聲音說出她要我說的話,才滿意的鬆開。

我是惹她生氣最多的孩子,但在她生命最後的日子,主張全力救治的卻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恨過她,甚至在我長大後,母子之間已形同陌路。雖然在一起生活,但很少說話,從未有過交流。但她真的要離開我了,我仍然感到一種深及肺腑悲愴和憂傷。我不想她給了我生命,也不想她的養育之恩,我只想,如果她走了,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一個可以叫做母親的人。

二姐和母親吵了一架之後,遠嫁到千里之外。走時連巴掌大的布補丁都打進了包裹里。冷酷的說:我走了,就再也不回這個家了。那時母親已見衰老,對於二姐的遠離,感到沉默無助而憂傷。我不知道母親那時心裡都想到了什麼,是否會想到母女之間的齟齬,那些個粗暴的日子。但現在一切都已不重要,母親早已離開了人世,而二姐也已身為人母,人過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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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雲風,大本學歷(天津師範大學現當代文學研究生班結業)、天津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