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燈(邊關月)
作品欣賞
心燈
「老羊皮不隔風,老實話不受聽」。就因為一句話,在一段時間後陪伴了數代人禦寒保暖的老羊皮,被新的產物逐步代替後從眼裡消失再也沒見過,而最不幸的是,後面的那句老實話也貌似被受到牽連,自此也很難再聽到良藥苦口的箴言了。想來世間的有些事,可不就是這樣的嗎?因一句話而終結。
古人云「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如果生活穩定,一切和諧公平;若不是這些年迫使原本安居樂業者跟風追名逐利深化欲望;若不是將生產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私人占有的矛盾,轉化為資本壟斷形式質的飛躍;若不是處處彰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的金錢價值觀,又何來「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鬱悶悲憤和艱難困惑。 所以當人類發出「人間何處覓芳蹤,欲問蒼天路幾重的感嘆」時,也就是固有的矛盾以極其尖銳的形式暴露出來的時候,就算是你說了句實話,大概很少有人會願意去真聽,更別說洗耳恭聽了,就算有人聽也是勉為其難,之後背地裡會笑話你假正經,老古板。反正你說的那些話在別人聽來,仿佛前幾年被視作不堪入目,或有煞風景將其放倒拆除了的老舊建築物一樣。 由此你可以想象背了N年黑鍋的歲月,在日升月落,遵守常規的四季里,比起現如今這些個生活在虛擬網絡空間裡,寧信八卦也不願聽取真話的時代弄潮兒,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它也就僅僅是個時間而已。當然了,也許諸位看官對此各有高見,不以為然。但此時重要的已不是認同與否的問題,而是此刻我所擁有的這種「寵辱偕忘,把酒臨風」的愉悅之情和向晚閒步秋日裡內心的回歸與安寧。
1.
我是個生於高原深秋的孩子。按照家鄉的習俗,但凡在這個季節出生的娃娃們都被鄉人統稱為「秋雞娃」。可見秋天到底是厲害啊,竟然能把一個非天生地長的,而出於人類精神與智慧結晶下的高級情感動物左右到她的名下。由此不難看出人道在自然界天道變化中是講究和諧共生的,所謂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共存大概自古約定不可違,而父輩們也不想違。只可惜早年間為了那個沒良心的肚子,那裡還會有心思去顧及思考這些個破事,欣賞季節下花紅柳綠的變化。反正呢,總感覺那個時候一年到頭,日頭是沒曬過幾日,雪是沒斷過季節,棉衣加身不嫌熱,雞窩棉鞋也凍腳。至於季節變化對環境事物產生的各種反應現象依現在想來,那也是一些個吃飽飯沒事幹的有錢人的專利,與我這號子只想着如何溫飽的人無干! 而我呢,為了碎銀幾兩,貌似劉姥姥離開故土,丟老舍小折腰俯首於心中的聖地,現代的大觀園---城市。 城裡燈燭輝煌,人高馬大,眼到之處無不豪華氣派,美不盛美。
日復一日,年復年。城市的節奏里無有碧雲天,黃葉地,草木枯黃雁南歸的景象,只一個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進城離開家鄉的日子裡,為了所謂的面子,來不及思親,也不允許思鄉,我拚命的打拚游離在但凡能夠多掙錢的圈子裡,而我也就貌似被秋日遺棄的落葉一片,從未在真正意義上領略過那個被世人賦予了多彩多姿且具有神韻的季節和她性感豐滿的風騷樣。如今,四旬已過,半生漂泊,轉首想來那些個拼盡全力,絞盡腦汁謀來的所謂幸福,到頭來在一聲嗚呼哀嘆的病榻前全都是虛妄而已。
2.
記憶里,兒時的巴燕戎一年到頭只有夏、冬兩季,無涇渭分明的四季。至於什麼「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桃李報春之美和「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的金秋美景,全都停留在了那些散發着油墨之香的教科書里了,而留在腦海里的便是那句殘酷的「秋日淒淒,百卉具腓」「殘葉淒風霜正入,孤雲衰柳畫難收」的悲歌愁曲,因此打心底里對秋這個冷酷的季節不是那麼的友好。可偏偏人近黃昏時,金秋這個以往類似「春風不度玉門關」的季節,在這一年的此時突然以一片「層林盡染,疊翠流金」的絢麗畫面出現在我的視野里。我驚訝、好奇,更多的則是驚嘆於這個排斥了多年的美好季節原來竟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神奇。可知道,但凡是冇有真正意義上體驗過這種美景突降後置身其境的人,是不曉得我此刻這種沉醉、痴戀的欣喜若狂。
真的,很難相信這個世界上竟會有如此令人神往的季節。也好久沒在這個季節的黃昏後出過大門,這次破例。
3.
大教場,聽老人們講古時為列隊操練的演兵之地。北山腳下一馬平川的地勢里埋葬着幾代不朽忠魂。每當夜深人靜,寧靜浩瀚的蒼穹里便會隱隱地傳來「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的戰馬嘶鳴和演兵操練的吶喊聲響徹教場上空。而如今,隨着世道的變遷和城市化農村的發展,那個原本演兵操練的教場和那些個有名的、無姓的忠骨早已被一座座整齊有序的新舊莊廓和不斷延伸拓展的道路取而代之。而大教場這個且不知叫了幾輩人的地名,很遺憾,在隨着老輩人的離去後,終究沒能堅守在現代化文明的進程中,一如秋日的一枚飄零淡出了後生娃們的口中。
出得門去,沿着村莊生硬的水泥路徐徐而行,腳步任由思維擺控,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偶爾有小車從身邊駛過,除了飛沙少有揚塵。可不是嘛,自從這冷漠硌腳的水泥路掩去了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土路後,莊子裡原先綠樹成蔭,鳥雀歡叫立枝頭的那一棵棵高原老白楊也如同這塊地名一樣,在新農村建設中無一倖免存留下來。行至村子中央,無論是望向村頭還是回首看向村尾,除了補丁式的灰色路面及附屬構築物外皆是紅磚灰牆的高矮建築,方圓幾里聽不到雲雀的喳喳,覓不見半絲綠意,空氣中聞不到泥土的芬芳,村莊的上空看不見有晚炊的青煙冉冉升起,每一個巷口聽不到阿媽喚兒回家吃飯的清脆悅耳聲,雖是秋高氣爽,雲捲雲舒,但一切別有孤村落日殘霞,老人寒舍昏燈之樣。
沿着小路繼續前行,不多時便走出村莊踏上清一色的柏油省道公路,公路對面的斜坡上便是村里人階梯狀的莊稼地。放眼望去「碧雲天,黃葉地,麥香十里人空醉,風兒輕,花也笑,六宮粉黛無顏色」。仿佛眼前立着的便是一位倩姿麗影,婆娑起舞的美少婦,那種成熟,那份風情足以讓世間的一切投來「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的羞澀和自慚。知道嗎?站在這樣一個能把空間裝點得如此健碩,如此嫵媚的誘惑季節前,任心的堅守多有剛毅也經不起這樣的撩撥,似初春里萌生的嫩芽不禁蠢蠢欲動!
大約八九米寬的路面,十來小步後便踏進鬆軟且長滿綠植的土地里。
離開與土地打交道的日子是有那麼一段日子了,本以為離開了土地就是榮光,殊不知這些年久住在鋼筋水泥的隔層里,卻也悟得人生不論輸贏終究還是青煙一縷,黃土一把。尤其是對於像我這號子從思想根基里認定土裡生來土裡去的人,對土地的那份熱戀不亞於葉對根的執着與眷戀,於是便有了開頭回鄉之說。
當雙腳再次踏進這片曾經棄捨的舞台時,整個人瞬間即刻感到一絲溫熱,一陣騷動,這是無以言語的,是脫離了肉體融於塵埃,伏於土地的一種赤誠。田埂上一溜地開滿了已叫不出名字的各色小野花,本伸手躬身上前欲摘來幾支帶回家,不料從哪冒出幾隻嗡嗡叫喚的小蜜蜂,如一架架巡航的戰鬥機盤旋在我的頭頂,做出一副準備俯衝戰鬥的樣子,嚇得我趕忙縮手迅捷地撤出這具有沾花招蜂的誘惑田野,只好遠遠觀之。
走出莊稼地,折回省道向前百米處左拐進入小鎮的街道,寂靜的街道里不見行人幾個。從我立腳的地方向前方看去,老遠的就能一眼望得見南山坡中央的山路上有車輛上下駛過。坡下是這幾年跟進新時代新農村發展先搞大棚再搞養殖業的卷康村。該村的房屋自下而上依坡遞建,那些泛着一團團黃色的與莊廓層次分明的想必是村莊裡的樹木吧,像極了黑夜裡的一團火焰格外耀眼。
一陣秋風掠過,吹落數片黃葉從孤立在街道兩旁的樹幹上,亂紛紛與當頭飄降下來落於足間。從街道通往村口的一路上很安靜,因為剛過去的被羊了個羊鬧得比早年間的東郭先生和農夫與蛇更可怕的緣故,故而只有簌簌地風兒隨心所欲地拂過地面上的一切和我的臉頰,有點微寒但無生疼,至少比那根小棉簽攪動咽喉之處好受多了。一路前行,一路思索,腳下踩響的沙沙聲如同禪房傳來的木魚聲,於這寂寥的街道里步步叫人有種四大皆空、無我忘我之感。
4.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自古逢秋悲寂寥」「才過斜陽,又是黃昏雨」,方才進入遐想里還未自拔地我,突然在一陣叫人聽上去好生心痛得噼里啪啦地落雨聲中,不得不又急速迴轉至不與俗世爭名奪利的陋舍中,依窗靜聽簾外聲。 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風?
有人說「這個時代,什麼都不缺,包括物質的財富和精神的享受。但是,真正能夠讓世界和心靈所接受和感動的是來自原始深處的真實和生命本能的自由」。風生於無形而出有聲,雨乘風勢,風搖雨斜。想想,我們立身於這個虛浮不實的塵世間,一路走來,在很多事情上我們有必要捨去身旁大自然留給我們如此美好的饋贈而去和他人計較得失嗎?我們在意什麼?爭什麼?斗什麼?貪什麼?爭得多了難免會頭破血流;斗的久了,彼此之間看誰都成了眼中釘、肉中刺;貪得多了,人性的欲望將膨脹到使自己走向無底的深淵。大千世界「凡心所向,皆為虛妄」。
是啊!人生能遇幾回秋?漫漫路上,嘗過無數次的酸甜苦辣咸,觀過數不清的賞心悅目花,然而有些是逢場作戲的走馬觀花,有些卻是靜靜地杵在某個角落里細品慢嚼自己的人生苦旅。今日,我在人約黃昏時,坐擁在如此具有靈性且曼妙的色彩中靜靜的感受這個季節,見證了塵世間最美的顏色,洗去了內心一路的狂躁,也放下了過往的糾結,重燃起人生的一盞心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