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懷想(許峰)
作品欣賞
失業懷想
在1998年的 「 關停並轉 」 「 中外合資 」 洶湧大潮下，我在五十歲的時候，工廠宣布破產。我同工廠的工人一起簽訂了解除勞動合同書，並辦理了下崗證（後統一換成了失證），為了養活一家老小，還要供兒子讀完大學，於是湧入同農民工一樣的打工洪流。
幸好，我同一個幺表弟還沒有失掉聯繫。他大學畢業後南下到深圳一家合資企業打工好多年了，由於他學的專業是精加工，又加上刻苦努力鑽研技術，現已在技術部當上了部長。我打電話同他聯繫後，他知道我是維修設備的電工，並有中級技師的資格證書，於是叫我記下了他工作的地址，馬上坐火車到他單位去找他。
離春節只有一個星期了，我對他說：「 表弟，春節過了再來找你行不？」
他大聲對我說：「 趁春節期間有人辭職跳槽，最好安排崗位，你不要錯過機會，你又不是年輕人，趕快過來！」
我心中湧起莫名的牽掛，牽掛家裡母親頭上增添了許多白髮？牽掛母親一個人在家不放心。七十多歲的老母親看出了我的心事兒，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兒子明年大學畢業，他成績好，還要讀研，你不出去掙錢供娃兒讀書嗎？還苦鬥五年，你就好過了。」 母親是一個能幹的人，在交通局下的集體企業運輸聯社當搬運工，由於她工作出色，又有高中文化，後調入局裡分管人事和婦女工作直到退休。她換了一口氣對我說，「 你上山下鄉當過知青，再大的苦都挺過來了，打工就把你嚇到了嗎？兒子，雄起！幸好你老媽還沒什麼大毛病，就一個關節炎，不要緊的。你放心到表弟那裡去吧！」
聽了母親一席雄壯的話，我淚流滿面地母親說：「 媽呀，父親去世早，是你辛苦把我養大成家，我捨不得離開你呀！」 母親接着說：「 你放心，不是還有你媳婦就在離家不遠的超市打工嗎，她可以照顧我，你該放心了吧。。」
離春節還差三天，趁兒子大學放寒假在家給，他寒暑假都去做家教，輔導高三的學生準備高考。城裡經濟好的有十幾家的孩子都讓他去補課，他乾脆在家裡客廳辦了個補習班。我提前三天同家人吃了年飯。妻子送我到重慶火車北站一直在站台等我登機時才依依不捨地了說一句話：「 在外打工不像在自己原來的工廠你當工會宣傳委員時可以給廠領導提提建議，發發牢騷。你現在是打工，要管住嘴，好好把自己的工作干好。」 隨着火車汽笛一聲長鳴，火車啟動了。我看見妻子站在站台上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二
在深圳打工，多虧表弟的關照。他又是帶我去找分管生產的廠長介紹我的情況，又是幫我填好履歷表遞交給廠長。我遞上設備維修電工中級職稱技師證，他滿意的點了點頭。接着問了我在廠里維修了哪些設備，我說有車床、銑床、磨床、刨床、沖床等以及設備安裝。他立馬表態說：「 我們就是需要你這技術全面，年齡稍大的，穩定的，有實踐經驗的、不亂跳槽的技術人員。」 說完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說，「 你表弟是分管技術的，你去他那裡報到。」 我激動地說：「 謝謝廠長！謝謝廠長！」 過後，我十分誠心的對表弟講了學習設備維修的經過：幸好我從知青返城分到父親工作的儀器儀表廠，廠里看了我檔案是高中三年級時下下鄉當知青的，於是分配我到廠里設備維修組。算我運氣好，高級技師楊師傅當我師傅。他同我父親很要好，便十分細心、認真的教我；又見我工作踏實，不怕吃苦，見市機械局發了一個舉辦設備維修學習班的通知，便向廠長建議我到市機械局舉辦的設備維修班學習。通過半年的專業的理論和實作技術知識的學習，八年後我考上中級技師職稱。表弟聽懂了我的介紹說道，要不是你有這專業技術，找工作太難了！特別是你已經五十歲了，出來打工更難！接着，表弟帶我到這家汽車製造的合資企業的設備維修部同大家認識，又到各車間看了設備並開始了工作。表弟告訴我，你在三個月實習期間每月薪六千元，有每月工人獎金的平均數發獎金。我聽了暗暗驚訝，哇！月工資六千啦！心想，兒子讀研究生的錢也有希望了！在後來的工作中，我發現在打工的人群里顯得是那麼的各顧各和不團結……
三
由於我年齡比維修部的人大一些，也為了穩定這份工作，髒活累活我都搶着干，三個月實習期滿後，我的月薪拿到了八千。於是遭到一些年輕技術師傅的不滿。一個三十多歲姓陳的師傅對我說：「 你是中級技師，你悠着點兒，拿到文憑不知道利用，去干又髒又累的活兒出風頭，這不是傻瓜嗎？」 我心裡明白，他說這話是提醒我，工作你是做不完的，何必那麼妄命去干？我對他的說法執之一笑，不作解釋。而我這種做法得到了分管技術的李廠長的重視與鼓勵。他對我說：「 章師傅，我們公司來了不少的大學生，像你這樣主動干髒活累活兒的還沒有幾個，並把設備維修得好，你好好干，我相信，要不了幾年你會成為公司的人才。」 說完伸出手來握了握我的手。我對他說：」 技術是為解決工作中的難題的，就好似好的醫生一樣，要會醫治疑難雜症。」 我的話說完，博得車間工人和李廠長的一 片「 嘩嘩嘩 」 的掌聲。
在我工作的第三年，廠領導讓我當上了設備維修部的副部長。我把這消息告訴家人，老母親和妻子都表揚我說：：「 你是好樣的！加油！」 妻子告訴我：「 你給兒子做出了榜樣，他很努力，考上研究生已讀兩年了，成績很好，還有兩年就畢業了，你就放心吧。家人好，兒子也爭氣。」 本來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兒，我卻熱淚盈眶的高興不起來。我思緒漣漣，想起古人一句「 父母在，不遠遊 」 的名言。在現今打工潮已呈大趨勢的境況下，底層人民為了生存，不「遠遊」 出去打工行嗎？古人這句名言在當今已經失靈了喲！
我打工三年了，只回家過一次同家人過春節。 每當在中秋月圓之時，望着天上的月亮，想着老家重慶老家的山山水水和母親及親人，思念的淚水從眼角湧出流滿臉頰，為了打拚養家，只好忍住牽掛母親和妻子兒子的苦痛。去年春天，母親打來電話對我說，她說她在老家很好，不必掛念，你要努力工作，做出個人樣兒來！這時我渾身充滿力量，堅強地對母親說：「 媽，你放心，我會努力掙錢的。」 母親握着電話想了想接着說：「 兒子，你是獨子，你能有擔當讓媽放心，讓媽驕傲！不過，即使沒當上官沒找到大錢也不要恢心喪氣，有飯錢就行了。有媽就有家！我代表你妻子和兒子感謝謝你每月寄錢回家！」 我帶着哭聲回答： 「 好！兒子聽媽的！」
這是這些年母親給我打電話時說的話。「兒行千里母擔憂。」 出門在外打工才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的含量。母親鼓勵我的話讓我心疼也讓我有勁兒。
四
在我工作的第五年的時候，一天，接到分管技術李廠長電話，他說精加工車間有一台銑床不轉了，派了幾個維修師傅去檢查都沒查出原因，裝配車間急需零件用，你去看一不。其實，我這時正在設備科同王工程師查看一新研製的一個產品的圖紙。聽李廠長安排，我立馬趕到精加工車間，見銑床的零件拆了一地，李廠長也在，他焦急的望着我，意思是看你有什麼辦法？我把這些零件用檢查儀器檢查了一遍，沒有問題。我只好檢查銑床的電路和底座的螺絲有無鬆動的問題了。經過反覆檢查，我爬在銑床底座下面，大膽地把一組連接啟動電器電源線剪斷查看，發現這組地纜線中有一根零線在線皮裡面斷了，造成斷電無法啟動。我對李廠長說，找到原因了。在場的那三個維修師傅用驚訝和懷疑的眼光望着我。
這是八月的天氣，很熱，我滿頭大汗，工作服也沾滿了油污，在接線時，由於用力過猛，加上眼角有汗水，不小心把左手食指尖削了一刀，鮮艷直流。我趕快用工作服把流血的手指按住。李廠長立馬叫他的小車司機和兩個工人把我送到就近一家醫院治療。經診斷是骨節傷了，把食指第一節切掉包紮好至少治療恢復一個月。我忍不住哭了起來。醫生對我說，只是少了一個骨節不美觀了，但不影響你做事，只不過動作會慢一點兒。後來聽第一個來醫院看我的表弟說，李廠長安排維修工把線接好後，銑床開始轉動了。車間的工人都伸出大拇指：這個老師傅真行！我在實際工作做出的成績，讓那個提醒我不要那麼傻那麼出風頭的姓陳的師傅這次也隨同李廠長和各個車間的主任、工人都陸續到醫院來看望我。有一天，表弟對我說：「 你娃現在在二千多人的公司出名了喲！（重慶話）」 他 接着悄聲地說，「 廠宣傳部馬上帶深圳日報記者來採訪你喲。」 說完急忙溜走了。
這時，我看到工人和領導對我的關心令我十分感動和體悟，即使斷了一節手指有什麼後悔的呢？這些使我想起了人生。人生是什麼？是為國家為人民付出或是貪圖發財肥了自己？在現在這個金錢至上，物慾橫流的風氣里，確實考量作人的道德和思想。《深圳日報》對我採訪也許說明我身體的血液流淌着父輩樸實、勤勞、艱苦奮鬥的骨血吧。
記者採訪我的第三天，《深圳日報》在「 打工者專欄 」 登載了一篇題目是「 技術是用來解決工作中的問題的 」 副標題是 「 一個打工仔的胸懷 」。這一新聞引起了深圳一些市民和在深圳打工仔的關注。他們有的打電話問候我，有的來醫院安慰我，讓我十分感動和為難。不過，這讓我深感人間真有真情在，人民的關愛之心處處相連。這讓我想起五個春節只回家過年一次，其實是想省錢寄回家。那時候，每到春節來臨之際，我都要去火車站看看回家的人流。火車站，人潮湧動，票販子混跡人中，又髒又亂，這讓我回家的心情也沒有了。那時沒掙到多少錢，回家要走親戚朋友，囊腫羞澀，也是不好意思回家的原因。現在想起來「人為一張臉 」 的面子觀念是多麼可恥呀。
母親多次打電話都說家裡一切安好，你節約路費好養家。每當母親說到這裡，我心裡發酸，時常想起「 誰不說我家鄉好 」 這首歌，思念家鄉、牽掛母親的心情油然而生。想起自己五十多歲了，還遠離家人在外打工，心裡也有彷徨和苦惱。是偉大的母親做出的堅定不移的支持與鼓勵，才讓我堅持打工勁頭十足。
五
我出院上班以後，領導安排我只作技術指導，不需實際操作。一天，我把打算回家的想法同表弟說了。表弟對我說：「 你現在的年薪是十五萬了，你捨得走嗎？並且，你兒子研究生已畢業留校任教，還有什麼牽掛呢？」 表弟的話也說的在理，那年薪十五萬確實是讓我留下再干幾年的理由。可是，妻子兩次打電話說：「 母親已八十歲了，去年單位組織身體年檢時查出患有冠心病，你應該回家了，錢是找不完的，過得去就行了。」 我對表弟說：「 我不像你，你在深圳安了家，父母也接過來一起過了，你才應該在這公司好好干。」 我把我母親的情況一說，表弟立馬表態，你馬上寫辭職申請書，說明原因，我同你一起去找廠長，離春節只有十天時間了。在廠長辦公室，主管廠長看了我的申請書說：「 你說的是實際情況，不過，你已是廠里技術骨幹，年年被評為先進生產者，又是報紙報道的先進打工人物，這樣，我把你的申請親自送到公司總經理那裡，由他批准同意。」 為這件事，公司還開了有關人員會議，特別通知了表弟列席參加。問清情況後，總經理對表弟說，你給公司介紹了個不可多得的維修設備的專業人才，給你記一功。不過，你把你表哥設備維修的實踐知識學到了多少？表弟回答基本上學了差不多了。總經理說，你與那個章技師的情況，你們廠長都對我講了。我就是要得到你剛才那句話，以後就看你的啦。總經理話鋒一轉說：「 誰家都有老爸老媽，不管你是幹部或是老百姓，都要有關心照顧老人之心。像章技師這麼好的技術，為公司作出了貢獻，誰捨得放他走啊？但他八十歲的老母親身患冠心病是一種很危險的病，我不同意他辭職，我還算人嗎？」 說完就在我辭職書上籤上：「 同意章師傅辭職回家照顧老母親 」 幾個充滿關愛之情的幾個大字。總經理的一席閃亮人情味的話，讓在坐的人感動得眼含淚花。
辦理完辭職手續後，公司還獎勵了我因公負傷和給我母親的慰問金加起來共有十萬元。我真想不到，有這樣對打工工人這樣好的公司和領導。表弟對我說，這家公司的現已六十歲的老總原來是深圳一家生產農用車的裝配工，由於對整車的裝配技術的熟悉，從車間主任到廠長。他是由工人吃苦耐勞中成長起來的管理人才，所以對工人是嚴格要求的和關愛的。我大學畢業出來找工作，不下於選了十幾家企業和公司，最後由一個我大學的同學，他是深圳人，先到這家公司上班一年後才介紹我到這裡上班的。感覺這家公司的管理模式、工資分配，管理人員的素質和對待工人的人性化都不錯，我才在這裡待了下來，一干就有十一年了。後農用車在全國十幾個城鎮賣的特好。隨着鄉鎮建城的發展，需求小轎車的人越來越多，他就轉型生產小車和中型客車，銷售也很好。後由市招商引資局牽頭，引進一家德國的汽車製造商同這家公司商議成了合資企業。聽了表弟的介紹，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你介紹我在這家公司打工，確實幫了我的大忙喲。為了感謝表弟和李廠長及打工朋友的關照，我對表弟說：「 離春節只有三天了，拜託你通知他們，我請他們吃飯答謝他們。」 表弟爭着說：「 誰要你請客，這事該我來，我坐東。不然我回重慶看望大孃（我母親），怎麼好意思？」 我犟不過他。他二天下班以後，他帶着李廠長和二十多個我在廠里結識的好友，在廠附近一家重慶老鄉開的餐館坐了三桌，這些都是各地來這裡的打工仔。大家邊喝酒邊談打工的艱辛和體會，有的說着說着還哭了起來。這場景太感人了！
臨別時我對大家說：各位幫助過我的朋友，我跟大家說兩句話，一是大家比我年輕，好好學技術，技術能養家，不要奢望太多，養活自己和家人就是一個真正的人了；二是不管當官也好，當工人也好，經商也好，誠實掙錢比什麼貪得上億元都好，像潔淨的水一樣過日子那點不好。只不過多流一點汗水身體好啊！等大家的巴巴掌怕完，我端起滿滿一杯酒說：「 謝謝大家！大家留有我的電話，歡迎到重慶來耍，我熱情接待！」 辭行宴在依依不捨的氣氛里結束。
第二天，表弟拿着早幾天在網上購買的直飛重慶的飛機票遞在我手裡。他玩笑地說：「 第一次坐飛機吧？」 我回答：「 是的。」 他和表弟媳開着他們的小車送我到飛機場乘早上十點半的直飛機直飛重慶。我知道他們很忙，就催他倆回去了。
其實，我的心早已飛到家人的身邊……[1]
作者簡介
許峰，男，筆名老土。重慶新詩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