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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小城(褚廣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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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小城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告別小城中國當代作家褚廣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告別小城

當我上月參加完幾個維族同事組織的送別宴的時候;當我上完初三最後一節課,孩子們起立向我大聲說老師謝謝您的時候;當我把第三十節講題課錄製完告訴孩子們這是最後一次推送的時候,我知道,離開小城的腳步開始變得急促,靠近再靠近,聲響越來越清晰,我已無法漠視,更無法躲避。 那麼,就把離開前的一些小片段記錄下來,算是我對這個生活和居住了兩年的南疆小城的告別。

今年過年回來,辦公室的花盆里長出了一棵苦苦菜,那個花盆本是用來堆肥的,誰知哪裡來的一顆種子,竟然在過年期間發了芽,長得有兩拃高,而且筋骨茁壯,欣欣向榮。年級主任龔老師說:「我把它留着了,沒有拔,害怕是你特意種的啥。」我慶幸她的手下留情,內心很是感激。

從春到夏,那棵苦苦菜一直單獨占據着那個偌大的白瓷花盆,我們給它澆水、曬太陽,親眼看着它一寸一寸的長高,一層又一層的抽葉,碧綠的鋸形葉片一個比一個肥碩,我用噴壺每次澆水,葉片上的蠟質層會讓水珠坐上滑冰車,噗嚕噗嚕地滾落下來,掉到花盆土裡面,繼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四月中旬,它開了第一朵小花,鮮艷奪目的亮黃令人驚嘆,旁邊還有四五個待開的小花苞。我驚喜地喊來同事一起觀看。丹丹說,這也太神奇了。

隨後,它就不斷的長高,一層又一層的開花,小花個個嬌艷,亮黃無比。每天早晨我到了辦公室,放下手裡的東西就跑去看它。它安靜地靠在窗台上,眼睛並不看我,卻看着窗外的鑽石樹林。我的心裡會一陣難過。

到了五月底,它所有花苞都已開盡,身體開始枯黃,每個花萼里都插滿了小小的降落傘,擁擠的程度讓人讚嘆造物主的神奇。

我把這些降落傘輕輕地收集下來,撒在兩個花盆裡,覆蓋以薄土,噴水保濕。又狠下心,把開始乾枯的苦苦菜連根拔起,它的根須帶出了很多細土,在我眼前嘩啦嘩啦抖動,像是老來垂淚,又像埋怨我的無情。我用那把金黃色的剪刀,把它的莖葉輕輕地剪碎,碎屑無聲地掉落花盆裡,覆蓋在它曾經茁壯成長過的地方,也和它的孩子們相隔一層薄薄的黃土。世間萬物,來自塵土,歸於塵土,這也是一棵苦苦菜的命運,大抵與人相同。

剪完了,我站起身,用目光為那棵苦苦菜的一生送行。我酸楚的心底明白,我目光中有不舍的深情,或許,還有淚。

進入五月份,我幾乎每天都會去菜地待上一陣子。

拔草,鬆土,澆水,給白菜、香菜、水蘿蔔、茼蒿、油菜說話,我站起來問身邊的向日葵,你啥時候才能長大開花呀?也會給那一行高粱說: 給你們上了那麼多肥,你們還不快長,想要咋樣啊?在和菜地的對話中我焦灼的心會逐漸得到治癒。

澆水了,看着菜地大口喝水,冒着咕咕的土泡泡,在菜地里採食的黑棕色螞蟻四散奔逃,我就想到多年以前的那場大水,讓山川巨變萬物換顏。人生如蟻,這是的確的。

菜苗長到了五月中旬,葉子逐漸變得長碩健美,俯身觀看,葉尖挑動天空的一角,在黃沙和狂風中自在漫舞,我的心似乎也會隨着它們飛上天空。

青菜長大了,同事們齊聚菜地,說那天是開園的黃道吉日。老嚴打趣說: 「老褚啊,今天是你聘閨女的日子呀。」同事們都哈哈笑了,菜地上空漂浮着歡快祥和的氛圍。我臉上笑得肯定也像花兒一樣,心底里卻翻騰着百般滋味。

看着青菜一顆又一顆讓同事們拔走,送走他們滿載而歸的身影,我獨自蹲在地畔,擦拭一下讓沙塵造訪了無數次的眼睛,看着菜地里空蕩蕩的土窩,那是菜根留下的痕跡,我會想起那些菜原來長在那裡的樣子。

我依然每天抽空到菜地拔草,鬆土,隔幾天澆一次水。同事經過地頭,過來和我聊幾句,如果他說:「你回北京以後誰來照看菜地呀?」我就趕緊說:「白菜、香菜都長大了,您趕緊拔一些回去吃,可嫩可香了。」有那麼一個階段,我最怕誰哪壺不開提哪壺。但是,南疆太陽那麼曬,能把水泥地面曬軟,哪個水壺放在那裡都能曬沸騰了,我就開始接受現實,尋找「可靠的人」接手菜地。

學校成為中考點的那幾天,前後六天沒有去菜地,待在宿舍想得抓耳撓腮。二十號下午,約了老嚴去學校,剛看到菜地的身影,難得一見的大雨就噼里啪啦地砸下來了。我倆跑到學校宿舍躲雨。大約半小時後雨停了,我們又返回菜地。經雨一洗,菜地里的白菜、油菜、香菜、南瓜等葉掛雨滴,碧綠可愛。向日葵頭盤沉甸甸的,滿滿的一汪水。大波斯菊的三個花苞也破天荒地長出來了。

前些天,我蹲在大波斯菊地畔,看着它們日漸長高的身形,遺憾地說:「唉,你們開花我怕是看不到了。」誰承想從播種到花苞長成僅僅用了一月零七天?它們是要提前給我驚喜嗎?

還有,菜地的接手人也找好了,她們是勤勞能幹的徐昌群老師和張艷老師。菜地交給她倆,我放心。

六月十四號,給五班上最後一節課,當孩子們聽到那是我給他們上的最後一節課時,整個教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努爾古再麗,一個擁有舞蹈夢想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問我:「老師,今天真的是最後一節課嗎?」我點了點頭,她突然眼睛就紅了。我有些慌了,很多年都沒有遇到這種情況了。我趕緊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開玩笑地說:「你不能這樣惹我,我也會哭的。」全班同學都哈哈笑了。努爾古再麗不好意思的伏在同桌女孩的胳膊上,肩膀輕微聳動着。我的眼睛也是一酸,就趕緊轉過身,去屏幕白板上寫重點詞組,這樣才遮過去了。

那天下午,我們和辦公室的幾位維族老師去鑽石樹林拍照,熱孜宛古麗老師也在,她是五班的班主任,在聊天中,我提到了早晨在班裡上最後一節課,差點讓孩子們惹哭的事。她聽了也笑了,眼睛裡有明亮的閃光。

第二天晚上,我整理好了照片,發給熱孜宛古麗老師,她說照片很好看,也說起昨天拍照後第十節課她去班裡上自習,她問努爾古再麗:「你很喜歡咱們英語老師,是嗎?」小女孩笑了,眼裡又流出了淚......她沒敢再問第二句。她說班裡的孩子們都喜歡我。

那一刻,我的眼淚也下來了。

畢業典禮上,當初三的所有老師站在台前,催淚的音樂響起,許多孩子衝上來,擁抱老師的時候,我看着他們,很多濕潤潮紅的眼窩,我怕自己忍不住情緒,選擇趕緊離開現場。

也許這樣顯得不近人情,但我不願孩子們看到我破防的樣子。外面,陽光熾烈,有白雲,有藍天,我仰頭看遼闊的天空,想着天空是否會流淚,除了它在下雨的時候......

六月十五日,上火了,牙疼的厲害。想起春天剛來這裡牙齦發炎的時候,小熊托維族朋友給我買了專治牙疼的藥,效果非常好,吃了兩次就消腫了。於是,帶着上次藥的照片,專程去咯贊巴格社區買藥。

進了藥店,測溫掃碼之後,我給藥劑師說我牙疼,上次吃了您這裡的藥第二天就好了,並把上次藥的照片給他看。他雖然戴着口罩,但我依然能從他的眼睛裡讀到驚訝,甚至不可思議。他問我上次是誰買的藥?我說是一個維族朋友。他的眼神終於平和舒緩下來,也綻放出些許笑容,語氣關切地問我要幾副藥?我說六副。他轉身就去給我配藥。漂亮的維族導購女孩過來對我說,這種藥一般只給親近的朋友,陌生人是不賣的。我問為啥。她笑而不答,讓我感到很神秘,很奇怪。這個社會有其運行的正常規則,而在這個規則之外還有很多是我們普通人或者陌生人所不能靠近的。

我很感謝他們,因為一個維族朋友的緣故,他們也把我當成了親近的朋友。回來的路上,六月的驕陽似火,我走在街邊店鋪的陰涼下,心裡暖融融的,牙疼似乎都減輕了很多。

六月十九日晚,在樓上看到下雨,杏子大的雨滴扑打着窗戶玻璃,伴着嘶吼的狂風,激烈而濕潤,小城下了今年的第二場雨。

雨後,我下去到小區閒逛,看到樓房的燈火,水果攤的燈亮,路燈的微光,教師公寓樓矗立在深黑的夜空之中,訴說着無言的寂寞。

這是一個我在幾天後要離開的地方,我在這裡度過了兩年的白天和黑夜,我在這裡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漢族,維族,回族,滿族,哈薩克族,藏族,蒙古族,他們多數只是點頭之交,有的卻和我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有的也走進了我的內心。

在一棵樹下,我站着仰望一盞散發着暖光的路燈,它照亮了多少路人,指引他們回家的路,也溫暖了多少人心?

整個小區的路燈,一個接一個的熄滅了,我就站在一片漆黑中,呼吸着雨後空氣的清涼,聆聽着深夜靜謐的聲音,邁不動腳步......

在小城剩下的時間裡,我不想見太多的人,只想在這裡安靜的待上幾天,最後選擇悄然離開。很多都會放下,很多也會帶走。[1]

作者簡介

褚廣崇,生於七十年代。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