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芷 那些遺失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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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那些遺失的美好
台灣作家張曼娟曾說：「人類所有的哀愁都是從意識到時間開始的。」但我想說：「不僅如此，人類的哀愁還從感悟到生命的美好與神秘開始。」因為生命太美好，所有錯綜複雜的命運，偶爾都會有一瞬讓人產生窺得天機的恐懼，所以人才會哀愁。 每當看到蝴蝶蹁躚，蜻蜓疾飛，斜陽芳草，我的心都會歡喜得顫慄，多美啊！生命到底是什麼呢？果真如冰心所言是東去的一江春水，不見發端亦不見所止？還是如張曉風所言僅僅來自於冰雪下的一粒種子？不，似乎怎麼解釋都不足以言盡生命的神秘與華美。
生命是那麼美，春日的早晨駕車駛過公路，突然前方的路面上驟然滾過許多白色的珍珠，心中大驚是哪個冒失的採珠女撕開了口袋？凝神細看不由莞爾，原來是指甲蓋大小的花瓣。在朝陽的映襯下竟晶瑩飽滿猶如珍珠。正是花褪殘紅的暮春時節，大道旁的櫻花樹潑潑灑灑地飄落着如玉的花瓣，公路上依然是一片紅雲白雪交相輝映的香雪海，一陣風過花瓣簌簌地隨風而去，也絲毫無損那份美麗。人行花間，花在人上，有種相看兩不厭的嫵媚。一路往前行去，不多時就能看見花瓣跳珠一樣貼着路面疾行，有種說不出的歡悅。人說：「踏花歸去馬蹄香」，今日走過這片花下我的車輪也俱是香的吧！自然真是豪奢，生命真是壯美，花開時鋪天蓋地，花落時靜美無言。
面對如此壯美的自然，人如何不能感到自身的渺小？不記得到底是故宮的哪座宮殿了，只記得當我在八月的午後踏進門檻後，一下子就被四周那古色古香的木格子所吸引。只因那小巧的木格子上，鑲嵌着一幅幅前人的書法作品，奇的是一尺見方的宣紙明明已發黃髮脆，但墨跡卻歷久彌新，仿佛主人寫完剛離開不久。清秀瘦硬的毛筆字疏密相間，處處透着風骨。再細看落款「臣某某敬啟」，只覺心中有根弦被溫柔地撥動了，看樣子不是日常練筆所得，很像是奉詔而為。凝視良久，竟感覺每個名字後都藏着一個謙卑的靈魂，我能想象得出那金鑾殿上排開的一張張小案幾，清雋儒雅着官服的男子，伸出蒼白纖瘦的手握着一支竹管筆，思忖再三筆走龍蛇，於是一張着墨的素箋就飄飄搖搖穿過了六百年的光陰，來到了我面前。光陰如水一樣流過，時光的逝水流沙沖刷掉了一切，包括曾生活在這裡的鮮活生命，他們早已歸於大化成了一粒塵埃。但這素箋卻保留了下來，人竟然活不過一張紙！生命如此渺小，只有大化是永恆的。
是的！只有大化是永恆的，最感傷的是命運偶爾會讓我們窺破這個天機。春天來的時候和友人一起去踏青，當我們開車行過那條鄉間小道時，生於斯長於斯的她不經意朝車窗外一指笑道：「看！那就是有名的回龍煙雨，鳳翔八景之一。」我匆匆一瞥，心中兀自一驚：平緩起伏的幾座小山，半山腰一座廢棄的小廟。這景象為何這樣熟悉？她還在向我解釋柳林的地貌，哪是龍頭，哪是軀幹，真是動人的傳說。但我心裡記掛的分明是另一件事：這景象我一定見過的，但具體在哪想不起來。待我撥開記憶的層層迷霧想探個究竟，結果仍徒勞如霧裡看花一樣看不分明。回家後我翻開大開本的縣誌。在鳳邑圖考中我發現那繪於清代的《回龍煙雨圖》好好地躺在那，仿佛專門等着與我相會。圖中地貌與今日所見相差無幾，那小廟仍穩穩地坐落在兩山之間的一塊平地上，如棲息在半山腰的一隻小鳥。只不過圖中多了兩棵樹，多了舉傘持杖的行人而已。圖後附詩一首：「城西北隅，有山委蛇，蜿蜒相接，煙雨迷離。」讀着這首詩我不由在心中輕笑：多此一舉的詩人啊！真的！不用解釋，我很早就知道的。在你畫了又畫說了又說之前，我就知道的，生命不知怎麼泄露了一絲天機，被我窺見了，我甚至知道在那些平緩起伏的山上，或許遍植桑麻，春風吹來的時候放眼望去滿山滿谷的嫩綠，荊釵布裙的女子挎着竹筐心亂如麻地採桑。或者還可以采別的：「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一代代人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着，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生命是什麼我不知道，但它神秘得讓人感覺恐懼而哀傷！
是的，生命的確神秘得讓人感覺恐懼。我常常難以解釋自己那突如其來的第六感，有時是初次見面的一個人，有時是一個場景，一句話，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如此強烈太猝不及防，以至於讓自己都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對。那年和朋友一起去中山陵，一路邊走邊拍興奮異常，雖然在這樣肅穆莊嚴的地方，興高采烈得過分了些，但一行五人都擋不住初次來的新鮮感。一段蜿蜒的小徑，一排挺拔的松樹，甚至小路旁裝幀精美的攝影作品展都讓我們賞玩不已，擺出各種造型拍了又拍笑鬧無序。一直到走完中山陵長長的石階跨進了陵室，迎面看見中山先生的漢白玉雕像。心中只覺有些異樣，便有一種意識密碼似的傳來:這個地方你來過。我有些迷惘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自己分明是第一次來呀。臨出門時一抬頭看見穹頂上的那面青天白日旗。熟悉的感覺更強烈了。我怔怔地跟同行的朋友說：「這個地方我怎麼感覺自己來過似的。但——」，我無法說清那種奇怪的感覺。於是她們不仗義地戲謔道：「你上輩子是哪位國民黨要員？」，是啊我是誰？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熟悉感？生命是什麼？為什麼會如此神秘莫測，讓人心生恐懼？中山陵的落葉已深，新葉疊着舊葉，松濤輕吼着，群山沉默着，悲風凜冽翻卷着我的頭髮，沒人能回答我的問題，我感到自己的心嗚咽着從高處墜落。一直向深不可見的淵底墜落下去。我頭一次對神秘的命運生出了敬畏。
莊子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 或許生命是什麼，本就是個大命題，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參悟得透的，說與不說，哀傷與否，它就那樣存在着。只是那些不經意遺失的小美好，偶爾想起來是那麼地教人惆悵[1]
作者簡介
蘭芷，原名亢小娟，鳳翔縣雍城小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