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搗蛋鬼和一個女生(馬君成)
作品欣賞
三個搗蛋鬼和一個女生
天陰沉沉的。冷風吹着,天空中飄着幾架斷線的風箏。一股小旋風,在樓前捲起一個白色的塑料袋扶搖直上。風跟高處的樹枝叫板,發出嗚——嗚——的聲音。
女孩從沉悶的課堂里走出。夕陽西下,落日樓頭,眺望遠方。那高高的移動塔、電信塔,不知此刻,它們接收並發射了多少信號,傳播了多少消息。蒼翠的東嶽山上的亭台樓閣若隱若現。區人民醫院樓頂紅十字甚是耀眼,「急診科」幾個紅色大字在眼前晃動,似乎是從放大鏡里看到的那樣拉近了位置。
想到搗蛋鬼們在廁所里吞雲吐霧,在校門口的奶茶店里嘯聚山林,無事生非。女孩覺得乏味透頂,荒唐至極。最近他們喜歡玩嚇人的遊戲。課上老師提問,女生站起來回答問題,搗蛋鬼悄悄把凳子移開,讓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引得哄堂大笑,又不好發作;他們從地攤上買來仿製的黑蜘蛛、毒蛇、蛤蟆猛地扔在女生身上,嚇得她們尖叫。這些都玩膩了,他們三個想玩個更驚險、更刺激的。
三個遊手好閒的搗蛋鬼,看到呆呆望着遠方出神的女孩,油頭粉面的老滑頭頓時惡向膽向生,他給兩個小嘍羅擺了一個暗示的眼神,彼此心領神會,一致行動。於是悄然靠近她,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她抬了起來,從三樓陽台上倒懸掛在空中。事後他們說,與女孩並沒有任何過節,只是想同她開個玩笑而已。
忽然覺醒的女孩一聲長長的尖叫聲,披頭散髮,雙手在空中亂舞,引來樓上樓下的圍觀,一時間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那一刻,她覺得天旋地轉。那一刻,她想,只要誰能救她,同她要什麼都在所不惜,要她幹什麼她都會答應。如果他們一鬆手,含辛茹苦的父母,慈愛的老師,平日裡最好的朋友,這些年常伴他的書本和所學的知識都救不了她。人真的是一個脆弱的玻璃器皿,只要舉着的人一鬆手,就會摔成四濺的碎屑。
他們一定是以鳥的思維方式考慮的。如泰戈爾所言:「鳥兒以為,把魚兒舉在空中,是一種恩典。」人依賴於踏實感活着,必須要有一個不撞擊自己的實體依靠,才能心安。現在她處於一種懸掛狀態,那是一種墜崖的燃燒,像風中的燭火,搖曳之後,就是寂滅;又像流星穿越蒼穹,但是那種墜落感不是輕盈的飛翔,而是如山石從高處墜落溝底的滾動和撞擊。
保安發現了這驚心動魄的場面,雷鳴般咆哮着,狠不能展翅飛上樓去制止。三個小鬼一見陣勢,把人放下,抱頭鼠竄,逃之夭夭。
女孩經歷了空中歷險刺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幾位同學忙攙扶起她,幫她拍去身上的泥土。她覺得自己像一片浮雲,忽而向上,忽而向下,在空中飄動。
當我被告知這個情況時,人已安然地落在地面。但是那驚恐的幾十秒鐘,真像是對一場空難的模擬。我只好強作鎮定,讓他們來到辦公室做心理疏導。穩住局面後,打電話聯繫了各位家長。他們先後都來了,看到孩子無外傷,但三個搗蛋鬼的家長看不到那把可以殺人於無形中的恐懼之劍,他們反應冷淡,只看到自己的孩子安然無恙就長舒一口氣,顯得很輕鬆的樣子。
女孩完全沉浸在幻覺中,淚光閃閃地微閉着眼。她的母親到來的時候,帶着驚出的一身冷汗,把女兒攬進懷裡。女孩軟得像根麵條,雙眼緊閉,似乎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了,好半天嘴唇發紫,不停地哆嗦,說不出話來,雙肩不停地顫抖,喉嚨里發出忽赤忽赤的抽咽聲。她撲在母親的懷抱,仿佛才感受到了真實的人間,高度的真實又讓她進入幻境。她母親又是掐人中,又是哭着叫她的小名,試圖讓她睜開眼睛,試圖讓她喊一聲媽,試圖讓她不要再顫抖,她把女孩抱得很緊,似乎一鬆手,就會掉進陷阱中。女孩似乎完全游離身外,到了另一個天地漫步,路程太遠了,一時趕不回來,根本聽不到這渺遠的呼喚。當她終於感受到母親胸口的溫熱,感受到母親的手擦着她的眼淚。她微微張了張眼睛,結結巴巴地說:「媽,媽,媽,我,我,我,以為,再也,見,見,見不到你了。」在一個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瞬間經歷了幾乎是生與死的考驗,這怎麼不會是最刻骨的記憶呢?但是她無法表達自己的內心。躺在醫院的病床下,在監測機下,她的生命狀態仍是起伏不定,在呼吸機下面,她的面色蒼白如紙,在藥物的調理下,她漸漸平復了心緒,有了穩定的生命跡象,血液循環加速,腦部供血正常,心肺律動節奏平穩,臉上恢復了平靜的顏色,緩緩睜開眼睛,給了圍着的面孔一個疲憊艱難的微笑。
我一直陰沉的臉開始春和日麗。
三個搗蛋鬼勾着頭,站在醫院的樓道間。這番情景一點一點在他們的頭腦中觸動神經,觸動了他們的鐵石心腸,他們覺悟到自己的行為失控,恍惚覺得自己是做錯了。他們用眼神相互交流了很久,決定當眾鞠躬道歉,他們深深彎下了腰,女孩寬容地諒解了他們。
走出醫院的大門,風流雲散,繁星滿天。
作者簡介
馬君成,回族。寧夏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