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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看不見的路(李東輝)

​​一條看不見的路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一條看不見的路》中國當代作家李東輝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一條看不見的路

村街下面躺着一條路,村人們已經把它給忘了。

1972年冬,偉大領袖毛主席發出最高指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於是,村裡的大人們一起動手挑燈夜戰,兩個月後,村街下面就有了一條地道。然而,糧食卻是一粒也沒積下來,不是不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實在是無糧可積。全村四、五百口人,每個人的胃囊都像是一個填不飽的無底洞,打下的那點糧食,最好的交了公糧,生產隊留一些種子,有時候還要全國一盤棋,調劑出一部分支援更需要糧食的地方,剩下的分到各家各戶,也就沒多少了,用不了多久,就和着白薯干、榆樹皮甚至草籽被人們吞進肚裡,又變成了干硬的糞。所以,那個橫貫村街的洞就那麼空着,挖出來的土運到了村外,後來就被風帶走了,誰也說不清土們都去了哪裡。

空着的洞被空氣和黑暗乘虛而入。從此,原本深厚的村街下面不再踏實。人們再從七扭八歪的村街上走過時,總覺得腳下有什麼事就要發生,沒有故事的村街開始神秘起來。

至今仍不能找出一個正當的理由,為自己四十多年前的那次「壯舉」做出解釋。實在說不清楚,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為什麼非要鑽那條地道,那勇氣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或許沒有必要為一個孩子的舉動尋找理由,或許僅僅就是因為好玩兒,一個黑黑的洞口,透着深深的悠遠與未知,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好奇心會讓他膽大包天,甚至無法無天。黑黑的,深深地一個洞,是一個巨大的恐懼,也是一個巨大的誘惑。猶猶豫豫,欲行又止,想罷不能的感覺足以讓一個天性純然的孩子心血沸騰,聚起一團豪情,並最終邁出了「悲壯」的第一步。

太陽落山的經驗告訴我,眼睛是不能製造出光來的。驅散黑暗與恐懼,僅有眼睛是不夠的,我們心裡必須信着點什麼,手裡還要舉着點什麼。那個年月,一個孩子是沒有資格擁有一根蠟燭的,更沒有手電筒。於是,我們找來十幾個牛黃解毒丸的包裝盒,用一根細鐵絲穿成一串。藥丸包裝盒是被蠟油浸泡過的,用火柴點燃是極好的照明之物——至今都驚訝於自己那時的聰明。

提着那盞似燈非燈,似火非火的照明之物,我邁出了通向黑暗與未知的第一步。禁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此刻,光明留在了洞口,默默地注視着我。那是一種鼓勵,有了它,就聚足了走進黑暗、探索神秘與未知的勇氣。有光明在洞口等候,我還怕誰?更何況還有兩個夥伴與我緊緊相隨,儘管我們相牽的手有點抖,但又有誰說那不是因為激動呢?

微微跳動的火苗被黑暗與神秘緊緊包裹着,有如精神世界裡靈光乍現的思緒與頓悟。憑着眼前這團方圓不足一米的光亮,三個孩子小心而執着地朝前走去。

當第五個蠟製藥盒完成了它本不應該承擔的義務從鐵絲下端消失後,我們停住了腳步。我們手中還有六個藥盒在等待燃燒,我們的地下之旅到了止步的時候了。此時,我們才感到有些累,腰有點酸。我們突然發現,自打進入地道後,我們就一直彎着腰走路。儘管這地道寬不過兩米,高不過一米五六,但對於我們這三個十來歲發育並不茁壯的孩子而言,足以讓我們站直身子,挺胸抬頭的走路。然而,我們卻在不知不覺中低頭彎腰地走了一路。原來,無形的黑暗也是一種壓力,彎腰是讓生命保持適當的張力。在黑暗中彎腰走路,不是對壓力的屈從與恭順,而是對付黑暗的一種姿態。走在一條未知的路上,沒有張力的生命是不行的。

我們沒有急着往回走,我們還有一個藥盒燃燒的時間可以用做短暫的停留與審視,就像第一次吃奶油糖塊,不是急着將它吞進肚裡,而是將它含在口中,細細品味奶油與糖分在唾液作用下一點點融化為甜的感覺。感受糖塊與牙齒黏連在一起,爾後又乍然分開的聲響。當張開的牙齒將奶糖拉成條條絲線又突然斷裂時,仿佛在演繹着一個淒婉的愛情故事。細細的品味與思索需要駐足與停留。

我們提着這似燈非燈、似火非火的照明之物,仔細打量起置身其中的地道。我們用心去觀察洞頂的形狀,兩壁的杴痕,腳下的濕土,嗅着隱沒在黑暗中的空氣的味道和從未見過天日的濕土的氣息,這真是一件奇妙而又不可思議的事。

聽說附近的村莊也都挖了類似的地道,還聽說那時全國到處都在深挖洞。人真的是了不起的,竟然在短短的時間內挖出這麼多、這麼深的地道來。這項工程恐怕要比萬里長城還要浩大得多吧!而所有這一切的發生與出現,只緣於一個人的一句話。這話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而這巨大的話語力量又是從何而來的呢?這是一件極神秘的事情,如同我們置身其中的這條地道。

一縷濃烈的蠟油煙味混着濕潤的空氣鑽進喉嚨,嗆得我們咳嗽起來。當第六個包裝盒行將完成它燃燒的使命,轉換為另一種存在形態的最後時刻,便以更加濃烈的煙氣向這個世界和他頃刻就要消失的自己做最後的道別。萬物有靈,最後一縷煙氣和那耀亮的火苗是藥盒的吶喊與歌唱。從而也給我們一個提醒——該往回走了。

還是由我提火引路,三個孩子轉向來時的方向。好在挖這條地道的人大都純樸、厚道,沒有弄出什麼花活。就像他們的見識一樣,質樸而狹隘。我們三個小孩子就像雞肚子裡的三顆穀粒,順着細細的腸子一點點地蠕動,潛行。然而,我們漸漸失去了進洞時的從容與鎮定,雙腳不由自主的慌亂起來,怦怦的心跳聲在地道洞壁處轟轟作響,身後仿佛有一個猙獰可怖的鬼怪向我們一點點逼近。任我們怎樣地奔逃,都無法擺脫它帶給我們的恐懼與慌張,就這樣,我們被黑暗緊緊逼趕着,拚命地奔逃着。無論我們跑得多快,卻始終擺脫不掉黑暗的追趕,無法跟它拉開哪怕僅僅是一米的距離,但是我們沒有失去信心,也沒因不可擺脫而絕望。我們一直在堅定不移地奔逃,不再是為了擺脫黑暗的追趕,而是堅定着一個信念,洞口處有陽光,衝出去就是一片光明。

正是因了那片陽光,我才有了走進地道,走向黑暗,探訪神秘的勇氣。走向黑暗的時候,我從容鎮定無所畏懼,因為我的身後有陽光在為我一路守候。走向陽光的時候,我在狹窄幽長的地道里拚命奔逃,因為我身後有黑暗催逼。當我們氣喘吁吁地從洞口鑽出來時,耀眼的陽光嘩的一聲把我們緊緊抱住。這暈眩的擁抱令我幸福地閉上眼睛。黑暗正躲在洞口處,不懷好意地窺視着陽光與生命的親密接觸。

看不見摸不着的時間,化作一個個白天和黑夜。從前的那個孩子在這一次次輪迴交替中忙碌着,奔逃着。四十年的行程,把一個童稚未開的孩子累成一個步履蹣跚的中年盲人。黑暗還在緊追着我不停地奔逃,我不知何時才能衝出洞口。但我堅信,洞口是有的,它一定在一個什麼地方存在着,一定在一個什麼地方等着我。溫暖燦爛的光正在那裡等着我,有了這樣一個信念,奔逃就不再狼狽,奔逃之路將成為一條朝聖之路。

四十多年的光陰流轉,那條一直沒派上用場的地道早已被人們忘記。它成了村裡的一個秘密。每每回家從村街上走過,我便有幾分得意與竊喜。——只有我還記得,這村街下面有一條地道,那是一條看不見的路,從前的我曾從這條路上走過。 [1]

作者簡介

李東輝,男,1962年生。1984年大學畢業後不久因病導致雙目失明。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