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是魯迅寫的一篇文章。

原文

寫完題目,就有些躊躕,怕空話多於本文,就是俗語之所謂 「雷聲大,雨點小」。

做了《關於太炎先生二三事》以後,好像還可以寫一點閒文,但已經沒有力氣,只得停止了。第二天一覺醒來,日報已到,拉過來一看,不覺自己摩一下頭頂,驚嘆道:「二十五周年的雙十節!原來中華民國,已過了一世紀的四分之一了,豈不快哉!」但這「快」是迅速的意思。後來亂翻增刊,偶看見新作家的憎惡老人的文章,便如兜頂澆半瓢冷水。自己心裡想:老人這東西,恐怕也真為青年所不耐的。例如我罷,性情即日見乖張,二十五年而已,卻偏喜歡說一世紀的四分之一,以形容其多,真不知忙着什麼; 而且這摩一下頭頂的手勢,也實在可以說是太落伍了。

這手勢,每當驚喜或感動的時候,我也已經用了一世紀的四分之一,猶言「辮子究竟剪去了」,原是勝利的表示。這種心情,和現在的青年也是不能相通的。假使都會上有一個拖着辮子的人,三十左右的壯年和二十上下的青年,看見了恐怕只以為珍奇,或者竟覺得有趣,但我卻仍然要憎恨,憤怒,因為自己是曾經因此吃苦的人,以剪辮為一大公案的緣故。我的愛護中華民國,焦唇敝舌,恐其衰微,大半正為了使我們得有剪辮的自由,假使當初為了保存古蹟,留辮不剪,我大約是決不會這樣愛它的。張勳來也好,段祺瑞來也好,我真自愧遠不及有些士君子的大度。

當我還是孩子時,那時的老人指教我說:剃頭擔上的旗竿,三百年前是掛頭的。滿人入關,下令拖辮,剃頭人沿路拉人剃髮,誰敢抗拒,便砍下頭來掛在旗竿上,再去拉別的人。那時的剃髮,先用水擦,再用刀刮,確是氣悶的,但掛頭故事卻並不引起我的驚懼,因為即使我不高興剃髮,剃頭人不但不來砍下我的腦袋,還從旗竿斗里摸出糖來,說剃完就可以吃,已經換了懷柔方略了。見慣者不怪,對辮子也不覺其丑,何況花樣繁多,以姿態論,則辮子有松打,有緊打,辮線有三股,有散線,周圍有看發(即今之「劉海」),看發有長短,長看發又可打成兩條細辮子,環於頂搭之周圍,顧影自憐,為美男子;以作用論,則打架時可拔,犯奸時可剪,做戲的可掛於鐵竿,為父的可鞭其子女,變把戲的將頭搖動,能飛舞如龍蛇,昨在路上,看見巡捕拿人,一手一個,以一捕二,倘在辛亥革命前,則一把辮子,至少十多個,為治民計,也極方便的。不幸的是所謂「海禁大開」,士人漸讀洋書,因知比較,縱使不被洋人稱為「豬尾」,而既不全剃,又不全留,剃掉一圈,留下一撮,打成尖辮,如慈菇芽,也未免自己覺得毫無道理,大可不必了。

我想,這是縱使生於民國的青年,一定也都知道的。清光緒中,曾有康有為者變過法,不成,作為反動,是義和團起事,而八國聯軍遂入京,這年代很容易記,是恰在一千九百年,十九世紀的結末。於是滿清官民,又要維新了,維新有老譜,照例是派官出洋去考察,和派學生出洋去留學。我便是那時被兩江總督派赴日本的人們之中的一個,自然,排滿的學說和辮子的罪狀和文字獄的大略,是早經知道了一些的,而最初在實際上感到不便的,卻是那辮子。

凡留學生一到日本,急於尋求的大抵是新知識。除學習日文,準備進專門的學校之外,就赴會館,跑書店,往集會,聽講演。我第一次所經歷的是在一個忘了名目的會場上,看見一位頭包白紗布,用無錫腔講演排滿的英勇的青年,不覺肅然起敬。但聽下去,到得他說「我在這裡罵老太婆,老太婆一定也在那裡罵吳稚暉」,聽講者一陣大笑的時候,就感到沒趣,覺得留學生好像也不外乎嬉皮笑臉。「老太婆」者,指清朝的西太后。吳稚暉在東京開會罵西太后,是眼前的事實無疑,但要說這時西太后也正在北京開會罵吳稚暉,我可不相信。講演固然不妨夾着笑罵,但無聊的打諢,是非徒無益,而且有害的。不過吳先生這時卻正在和公使蔡鈞大戰,名馳學界,白紗布下面,就藏着名譽的傷痕。不久,就被遞解回國,路經皇城外的河邊時,他跳了下去,但立刻又被撈起,押送回去了。這就是後來太炎先生和他筆戰時,文中之所謂「不投大壑而投陽溝,面目上露」。其實是日本的御溝並不狹小,但當警官護送之際,卻即使並未「面目上露」,也一定要被撈起的。這筆戰愈來愈凶,終至夾着毒詈,今年吳先生譏刺太炎先生受國民政府優遇時,還提起這件事,這是三十餘年前的舊賬,至今不忘,可見怨毒之深了。但先生手定的《章氏叢書》內,卻都不收錄這些攻戰的文章。先生力排清虜,而服膺於幾個清儒,殆將希蹤古賢,故不欲以此等文字自穢其著述——但由我看來,其實是吃虧,上當的,此種醇風,正使物能遁形,貽患千古。

剪掉辮子,也是當時一大事。太炎先生去發時,作《解辮髮》,有雲——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秋七月,餘年三十三矣。是時滿洲政府不道,戕虐朝士,橫挑強鄰,戮使略賈,四維交攻。憤東胡之無狀,漢族之不得職,隕涕涔涔曰,餘年已立,而猶被戎狄之服,不違咫尺,弗能剪除,余之罪也。將薦紳束髮,以復近古,日既不給,衣又不可得。於是曰,昔祁班孫,釋隱玄,皆以明氏遺老,斷髮以歿。《春秋穀梁傳》曰: 『吳祝髮』,《漢書》《嚴助傳》曰: 『越劗發』,(晉灼曰: 『劗,張揖以為古剪字也』)余故吳越間民,去之亦猶行古之道也。……」

文見於木刻初版和排印再版的《訄書》中,後經更定,改名《檢論》時,也被刪掉了。我的剪辮,卻並非因為我是越人,越在古昔,「斷髮文身」,今特效之,以見先民儀矩,也毫不含有革命性,歸根結蒂,只為了不便:一不便於脫帽,二不便於體操,三盤在囟門上,令人很氣悶。在事實上,無辮之徒,回國以後,默然留長,化為不二之臣者也多得很。而黃克強在東京作師範學生時,就始終沒有斷髮,也未嘗大叫革命,所略顯其楚人的反抗的蠻性者,惟因日本學監,誡學生不可赤膊,他卻偏光着上身,手挾洋磁臉盆,從浴室經過大院子,搖搖擺擺的走入自修室去而已。

注釋和賞析

這是一篇未竟稿。寫於作者逝世前二日,也是魯迅最後的一篇文章。這篇與十餘日前作的《關於太炎先生二三事》,可作為姊妹篇來讀。在那篇文章中,魯迅表達了對於作為革命者的太炎先生的深切懷念,也對他後來「退居於寧靜的學者」,「用自己手造的和別人幫造的牆,和時代隔絕了」的作法表示了批評態度。文章不以太炎先生的「白圭之玷」而掩其德,對太炎先生的一生作出了恰當的評價。表現了作者深刻的革命思想和知人論世的史家風範。

本文從「二十五周年的雙十節」的到來,「不覺自己摩一下頭頂」驚嘆「原來中華民國,已過了一世紀的四分之一了,豈不快哉」說起,說摩頂「這手勢」所表示的內容 「猶言 『辮子究竟剪去了』,原是勝利的表示」。且進一步說:「我的愛護中華民國,焦唇敝舌,恐其衰微,大半正為了使我們得有剪辮的自由」;以後細說辮子之所以種在漢人頭上的歷史,以嘲諷的口吻寫出辮子的式樣與作用;再寫辛亥革命前後,「革命黨」人對於辮子的認識和爭取剪去辮子的鬥爭。就把文章逐漸引向了吳稚暉與章太炎的論戰;及太炎先生手定《章氏叢書》時不收攻戰文章,刪《解辮髮》等等,在夾敘夾議、敘議結合中表現了對太炎先生當時堅定的革命態度,銳利的戰鬥風格的讚賞,也有對於後來太炎先生「既離民眾,漸入頹唐」,手定 《章氏叢書》時,「不收錄這些攻戰的文章」的不滿和批評。魯迅指出: 「先生力排清虜,而服膺於幾個清儒,殆將希蹤古賢,故不欲以此等文字自穢其著述——但由我看來,其實是吃虧,上當的,此種醇風,正使物能遁形,貽患千古。」該褒則褒,該貶則貶,態度明確,不循私誼。「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這種人格精神在魯迅的文章中表現得極為鮮明。

作為《關於太炎先生二三事》的姊妹篇,本文的內容與前篇有其聯貫之處,都涉及對於章太炎先生的評價和懷念。但也各有側重,前篇雖也敘事,而重在議論評說,帶有明顯的論說辯駁的特點,而後文則重在敘事,抒發感慨,論說的特點並未鮮明地表現出來。寫法上,兩篇文章也有較大差異,前文正面入題,在擺出當時「官紳為太炎先生開追悼會」的事實後,觀點明確地加以評論,並直接寫出自己對於太炎先生的評價和看法。全文感情色彩鮮明,論說有力,結構謹嚴,對太炎先生或褒揚其革命家的過去,或不滿於作為「寧靜的學者」的後來,均有理有據,讀之使人動容。而後文從遠處落筆,徐徐敘事;重點在於對因太炎先生而憶及的往事的追思與記敘,雖有議論,卻重在抒發由此生髮的感觸。文章顯示出明顯的回憶性敘事散文的某些特點。風格上的差異更著:前文謹嚴,為政論風格,後文則較為灑脫,隨意揮灑,著隨筆風貌。當然,這些特點的形成,都取決於文章內容表達的需要。[1]

魯迅

魯迅(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原名周樟壽,後改名周樹人,字豫山,後改豫才,「魯迅」是他1918年發表《狂人日記》時所用的筆名,也是他影響最為廣泛的筆名,浙江紹興人。著名文學家、思想家,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重要參與者,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毛澤東曾評價:「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魯迅一生在文學創作、文學批評、思想研究、文學史研究、翻譯、美術理論引進、基礎科學介紹和古籍校勘與研究等多個領域具有重大貢獻。他對於五四運動以後的中國社會思想文化發展具有重大影響,蜚聲世界文壇,尤其在韓國、日本思想文化領域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和影響,被譽為「二十世紀東亞文化地圖上占最大領土的作家」。[2]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