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風 》 愁怨千古的詩風流 張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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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原野風.愁怨千古的詩風流
退休歸鄉閒適於家,自然也就習慣了山村清冷恬然的田園生活。每日裡,吃吃轉轉,睡睡看看,無所事事,閒雲野鶴一般。習慣了,亦不以為然,心中反倒隱隱鶱飛出了一種超然物外的憂鬱甜美的怡然。
也常有例外。每至霜秋葉落時節,夜闌人靜之時,冷冷月光入室,颯颯樹濤敲窗,唧唧蛩鳴驚寒,禁不住地輾轉反側於床,尤為難耐的便是那陣陣如泣如訴,淒迷的風吹葉落聲…… 耐及天灰亮,走出去靜靜地立在院中,任東天殘月冷麗如冰,任曉風涼冷似水,仰首朗朗蒼穹,思緒竟風飛萬里雲天。
難怪古今文人墨客面對霜天冷月,葉落雁歸,淒絕地體味到了風物人生的美麗與缺憾,不由得神思飄飛,種種憂國憂民的傷懷感慨涌胸而出,便落筆為詩,為畫,為曲…… 成了他們的血淚噴灑,而絕非無聊才子們的吟風弄月的作秀。
綿長的中華文史上,便有了諸如:戰國宋玉的「悲哉,秋之為氣也,蕭蕭兮草木搖落而變衰。」三國曹丕的「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西晉陸機的「悲落葉於勁秋」。唐代杜甫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李白的「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元代馬致遠的「送客時,秋江冷。商山琵琶斷腸聲」。清代曹雪芹的「瀟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這些清詞麗句,無不是詩人們將已失的美好意象於瑟瑟秋風,瀟瀟秋雨中復甦,傾吐出了他們心上秋的千古風流絕響。
總觀古今的那些傷秋,悲秋,吟秋,祭秋的辭詩中,最為動人情懷、令多情讀者夜不能眠的該是那些感慨秋日佳期如夢,天各一方的離情別恨的詩賦。一如曹丕的《燕歌行》中的「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李白的《子夜關歌》中的「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陳玉蘭的《寄夫》中的「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字字句句語淺情深皆血淚滴成,無不令人慾淚不能,欲訴不成。
而從秋的意境感嘆人世滄桑的與對遙遠故土的眷戀;由憑弔古蹟而引發的事業無成及精神折磨的痛楚;由人生若轉蓬浮萍漂泊而滋生的種種千古共有的秋愁與哀痛,才又使詠秋的詩賦歷久而不衰。如杜甫《登高》中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霎時長風四起,泣淚瀟瀟,壯麗無比。又如孟浩然的《四寒有懷》中的「鄉淚客中盡,歸帆天際看。」再如劉禹錫的《秋風引》中的「何處秋風至,蕭蕭送燕群」 這類悲秋的愁怨思緒幾乎從歷代著名詩人那裡都可以順手拈來。再如杜牧的《旅宿》中的「寒燈思歸事,雁斷驚愁眠。」李頎的《送魏萬之京》中的「鴻雁不堪愁里聽,雲山況是客中過。」馬戴的《灞河秋後》中的「落葉他鄉樹,寒燈初夜人。」而到了宋元的詞曲中的秋愁怨辭則又達到了別樣天地境界。像張養浩的《山坡羊》曲中的「黃花落重陽後,減盡風流,對黃花人自羞。」恰道是花遜風流,人增風流。而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曲中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竟具如此驚心動魄的藝術魅力,將人們心上的秋推到了千古風流的極致。
可惜的是與那些多情灑脫的唐宋元詩人相比,後世追之莫及的文人的心上,卻多了幾份彼此相輕、相妒的矯情,哪裡還有一點兒前代詩人坦蕩豪爽,純真可愛,光彩照人的風流影子?所以後世也就再無杜甫的《天末懷李白》的「晾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 也就再無高適的《送李府之峽中王少府貶長沙》的「巫峽啼猿數行淚,衡陽雁歸無封收。青楓江上秋帆遠,白帝城邊古木疏。」也更無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的千古絕響的「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也更無元代鄭光祖的《普天樂》曲中的「楚天秋,山疊翠,……氣呵做了江風淅漸,愁呵做了江聲瀝瀝,淚呵彈做了江雨霏霏。」真道是麗句天成,超脫了一切世俗,流露出了赤子般的純真深情。他們心上的秋詠出的是無一己的悲歡,無一時一地的局限,而是超越人生的枝蔓直達人生的底蘊,句句無不閃爍着人格操守的光芒。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世人聽到的是陳子昂《登幽州台歌》,感悟人生的愴情千古的風流詠嘆!
及至封建社會末世,曹雪芹則把自己心上秋淚的靈光,瑩瑩灼灼地傾吐進了大觀園秋爽齋中一群妙齡才女們的心上,任她們的紅唇繡口吐出了一首首精美的詠秋菊詩。不妨摘來林黛玉三首詩中的句子以品賞: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詠菊》
「孤標傲世偕誰隱?雁歸蛩病可相思?」《問菊》
「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菊夢》
所以,這世上便有了林黛玉以玉為心,以心為情,以情為愛,以愛為愁,以愁為淚,以淚為魂的一個孤標傲世,而又高潔得令善良哭泣的才女。林黛玉,就是玉碎的剎那間玉淚迸濺成的詩。
心上秋,永遠是人類愁怨千古的詩風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