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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薔薇(金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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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薔薇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野薔薇》中國當代作家金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野薔薇

01

當聽到丈夫易慶因車禍當場死亡的噩耗時,薔薇沒有一滴眼淚流出來,相反,她有種解脫的快意。這是一個暗沉沉的秋,颯颯西風吹黃了樹葉,一個旋兒下來,被各式各樣的鞋子踩過,發出簌簌的微響。

在收拾衣物離開的最後一刻,薔薇環視了一下這個曾帶給她痛苦多於歡樂的銀灰色的家,心下黯然。銀灰色的家具,銀灰色的裝飾木片,銀灰色的瓷磚,當初這個色調是易慶選的,薔薇不滿意,但說不過他,只得作罷。或者,兩個人的婚姻從一開始就蒙上了灰色的塵埃,讓人壓抑地近乎窒息。

走在小巷裡,薔薇聽到兩個鄰居在私語,大約是關於她的故事。一個穿着洗得泛了白的黑色毛衣的胖女人嗓門很大:

「劉嫂子,你看那女人。聽說她丈夫出車禍死了,可她像沒事一樣。還整天穿紅着綠地進進出出。」

那個高顴骨的黑臉膛道:

「妹子,你小聲點。還常哼小曲呢。依我說,看她水性楊花的德行,準是個騷貨。」

「丈夫屍骨還未寒呢,就出去勾三搭四。不出半月,就該對男人投懷送抱了。」

「我聽說她男人也不是東西,天天喝酒,醉了罵娘,而且還嫖娼呢。」

「就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唄。」

「算了,跟咱也沒多大關係,不說了。」

「哎。」

她們不避嫌,而薔薇也並不惱。因為她本不是個在意別人看法的女子,況且,關於易慶,她們說的是實情。至於她自己,都說天妒紅顏,一個長得耐看又有氣質的女子,遭到老女人的嫉妒並不奇怪。老實說,薔薇,這個幼兒園裡的孩子頭,並不能歸於美女的行列,她的臉有點橢圓,稍稍的凹下去,不過很白皙。鼻子小小的,單眼皮。因為太瘦的緣故,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事實上薔薇卻是健康的很。用王一澤的話講,薔薇有種天生的陽光特質,因為愛好詩詞歌賦,渾身上下更洋溢着一股迷人的書卷氣。一張永遠活潑明朗的臉讓薔薇始終停靠在二十五六歲的生命站台上,雖然她已經二十八歲了。而對於薔薇的稚氣,靈氣,才氣,易慶是不需要的,他只需要物質的刺激和冶遊的樂趣。對於這場婚姻,薔薇從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兒,卻無從回頭。現在,上蒼終於肯眷顧一下薔薇,讓她重新開始一段屬於自己的心路歷程。

對於這方浸滿淚水的土地,薔薇沒有絲毫的感念。不錯,這裡也曾有過三五知己,也曾給了她最基本的生存資本,但與她所受的磨難和苦痛而言,這能算什麼?況且,朋友已經遠走,感情在此塌方,若留下來,徒增傷悲罷了。無論如何,明天該走了。

薔薇置身於空蕩蕩的大街上,有些落寞,又有些痛快。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蒙蒙的小雨,灌進薔薇的脖子裡,像極了兒時母親給自己撓痒痒。書上說「一場秋雨一場寒」,不錯,現在已是十月天,一陣涼意撲面而來,薔薇縮了縮脖子。時間過得可真快,來到這裡已是五年有餘。

02

第二天,東窗未白,天剛蒙蒙亮。薔薇起床後,梳洗停當,決定坐火車回成都。

剛好趕上了早班車,薔薇買的是硬座票。上車前,薔薇簡單地買了點早餐,麵包火腿之類。大約過了五分鐘,火車鳴着汽笛,平緩地離開了這個滿是綠樹青山的城市。透過車窗向外望去,沐浴在朝陽下送別的人們,揮手的揮手,抹淚的抹淚,可這一切,無論痛苦抑或感傷,與薔薇是沒有關係的。五年前,扎着兩個辮子的薔薇拖個大大的行李來到這裡謀生,後結識了易慶。五年後的今天,薔薇又赤條條地離開了這裡,——沒有那個因為離別而黯然消魂者,易慶不是,他只是薔薇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罷了。從此一去,也許永遠不再回來了。

火車一路西行,越過叢林,越過稻田,好象在駛向遙不可及的未來。遠山蒼翠,松柏如蓋;秋水潺湲,浩渺迷茫。車內的廣播裡放着國家新聞。薔薇有些昏沉欲睡,也許因為昨晚沒有睡好所致,於是拿出三毛的書翻了兩頁。因為不是節假日,乘車的人並不多。薔薇對面坐了個穿西裝的中年男子,拿了個公文包,大約是個國家幹部吧。中年男子就座時向薔薇微微點了一下頭,紳士般地坐了下來。在薔薇眼裡,卻有了道貌岸然的意味。薔薇喜歡在穿着上隨意些的男子,——因為王一澤就是這樣的。何況西裝革履,正式場合倒無可非議,其他時候不免給人土土的感覺。某些西裝要人背地裡做的事,跟他身上的這套衣服是有些開玩笑的。於是,薔薇乾脆閉上眼睛,裝出睡覺的樣子,這樣一來,總有點禮貌吧。

「各位旅客朋友們,武漢車站到了。」聽到列車員報站的聲音,薔薇剛才還在混沌中的心微微一震。武漢,這是她曾經的同事兼朋友王一澤的故鄉。王一澤,那個曾誇她天資聰穎、心地明亮的男子?現在可在何處?

王一澤比薔薇大七八歲,在薔薇進幼兒園做阿姨以前,他已經當了五六年的叔叔了。一澤皮膚有點黑,卻並不難看,常常喜歡笑,說話時聲音溫和,稍稍帶些磁性。因為同是「外籍人士」,便覺得親近了許多。那時,一澤已經有個賢淑的妻子和一個六七歲的女兒。薔薇常常看到他們一家三口手牽手出來散步,一澤的眼角里也寫滿了幸福的笑意。一澤下班後喜歡研究兒童教育,大約是因為愛女兒的緣故吧。——薔薇想。後來,一澤考取了一所大學的研究生後,兩人就沒了聯絡。後來聽同事講,一澤畢業後留在了故鄉,妻女也一塊跟了去。

在薔薇心中,一澤是個體貼細膩善解人意的好知己。那時,薔薇已經跟易慶結婚,薔薇常常因為易慶的事在辦公室哭鼻子。那次,是薔薇的生日吧,可易慶一整天未曾露面。想起孤零零一個人漂泊在異鄉,無依無靠,雖結了婚,卻更是想家了——這裡的所謂的家,跟沒有是一樣的。薔薇越想越難過,不禁悲從中來,在空蕩蕩的屋子裡嚎啕大哭。

「薔薇,怎麼哭了?下了班怎麼不回家呢?」聽到一澤溫和的問詢,——不知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薔薇倒不好意思了,遂連忙止住哭聲,道:「沒什麼。就是想家了。」看到尚在哽咽的薔薇,—一對這個獨立要強、孤身在外的女孩子,方今哭得兩眼腫得跟桃子似的,——一澤有些小小的難過,他也說不清為什麼。對這個女孩子,一澤早就注意到了,不僅因為同是外地人,某些心靈層面的東西,他覺得與薔薇頗有共同之處。但這並不妨礙他正道直行,他依然如同往日愛着嬌妻幼女。——愛人,知己,他分得很清楚。而且,他知道今天是薔薇的生日,這是他無意中在會計室看到的。

他靜靜地坐了一會,沒有多說什麼。薔薇漸漸安靜下來,對着一澤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頓了頓,一澤說:「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免費給你點首歌。」薔薇很是驚喜,卻說不得什麼。桌上正好有盤磁帶,是老狼的專集。一澤把磁帶擱進錄音機,老狼舒緩的曲調瀰漫開來——「我只能一再地讓你相信我,那曾經愛過你的人那就是我……」

這是他們交往的開始,——雖然他們剛剛開始就已經告一段落。

03

那次生日過後,薔薇覺得與一澤在心靈上靠近了很多。

有一次,園裡組織外出學習。到達那個陌生的城市後,天色已黃昏。飯後,一個同事提議出去逛逛。這樣,加上一澤和薔薇,三人便遊蕩在異鄉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流光溢彩的桔色街燈,琳琅滿目的新奇物件,一路走過,不覺到了一廣場。有噴泉,薔薇要去看。同事對一澤道:「你陪薔薇先去,我去那邊買盒煙。做好護花使者啊,別讓人把美女拐走了。」說完,同事離開了。一澤便和薔薇去看噴泉。兩個人並肩走着,薔薇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或許,是一種甜蜜吧。有一刻,薔薇很想牽一下一澤的手,卻終於忍住了。——她知道,那樣並不好。畢竟,兩人只是朋友而已。心有靈犀,並不是假的。因為此時,這亦是一澤所想的。也許,在不知不覺間,人就會迷失在某中。兩人對望了一眼,似乎都感覺到了一瞬間的尷尬。恰好,同事回來了,三個人便坐在石凳子說話。

第二天,在會議上。一澤和薔薇坐在一起。一澤看到薔薇在記錄本上寫着什麼,便小聲打趣道:「薔薇,寫什麼?這麼認真?」湊過頭作勢要看。薔薇趕忙用袖子遮住,道:「沒什麼。寫着玩呢。」臉卻變得通紅通紅的,好像做錯了什麼事。

賓館斜對面有家商場,一澤說去給女兒買本畫冊。薔薇見幾個同事都在牌桌前打得熱火朝天,便對一澤道:「看在昨天你做護花使者的份上,我陪你去吧,順便買點東西。」兩人便出了門。置身於洶湧的人流中,薔薇覺得暖暖的,身在他鄉反而不覺孤單,「只把杭州作卞州」了。——一切皆因有一澤在身邊。正胡思亂想之際,一輛摩托車疾駛而來,薔薇差點被掃倒——若不是被一澤一拉。沒幾秒鐘的工夫,一澤便放開了薔薇的手,而這卻足以讓兩人的心均是一震。

商場的電梯是垂直升降式的,兩人面對面站在裡面,能聽得到彼此喘息的聲音。薔薇有點頭暈——或許是電梯的緣故。看到薔薇在昏黃的燈下紅潤的嘴唇,一澤很想輕輕地吻一下。隨即責備自己:「哦,我要瘋了。趕緊打住。」

電梯緩緩上升。薔薇問:「一澤,你熱嗎?臉怎麼那麼紅?」一澤道:「是嗎?——是有點熱。」薔薇偶爾看到鋥亮的電梯中自己的臉,竟也是紅紅的。這時,正好到了。走出電梯,一澤仍覺得自己的臉很燙。——也許,兩人走得太近了。

學習結束回到幼兒園後,一澤意識到如此下去也許會發生什麼事,便有意地迴避薔薇。薔薇亦是。而且,在她的心裡,她發現她已經愛上了這個男人——從她在開會時寫那封情書時——雖然並未讓一澤看到。

以後,如何是好?進還是退?自此,薔薇便有了一樁心事。

04

幾個月後,一澤離開了幼兒園。薔薇像是突然地閃了一下,心內黯然。遂向他最好的哥們打聽他的去向,方知一澤讀研去了。為什麼不給自己留個信呢?薔薇想,難道是為了逃避嗎?人雖離去,種子卻早已種下,——或者,隨着時間的流逝,這棵無果之花已經生根發芽了。——感情上的事真是奇怪的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

「嗨,薔薇。去哪啊?」一聲熟悉的問話拉回了薔薇的思緒,尋聲看去,竟然是一澤!——原來列車已經開動了,一澤和自己坐了一班車。薔薇有些窘,又有些羞,——當人心裡有鬼時,大抵如此的。「哦,一澤。好久不見。」「好久不見。」簡單的問候後,一澤坐在了薔薇的對面。三年沒見了,一澤還是老樣子,依舊黑,依舊笑着,只是瘦了些。「看什麼呢?這麼好學?」一澤問道。「三毛,隨便翻了翻,打發時間唄。現在在哪上班?你這是去哪呢?」薔薇道。一澤邊從包里拿出一本書,大約是教育哲學類——從前一澤就有讓書本充斥空閒的習慣。看來這個習慣至今未改。——邊道:「我現在在武漢一家幼兒教育研究所上班。這次單位派我去成都參加一個全國性的幼兒教育研討會,大約一周的時間。你這是出去旅遊嗎?」薔薇答道:「不,我回老家的。我已經不再單位上班了。」說到這裡,薔薇心中有些不由自主的難過。

沉默了幾分鐘,薔薇告訴了一澤近來發生的事情——易慶的死,自己的辭職,心跡的蒼茫。說着說着,眼圈居然紅了起來。一澤沒有勸慰什麼,大約是因為了解薔薇的個性——一吐為快吧。他只是捏了捏薔薇的手——纖弱的,隱隱的看得見幾根細細的血管。薔薇試着縮了縮,仍舊被他握着。——也許,她心裡是喜歡的。哦!這個看似剛強實則孱柔的女孩子,當初曾怎樣地讓自己心神激盪過!如今重逢,仍舊惹人愛憐!

火車行駛了一天一夜,將在第二天凌晨到達成都。在站台上,薔薇對一澤很是留戀。——一澤當然看得出來。於是道:「薔薇,你先回家。我安排好住宿後再聯繫你,好嗎?」看到薔薇上了車,一澤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幼兒園的薔薇,廣場上的薔薇,火車上的薔薇,一浪高過一浪,鋪天蓋地而來。而自己,竟然答應與薔薇約會了!

研討會第二天才開。在賓館找到自己的房間後,一澤看了會電視,——卻是六神無主地,不知為何。於是打電話給薔薇,約她一同去吃晚飯。薔薇換了件衣服出來——這次她穿了件天藍色的旗袍,素淨優雅。對於穿旗袍的女人,一澤由衷地喜歡着,只是現代化了的都市女性再不肯讓幾百年前的古典把自己湮沒。——他喜歡薔薇穿旗袍的樣子,淡淡的脫俗,淺淺的清麗。兩人結伴去吃火鍋——不知是誰先牽誰的手的,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了。甜蜜,只有甜蜜。

吃完飯後,兩人該分手了。薔薇笑着對一澤道:「我要你抱我一下。要不不讓你走。」說完盯着一澤的眼睛——神情像極了一個六七歲跟祖母要糖吃的孩子。一澤也笑了,果然過來輕輕地擁抱了一下薔薇的腰。薔薇跑開了。一澤在原地站了一會,很快樂。路邊的音像店傳來了葫蘆絲曲子,細聽之下,是《月光下的鳳尾竹》。抬頭看月亮,昏黃的,圓潤的,充滿了人情味,像是從人海中浮起來似的。

05

研討會三天就結束了。一澤沒有馬上回武漢,又另外找了一家賓館住了下來。——他覺得跟薔薇還有些話要說,有些事情要做。——其實具體說什麼或者做什麼,他的腦中是一片空白的。說到底,他還不想離開成都——只為了一個叫薔薇的女子。

每天,薔薇都會按時來找他。有時帶本書來,一起靠在床上看書,有時看羅素,有時看張愛玲。一澤會給薔薇講羅素的故事,講一些哲學上的趣事。對於哲學,薔薇並不喜歡,她覺得哲學讀多了要麼會使人變老,要麼會變得神經兮兮。或者,哲學根本是男人的事。但聽一澤講哲學,卻是一種享受。一澤會把最艱深的道理闡釋地通俗有味,對薔薇而言,可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當薔薇這樣說時,一澤就說薔薇在取笑他。其實,薔薇在心底一直深藏着對一澤的崇拜,——最早對他的愛意也許便從此而來。所以,薔薇說這話時是由衷的。

對成都來說,最繁華的路莫過春熙路,被人譽為「小王府井」。在華燈初上的時候,薔薇便拉着一澤到春熙路遊逛。看衣服,小飾物,品小吃。他們最喜歡吃泡菜,放上油油的辣椒,一人吃一大碗。拉着一澤的手,薔薇覺得心裡很踏實。

成都是個陽光罕見的城市,霧蒙蒙,陰沉沉的天氣最多。那天,下了場小雨。雨後,兩個搭車去望江公園玩。公園裡種植着各式各樣的竹子,一澤以前只是聽說竹子種類繁多,今天才得一見。湘妃竹,冷箭竹,佛肚竹,方竹,斑竹,亭亭玉立,婀娜多姿,青翠凌傲,直插雲天。四周的園牆上刻有薛濤的詩詞,筆力俊激。這位唐朝著名的女詩人,身雖為妓,心潔如冰雪,花容月貌不減清冽。壁刻上有一首絕句,名為《池上雙鳥》,是一澤最喜歡的。全詩云: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不知怎的,這首詩讓他把自己和薔薇聯繫起來。詩意不言而喻,只是,他和薔薇算什麼呢?不說薔薇,只說自己。戀愛嗎?自己已有妻室。情人嗎?自己和薔薇並沒什麼。也許缺少的只是一個契機罷了。——一澤突然覺得自己正搜腸刮肚尋找和薔薇更進一步的交往的理由。四處找薔薇,——原來薔薇正站在在不遠處的一個井旁探身往井裡看——傳說中薛濤就是「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此井」的。薔薇正在向一澤招手:「一澤,快來看,看我發現了什麼。」一澤走過去,發現與老家的井並未有什麼不同,於是笑道:「沒有什麼嘛。大驚小怪的。」再往井裡看,只是看到了水中薔薇的影子,——被風揚起的頭髮,白皙的臉龐,黑漆漆的眼眸,衣服上的色澤艷麗的圖案,——在水中一盪一漾的。他覺得自己有點心猿意馬了。

下午,他們又在廣場上逛了半天。看得出,薔薇很高興,又多少有點傷感。——畢竟,後天,一澤就該離開成都了。時間過得可真快,一眨眼的工夫,六天的時間就過去了。我想我們人總是這樣,高興的時候,一天好似一小時;悲傷的時候,簡直是度日如年了。這幾天,不管對於一澤,還是薔薇來說,都是充滿陽光的——雖然天上一點太陽的影子也看不到。

晚飯時,薔薇喝了點酒。一澤是不喝酒的,好男人嘛。所以薔薇自斟自飲——以前,當易慶徹夜不歸時,薔薇就會一個人在家中倒點白酒,一滴滴地品。有點辣,有點苦,本想讓酒精麻痹自己的痛苦,豈不知最終卻是舉杯消愁愁更愁了。

06

喝了酒出來,薔薇的腳步有點踉蹌。——大約喝多了。一澤趕緊挽住她的胳臂,薔薇就勢吊在了一澤的身上,兩個人踢踢踏踏地往前走。

天上有一輪彎如淡眉的月亮,不是特別亮,昏黃的光暈讓人迷離。薔薇磕磕絆絆地說着話:「一澤,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詩——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是不是很美啊?你看天上有兩個月亮呢。今晚我不回家了,要陪你看一晚上月亮。」一澤雖未喝酒,心裡也有了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許是被薔薇熏醉了。便道:「好啊。」——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攔了個出租車,上車後問薔薇家的方向,薔薇嘴裡只是嘟嘟噥噥地。一澤只好讓車往自己住的賓館開去。快到時,一澤挽着薔薇下了車。路旁有家「錦城賓館」,兩人走了進去。安頓好薔薇後,一澤準備回自己住處。——他住的賓館離這裡不到三百米。其實,一澤的心裡亂的很。鬼使神差地把薔薇安頓在這裡,為什麼不和自己住一家賓館呢?難道只是怕醉了亂性嗎?自己並未喝酒啊。真要一意孤行的話,即使硬把薔薇與自己分開又有什麼用呢?

拍了拍薔薇的肩膀,一澤轉身想離開。——他知道,他是在強迫自己。這時,薔薇好像醒酒了。看到一澤要走,便拽住了他的手。看到薔薇楚楚可憐的目光,有一刻,一澤想留下來。最終,他還是決定離開。對薔薇道:「乖,明早我來叫你。」薔薇道:「不,要不我去送你。」一澤道:「算了吧。看你喝的醉樣,怕你回不來呢。」薔薇道:「偏要去。」一澤知道,薔薇雖是個隨和的女孩子,可一旦那股倔勁上來,五頭牛也拉不回來呢。只好答應她送自己。下了樓,一澤看着身邊的女孩子,想道:呵,什麼時候一個大男人輪到讓一個小女孩送了呢。薔薇是高興的,嘴裡哼着小曲。白天的雨水並未完全滲透,有些凹的地方有淺淺的小水窪。薔薇故意地踩進去,噗嗤一聲,水花四濺,有些濺到了一澤的褲子上,薔薇便咯咯地笑起來。在一澤看來,那是童稚的,清純的笑聲。而自己,終日帶着厚厚的面罩,已多久沒有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場了?之所以喜歡這個女孩子,也許跟她一起,能讓自己回到真實的自我吧。一澤想。

一澤的住處很快就到了。看到一澤往裡走,薔薇站在原處沒有動。一澤只好折回來,道:「怎麼不往回走啊?是不是怕迷路?」薔薇道:「再送我回去不行嗎?」有祈求的味道。一澤明白薔薇的心思,狠了狠心道:「不行。回去早點休息。啊?」轉身進了賓館,頭也未回。薔薇呆了幾分鐘,說不清心中的滋味,——屈辱,怨恨,傷悲,落寞。哦,一澤,我的一澤,你到底怎麼想?為什麼這麼狠心留下我一個孤單的女孩子在夜間空無一人的街道?我該怎麼做?還有一天,你就要離開我了。回到你的愛人身邊,回到你的女兒身邊。剩下我一個,舔舐流淚的心。想到此,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月亮,更加縹緲了,似乎如薔薇的心,蘊含了些許悵意。

回到賓館,薔薇半天沒睡着。輾轉反側,腦中除了一澤再無其他。直到東方略顯熹微,只好自我慰藉:一澤倘若真留下來的話,那麼這個男人就不值得自己愛了。心內方才釋然,終於沉沉地睡去。

當薔薇思不能眠的時候,一澤亦是躺在床上,兩眼圓睜。今天晚上自己是怎麼了?不是不想,只是控制住了自己到底沒有去做。那麼對於薔薇,我是大大地傷害到她了。記得以前薔薇常取笑我是個偽君子,也許他的話是對的。我本不是柳下惠,只好做個偽君子了。只是還有一天我就要回武漢了,難道我跟薔薇之間就這樣明如鏡清如水地歲歲年年嗎?不知是誰說過,男人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把女人弄到床上。看來,我亦是如此的了。道德,倫理呢?該往何處擱置?愛,真是個惱人的東西。

07

次日一早,薔薇還在矇矓睡意中,一澤便來叩門了。

一澤進來,手裡提着油條和豆汁。薔薇揉揉眼睛,笑道:「呵。怎麼?難道今天的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怎麼對我這樣好?是覺得昨晚對不住我呢還是因為明天你就'壯士一去兮不復返』了呢?」一澤道:「瞎說啥呢?我不是知道你是個大懶蟲嗎?快起來了,睡多了小心發胖。啊?」等薔薇梳洗完畢,一澤差不多吃完了。薔薇邊吃邊問一澤:「我們今天還出去嗎?」一澤打開電視,道:「最後一天了,不出去了。一起看會電視,說說話吧。」其實薔薇也是這樣想的,她覺得有好多話要說給一澤聽。

一澤坐在床上看電視,是張愛玲的《半生緣》,——這也是薔薇喜歡的一部片子。薔薇吃完後坐到了一澤的身後,用手攏着一澤的腰身,下巴擱在一澤的肩上。他們討論着劇情。薔薇道:「我覺得曼楨跟世鈞交錯而過,真是傷感的很。」一澤道:「是啊,若他們真的結合了,我們便不會覺得故事有什麼悽美了。或者說,我們津津樂道地只是超越世俗禮儀和倫理道德的情事吧。」薔薇戚戚地道:「這也是我們熱愛斷臂維納斯的緣由了。殘缺的,是最美的。」一澤心內也是黯然的很。——明天,他們會怎樣?

薔薇一隻手輕輕地摩挲着一澤的臉龐,——剛刮過的鬍子,有幾根硬硬的胡茬扎着薔薇的手。移到一澤的嘴唇上,便停住不動了,嘴裡喃喃地道:「一澤,我們該怎麼辦?我真的好愛你,好愛你。我不想當什麼第三者,只想好好地愛你。」一澤說不出什麼——他何嘗不愛着這個令自己內心如水般清澈的女孩子?——回身緊緊地摟住了薔薇,尋找紅唇,尋找山峰,尋找森林,尋找幽谷……靈肉合一,兩兩相忘,雙雙墮入最黑暗的深淵。

……

一澤拉開窗簾,溫暖的陽光剎時滿屋。

薔薇玩弄着一澤的頭髮,對一澤道:「這下我看你是沒法再守身如玉了。不過,我喜歡這樣子。願意永遠地愛着你。可不要躲着我啊?」一澤笑道:「你這個精靈鬼,還引誘我呢。」說着,摟住薔薇的脖子,眯上了眼睛。好好地洗個日光浴吧。

一天的時光在兩個人的纏綿中飛快地流過。一澤乘坐的火車是夜間的。薔薇建議找個飯館好好地吃頓「最後的晚餐」,——因為她太高興了,要好好地慶祝一下。一澤卻說隨便吃點算了,因為沒什麼胃口——也許是累了。他固然是快樂的,卻在快樂的袍子底下攙雜了些憂慮的絲線。畢竟,他並不是個完全放得開的人。也許,每個圍城中的男人都渴望一場轟轟烈烈、熱血沸騰的戀情,可一旦獵物到手了,他多半會因為太多的顧慮而退卻。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好了。當然,這些薔薇是不知道的,——她正沉湎於濃濃的甜蜜里:一澤答應過她,會想她,會愛她。

一澤乘坐的火車轟隆隆地離開了燈火通明的站台。

看到向自己招手的一澤漸行漸遠,薔薇覺得這個男人帶走了自己的一切:熱情,靈性,信念,懷想。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搖曳在夜風中的站台上。她想起了離開易慶的故鄉時,那些婦人們的閒言碎語:自己,真是個妖冶的朝三暮四的女子麼?一澤,這個自己不該愛卻愛地無法自拔的男人,對自己的未來,對以後的幸福路,會有遮蔽嗎?幸福,這個看似簡單的詞語,與自己的距離究竟還有多遠?當它不經意間到來時,我會好好地握住它嗎?

08

幾年後。

薔薇正靠在沙發上看一本書,書名為《論中國兒童教育之前途》,作者王一澤。女兒苒苒在看卡通畫。宋路明,她現在的老公,——一個與一澤完全不同的男人,除了溫和幽默。他還沒有下班——他在一家電腦公司做技術總監。

跟路明一起,薔薇的心即使在空中飛翔,也有如履平地的踏實。或者這正是薔薇這些年來一直渴望和追尋的幸福。到底什麼是幸福?跟一澤一起,她獲得的是一種旁逸斜出的激情,正因為此,她一直沒有忘記她和一澤之間的發生的故事。不論於薔薇,還是一澤而言,這是他們生命中美麗的記憶。雖然這些年來他們從未再見面,但他們始終保持書信和電話往來——是知心知性知情知趣的朋友,最好的。

薔薇知道,一澤不是自己幸福的終點站;同樣,一澤也明白,他不會拋開家庭的童話樂園,給予薔薇的,只能是一種知遇之性情——他對薔薇充滿了敬佩之意:在感情的汪洋里,始終以理性為帆。他們,是惺惺相惜的。

薔薇想,她現在方明白了幸福的真諦:彼此關懷,彼此忠誠。在愛的天空下,過着俗世間實實在在的日子。有風的日子,同吟「細草微風岸」;陽光里,逗趣自己塗抹的文字。——她知道,那些夢魘般的歲月已隨風而逝。

有時,一澤和妻子女兒走在武漢熙熙攘攘的街頭,他會於那些風采神韻酷似薔薇的女子一側駐足——那個遠在巴山蜀水的薔薇,也會偶爾間讓目光越過千山萬水向這個繁華之都投來一瞥嗎?此時,妻子便笑他傻——對於他們的故事,她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一澤會愛她一生一世。——她是相信他的。

元旦那天,一澤給薔薇發來一條短信:薔薇,你沒有得到的只是一朵花,可你卻擁有了整個春天。祝永遠快樂。——他是真心實意地祝福她。

薔薇看着短信,笑了。[1]

作者簡介

金梅,筆名我的張愛玲,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原籍濱州,現居臨沂蒙陰。。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