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星期六(李海芳)
作品欣賞
疼痛星期六
一
早晨，剛過六點，晶晶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她沒有驚醒睡在隔壁的奶奶，而是躡手躡腳地一個人走進衛生間，先撒了一泡尿，然後就踮起腳尖，取下洗漱台上的牙具，接了一杯水，轉身來到比洗漱台要低很多的馬桶這邊，掀開馬桶蓋，對着馬桶開始刷牙。
刷完牙，晶晶又取了一個塑料臉盆，再一次踮起腳，從水龍頭上接了半盆溫水，然後又把馬桶蓋子放下，把臉盆放馬桶蓋子上，開始洗臉。
這些洗漱程序和做法都是晶晶自己逐漸探索出來的。一開始，晶晶是踮起腳直接在水龍頭下洗漱，洗漱的過程中水會順着她的胳膊直接流進袖筒里，等她洗完臉全身的衣服就都濕了。不過現在基本上不出這種事了。
只有四歲的晶晶已能自己吃飯、穿衣、洗漱，自理能力很強，這讓照顧她的奶奶省了不少心。
二
聽到水流聲，奶奶也起床了，她來到衛生間說：「剛六點，你再睡會兒嘛。」
晶晶看到奶奶，急急地拉着奶奶來到了她的臥室，打開衣櫃要奶奶幫她找出媽媽去年「六一」給她買的那身粉色連衣裙，她說今天要穿。
「天氣涼了，不能再穿裙子了，得穿褲子和毛衣！」奶奶不答應她的要求。
「不嘛，我要穿裙子！我要穿裙子！」這時晶晶才真正露出和她年齡相符的樣子來，扭動着身體，用力甩着兩根小胳膊，叫嚷着非要穿裙子。
「不准穿，穿了會感冒的！」奶奶開始唬她了。
「不嘛，我就要穿！」晶晶的抗議更進了一步，一屁股坐下，再往後一抑，人躺在了地板上了。
「哎呀小祖宗，你能不能站起來？！」奶奶只好彎下腰，吃力地把晶晶從地板上拉起來。
拉起晶晶後，奶奶的腰部仍呈彎曲狀，她一手托住旁邊的桌子，一手扶着自己的後腰部，讓自己的腰緩緩地直起來。奶奶有腰間盤突出症，腰腿越來越不靈便了。
奶奶知道拗不過晶晶，從柜子里給晶晶拿出了那身粉色連衣裙。晶晶很利索地就把裙子穿在了自己身上，還在穿衣鏡前照了照，確定滿意後，才讓奶奶為她梳頭。
「粉色蝴蝶結！」
晶晶要奶奶給她在頭髮上紮上與裙子相匹配的同色蝴蝶結。
打扮完畢後，晶晶又站在衣鏡前，前前後後又照了個遍，然後才跑到客廳的沙發上坐定，靜等媽媽的到來。
每個周六，媽媽都會來看晶晶，所以，周六對於晶晶來說是最重要的日子，是一個大節日！對於她來說，一周的時候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的到來。每到周六，晶晶都會起個大早，專等媽媽的到來。媽媽通常是早上來看她，然後再趕八點鐘到達單位上班。
「我就說你再睡會兒嘛，你媽媽七點才來呢，起這麼早弄得奶奶都睡不好。」奶奶一邊嘮叨着，一邊走進廚房做飯去了。
「起得遲了就來不及穿衣服了，媽媽看到我邋遢的樣子會不喜歡我的。」晶晶嘟着小嘴說。
三
七點到了，媽媽沒有來。晶晶坐不住了，開始在地上來回走動，還不停地爬到陽台上往下望，一直等到八點鐘門才被推開，但進來的不是媽媽，是爸爸和小鳳阿姨。
爸爸和小鳳阿姨走進屋後，直接就奔廚房去了，好像壓根就沒看見客廳里打扮得像個小公主的晶晶似的。
「晶晶過來吃飯了。」
聽到奶奶的呼喚，晶晶沒有動。
「晶晶，吃飯了，聽不到嗎？」爸爸也開始喊她了，可她還是一動不動。
小鳳阿姨沒有喊，而是走過來，蹲在她身邊溫柔地對她說：「晶晶，走，吃飯去！」然後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要帶她去廚房。
「不，我不吃！」晶晶甩脫了小鳳阿姨的手，滿臉的不高興。她不喜歡小鳳，更不喜歡小鳳阿姨碰她。
「你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不吃飯？」爸爸生氣了，從廚房走了出來，站在她面前對她大聲訓斥着。
「來，奶奶抱，乖！」奶奶過來了，伸手要去抱晶晶。
「不嘛，我不吃，嗚！――」晶晶把奶奶的手也甩開了，癟着嘴哭了起來。
「誰惹你了就說，不要動不動就哭！」爸爸更生氣了。
「嚷什麼？還不是因為她媽媽沒有按時來嘛。」奶奶坐下來摟着哭泣的晶晶對她兒子說。
「不來就不來了，你老想她幹麼？」爸爸還在吼。
「那個孩子不想媽媽啊？」奶奶白了晶晶爸一眼。
一旁的小鳳阿姨拽了拽爸爸的衣角，又指了指牆上的鐘表，拉着爸爸出門了。
看着哭着不肯吃飯的晶晶，奶奶站起身給她媽媽打了一個電話：「露露，你什麼時候過來呀，晶晶哭着不吃飯。」
「讓晶晶接電話！」電話那頭說。
「快，晶晶，你媽媽的電話！」奶奶把電筒遞給晶晶。
晶晶哭着對電話里的媽媽說：「媽媽，你今天為什麼不來看我？」
「媽媽上午有事過不去，晚上去看你好嗎？」
「好吧，那媽媽晚上一定來！」
「好的，一定去。」
放了電話，晶晶不再哭了，跟着奶奶吃飯去了。
四
上午祖孫兩人的任務是上舞蹈課。
九點鐘，祖孫二人已站在了樓下的公交車站牌下，沒等幾分鐘晶晶就舉着一個棉花糖跟着奶奶上車了，她們從家門口開始要坐兩站路，再換乘另一路公交車，再坐三站路，才能到達上課的地點――市文化宮。
舞蹈課是媽媽給晶晶報的名，媽媽還給晶晶報了畫畫、小主持人等多種藝術特長課，所以晶晶也是一個大忙人，每個雙休日都和奶奶奔波在市區里。
今天的舞蹈課晶晶表現的不是很好，一副很懶散的樣子，還挨了老師幾次訓。奶奶問她為什麼不好好跳舞，晶晶說沒精神，奶奶以為晶晶又對跳舞不[感興]]趣了，所以也沒多在意，囑咐了幾句就帶她回家去了。
回到家，晶晶簡單地吃了幾口米飯就主動上床睡去了。奶奶認為是晶晶早晨起得早，困了。要在平時，晶晶中午總是不肯午睡，經常搞得奶奶也不能午休。
今天中午比較輕鬆，晶晶爸也沒有回來吃飯，晶晶也老老實實上床睡去，所以奶奶也抓緊時間，躺床上補覺。
睡到下午四點，奶奶起床為晶晶煮了一隻蘋果，端過來叫晶晶起來吃時，晶晶卻不肯起來。
「晶晶別睡了，不然晚上就不磕睡了。」奶奶輕輕地推着晶晶說。
「奶奶，頭疼！」晶晶微睜了一下眼，對奶奶說。
「頭疼？」奶奶伸手摸過來，被嚇了一跳，「你發燒了？！」
奶奶把碗放下，趕緊給晶晶爸打了電話：「晶晶病了，在發燒呢！」
「我有事回不去，你給她媽媽打電話吧。」晶晶爸匆忙應了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奶奶又給晶晶媽媽打電話：「晶晶在發燒！」
「媽媽你先打出租車送她去醫院，我一會兒就到了！」
五
當醫生看到體溫計上面的數值越過三十九度線後，立即為晶晶開出了輸液處方。
晶晶媽媽是二十分鐘以後到達醫院的，手裡提着一箱酸奶。其實晶晶和奶奶老遠就聽到了她跑進醫院樓道里時跌跌撞撞的高跟鞋的聲音了。
「晶晶，媽媽來了！」媽媽一進病房就直奔晶晶的病床而來。
「媽媽！――」晶晶一看到媽媽就哭了。
「醫生說怎麼樣？嚴重嗎？」媽媽緊張地詢問奶奶。
「扁桃體紅腫，發燒，醫生說得輸幾天液體。」奶奶說。
「難受嗎晶晶？看，媽媽給你買酸奶了。」媽媽把酸奶箱提起來讓晶晶看。
「給我，我要喝！」晶晶伸手要拿酸奶。
「不行，感冒發燒，不能喝酸奶，會咳嗽肚子疼的。」奶奶攔住了晶晶。
「不嘛，我要喝！」晶晶開始在床上不老實了，扯得輸液管直晃游。
「別動，好好躺着，不然針頭就扎破血管了。」媽媽見狀摁住了晶晶亂動的胳膊，接着又說「聽奶奶的話，病好了再喝，不然媽媽就走了！」
「好吧，病好了喝，媽媽別走。」一聽媽媽要走晶晶就不敢鬧了。
這時媽媽發現了晶晶身上穿着的連衣裙，扭頭疑惑地看了看奶奶。
「是她鬧着非要穿，不給她穿她就躺地上不起來。」奶奶有些慌恐了，她知道這天氣讓晶晶穿連衣裙確實冷，說不定就是因為穿得少才感冒的。
「你看，你不聽話感冒了吧？以後要再不聽奶奶的話媽媽就不來看你了！」媽媽肅着臉警告着晶晶。
「媽媽不要不來看我，我以後會聽話的。」晶晶說着又抹起了眼淚。
「聽話就好，聽話媽媽就常來看你，別哭了。」媽媽拿出手絹幫晶晶擦試着眼角的淚水。
不一會兒，躺在病床上一隻手緊拉着媽媽衣角的晶晶睡着了。媽媽輕輕把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又幫她往上拉了一下被角，然後斜靠着床頭緊挨着她坐在床沿上。
奶奶面對着晶晶媽媽坐在床尾，沉默了一會兒，奶奶身子向前傾了傾，壓低聲音對晶晶媽媽說：「我在外邊聽人說你找的那個男人家裡有老婆！」
晶晶媽媽聽了臉上掠過一絲尷尬，但很快就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對奶奶說：「他答應我說下個月就去法院起訴離婚，年前就娶我。」
「我還聽說那個男人交往過很多女人，男女關係很亂的。」奶奶又補充道。
「我不管他以前怎麼樣，只要他對我好就行。」晶晶媽媽說。
「你和晶晶爸爸就真的不想複合了嗎？」奶奶終於說出了她真正想說的話。
「我和你兒子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他打了我五年，我不能讓他打我一輩子。」晶晶媽媽沒有商量餘地的口氣，讓奶奶閉上了嘴。
兩個前婆媳守着她們共同深愛着的寶貝，相對無語了。
液體就快輸完的時候，晶晶媽媽給奶奶留下五百元錢，起身道別準備離開醫院，她擔心晶晶醒了後不讓她走。就在她剛要出病房門時，晶晶爸爸迎面進來了，這對曾經的夫妻見面相互沒有言語，好像從來不相識一樣擦着身子各自走過，而一旁躺着的正是他們兩人的孩子。他們曾經的歡笑好像只是一個不現實的夢，現在想起來仍然讓他們感覺不真實。
看着晶晶媽媽離去的背影，奶奶對自己的兒子說：「讓晶晶媽媽回來吧，你看晶晶多可憐，前幾天晶晶還對我說，奶奶你可不要死掉，一定把我養大再死，不然就沒人管我了。我聽了心疼死了。」奶奶說着抹起了眼淚。
「媽，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了，人家已經跟別人住一塊了，連家都不要了，還叫人家回來幹啥？我就是打光棍也不再要她了！」晶晶爸氣憤地說。
「可你現在找的這個小鳳也不是什麼好女子，嫁過好幾個男人不說，現在還被一個富商包養着，你整天和她在一起算什麼？」奶奶又勸她兒子說。
「管那麼多幹麼？過了一天算一天，她讓富商包養也不是壞事，省得我養她。」晶晶爸爸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液體輸完後，奶奶把晶晶叫醒，準備讓她爸爸帶她們祖孫回家。睜開眼的晶晶突然發現情況不對，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環視了一下周圍，然後問爸爸：「爸爸，媽媽呢？」
「媽媽上班去了。」爸爸說。
「不，我要找媽媽，你去把媽媽找回來。」晶晶說着眼淚就撲噠撲噠地往下掉，又哭了起來。
「不行，現在媽媽工作忙，等下周六，媽媽就又來看你了，你耐心等着就是。」爸爸安慰着晶晶。
「好吧，讓媽媽下周六早點來看我，今天早晨我等了她那麼長時間她都沒來。」晶晶撅着小嘴說。
「好吧，下周讓她早點來！」奶奶補了一句，並幫她穿好外套，然後祖孫二人跟隨爸爸走出醫院，坐上爸爸的汽車回家去了。[1]
作者簡介
李海芳,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晉中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