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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您在那邊還好嗎?(陳軍玲)

爸,您在那邊還好嗎?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爸,您在那邊還好嗎?》中國當代作家陳軍玲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爸,您在那邊還好嗎?

電視劇《馬蘭謠》和《有一個地方名叫馬蘭》是以核試驗工程領域的著名專家林俊德院士的事跡為原型,真實講述了為國防事業無私奉獻、隱姓埋名、鮮為人知的一個群體的可歌可泣可敬的人生。他們及他們的子女在惡劣的自然條件下,幾十年如一日,與戈壁為伍,與大山為伴,飲風沙,喝鹹水,為中國的核試驗事業的發展振興做出了重大的貢獻。

我的父親及他們那些在馬蘭戰鬥過的人,也是為核試驗的成功,盡了自己畢生的精力。我也是一個在馬蘭那個地方長大的孩子。

核科學家錢三強說:「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將流下熱淚」。

前段時間,在新疆馬蘭場站當過兵的一位前輩給我說:撰寫馬蘭場站文史的寫作小組,已經寫到我父親的事跡了,希望我能夠提供一些有關父親的圖片、文字或父親回憶錄的一些資料。對於父親的工作歷程,我還真的了解的甚少。我只知道父親是個不善言語表達的人。不怒自威,智慧過人,清高中透着善良,睿智中不乏幽默,是他留給他們那輩戰友、同事乃至上級領導的印象。

我的內心感激那些馬蘭場站的前輩們,感謝他們在父親離世十五年後,還能夠記得父親。馬蘭場站那個地方,承載了我從三歲到十八歲的成長。我年少時對父親充滿了敬畏,青春時又考入軍校,遠離父母。在那個特定的歷史年代,特定的環境,特殊的使命,特別的保密制度,似乎沒有可以記載和證明父親豐功偉績的文字、圖片資料,唯獨能夠彰顯我父親業績的就是馬蘭場站的那幾個標誌性建築和已近破敗的,曾經是我們居住過的排型房屋。那些建築的規劃、設計,畫圖都是父親獨自一人完成,進而在施工現場指導實施,直到竣工。

家中少有的幾張父親的相片,也是父親和戰友們的合影。想找一張父親單人的軍裝照,竟然沒有找到。問及已年邁的母親,為什麼就沒有一張父親的軍裝照?雙眼已混濁的母親似乎眼前一亮,爾後又黯然神傷地說:你爸爸這個人除了工作,似乎沒有什麼愛好。況且那個時候,像你爸那樣的工程師,聽你爸說是不允許他們隨便照相的,主要是防止壞人搗亂。我尋找資料無果,只好對前輩說:對父親只有追憶和回憶。

關於父親,我年幼時沒有什麼太深的記憶,我只是覺得他過於嚴厲。內心對父親是充滿了敬畏之情的。別人在對父親的回憶中,會有親愛的父親為自己扎個紅頭繩,或者自己趴在父親的肩頭撒個嬌什麼的畫面,我卻沒有。我記憶的畫面是:當時部隊家屬區平房裡,兩間門對門的房屋中,一張部隊配備的長形方桌,放在父母居住的那一間。父親總是嚴厲地督促我們兄妹三人,趕緊在那張桌子上去寫作業,而後幫助母親做家務。等我們用完方桌之後,他就會長時間的占領方桌,上面擺放着一些尺子、圓規和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工具。

總是會有那麼一些日子,我睡着後又起夜時,發現父母房間的燈還亮着,父親伏案在忙碌地畫着什麼,母親在穿針引線縫補着衣褲鞋襪。隨着時間的推移,生活條件的改善,畫面里的母親坐在縫紉機前,噠噠噠的響聲過後,就會有一件我們不知道是誰的衣服或褲子完工。平日裡怕吵鬧的父親,在那噠噠噠的聲音中,卻能夠聚精會神地伏在桌前,精心的計算着數據。大大的淺藍色圖紙上,畫着我根本就看不懂的房屋、機場、飛機機庫建築格局圖,圖的旁邊又密密麻麻的用鉛筆標示着尺寸、數字。

父親給我最溫馨的記憶則是,我於1981年高中畢業考入吉林軍醫學校時,父親專程送我去了學校,途中對我的照顧,讓我感到無比的溫暖。父親在馬蘭場站工作了二十幾年,從沒有請休過假,他自己腿部做了個外科手術,第二天就回到部隊開始了工作。就連母親操勞過度導致早產,被急診送往距離馬蘭場站三十里外的546醫院搶救時,我的父親由於修建某個建築到了關鍵的時刻,他為了工作卻沒有去醫院陪在母親身邊。我的那個弟弟夭折了。弟弟的夭折是母親一輩子的傷痛。

對於父親年輕時候的了解,主要來源於母親的「痛說革命家史」和我的叔叔們對父親的「不滿」。父親在世時,也很少給我們講述他的生活工作經歷。我曾經問過母親,當初為什麼能夠看上並不偉岸的父親?崇拜有文化的人、自強好勝靠自學認字的母親說:你爺爺是咱們老家方圓幾十里有名望、有誠信的鞋匠,對子女的教育也很嚴厲,五個兒子都讀過書。你爸也是家鄉最有名氣的大學生。叔叔們對父親的不滿則是:從不知父親具體幹什麼工作,也從沒有去過父親的工作單位。原本能夠為家族光宗耀祖,使爺爺和叔叔們引以自豪的父親,卻從沒有讓爺爺省心過,也沒有給弟弟們帶去什麼好處。

牽掛兒女是普天下父母的通病。我的爺爺也不例外。爺爺自父親西出陽關到達新疆馬蘭場站後,直到離世都沒有見到父親。父親參軍入伍後,就沒有一個固定的場所。雲南福建四川等地都留有父親的足跡。1957年在西藏平叛的戰役中,父親還立過戰功。家中的早已壞掉的一款男士歐米伽、女士小羅馬手錶和一口鐵皮箱子,就是父親在西藏和尼泊爾邊境上購買的,據說當時很便宜。也只有手錶這件事情是來自父親的親口告知。母親一直用那口鐵皮箱子放置一些她認為貴重的物件,小小的鏈子鎖,已被母親摩挲的泛出了原色。也不知寄託了母親對父親多少的「怨恨」和思念的情感。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父親跟隨部隊遠走西域至新疆羅布泊周邊,駐紮在那個只有馬蘭花盛開的地方-----21核試驗基地的馬蘭場站,一個保密級別更高的地方。從此,父親又開啟了對新單位的規劃、設計、督促實施的歷程。在這個保密單位,父親一干就是二十幾年,直到五十多歲他才脫下軍裝轉業回到故里。馬蘭場站的第一任站長和第二任政委,是被我們親切的稱之為伯伯的劉寶亭和鄧國勇。他們兩位前輩,在馬蘭場站既有「劉鄧」大軍威武之美稱,也有和諧搭檔之讚譽。父親對他們尊敬遵命,他們對父親關愛尊重。

馬蘭場站有新的基礎建設時,兩位領導都會和父親溝通,把他們的想法和願景表達出來。父親就會根據當時財力、物力、設備、地域開始規劃,繼而實施。夜以繼日開始設計、計算、畫圖紙、晾曬圖紙等等。當一個飛機機庫、一棟飛行員住宅大樓、一排排帶有上、下水和暖氣的家屬住宅房屋、露天舞台、軍人服務社等建築拔地而起時,父親總會露出欣慰的笑容。父親在馬蘭場站工作的二十多年裡,從沒有回陝西富平老家休過一次假。在那些年份里,我的爺爺是多麼想念他的大兒子啊!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家鄉的爺爺,不知道大兒子在何方?一個多月才能往返的一次信件,寄信的地址卻只能寫着「內詳」。不知父親是怎樣和他的父親講述自己的任務和使命的,我現已無從考證。聽我叔叔們說:爺爺經常自豪的夸父親,說父親是幹大事的人。

我想,也許爺爺是知道父親所肩負的使命的,否則,爺爺就不會在彌留之際,仍然不讓叔叔們通知父親。父親得知爺爺去世的消息時,已是爺爺過完「三七」的日子。父親也只能將滿腔的愧疚寄托在一雙刷的泛白的軍用膠鞋上。幾十年後,父親也長眠在他的父親墓邊。我們兄妹回到父親的老家祭奠父親時,我的叔叔們還「耿耿於懷」的對我們說:咱們鴻雁村,這麼多年來,只有兩個人是在父母去世下葬時沒有回來,其中一個就是你爸。唉,你爺爺五個兒子,他老人家最喜歡你爸了,可惜你爸最「不孝」。看着叔叔無不惋惜的表情,我也只能讚嘆父輩們的忠於黨、忠於國家、忠於職守的精神。正是父親他們那輩人的愛崗敬業、無私奉獻,才奠定了我們國家,我們軍隊的強大基礎。

父親是那個年代馬蘭場站唯一的一個大學生。是哪一年、從哪個大學畢業?我們不得知,父親也從沒有給我們炫耀過。能夠說的清楚的老輩人,都已作古。關於父親的檔案,我們是沒有資格去調檔的。所以說,父親在我的記憶中就是那種嚴厲中透着慈祥的模樣。父親在馬蘭場站有個非常洋氣的綽號:蘇格拉底。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什麼時候,因為什麼,那個洋氣的名字就成了父親的代名詞,家喻戶曉。我一直認為「蘇格拉底」這個怪怪的名字是個貶義詞。因此,對父親的綽號很牴觸。我們兄妹三人在學習上獨占鰲頭時,有人說:看蘇格拉底的孩子和他一樣,腦子很聰明,學習都好。我們兄妹及我們的玩伴根本不理解那個洋里洋氣名字的含義。小時候,每當和玩伴生氣鬧彆扭時,就會被被玩伴們大聲喊道:蘇格拉底!蘇格拉底!那時,我就會像泄了氣皮球,沒有了回擊玩伴的說詞。就連平日裡被幹部戰士敬畏的不苟言笑的站長,我們可敬的劉保亭伯伯,也會在閒暇無人時,對父親玩笑着說:蘇格拉底呀,你的腦子怎麼這麼好用,裝了那麼智慧和建築設計構架圖,咱們場站的建設可真是少不了你。

有一天,我所敬重的那個有知識、有智慧、見識廣、慈愛的鄧國勇伯伯無意說:蘇格拉底是個很有智慧、很聰明的人,你爸爸是我們場站的蘇格拉底當之無愧的。在我小時候的記憶里,除了毛主席的話之外,剩下的就是劉伯伯和鄧伯伯的話是至高無上的。因為,全場站的幹部戰士都得聽他們的指揮。雖然鄧伯伯那樣說後,我心裡仍然對「蘇格拉底」是褒義詞持有懷疑的態度。隨着知識的增長,閱讀書籍量的增多,我真正的知道,蘇格拉底是希臘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他一生有許多名言名句流傳在世。正是因為父親那輩人的聰慧和能力,為場站的初步建設勾畫和建設出許多適合當時部隊建設的房屋,飛機機庫,飛行員的宿舍樓,辦公大樓,露天舞台,帶暖氣的家屬住宅區等。因此,有「劉鄧」美稱的上級領導和戰友們,才會把這麼一個有才氣的外國人的洋名字冠於父親,以表達他們那輩人尊重人才,崇尚知識地願望。

父親一生淡泊名利,嚴於律己,不願為官,遇事勇於擔當。在馬蘭場站二十幾年裡,父親伴陪過三任站長和政委。在軍旅生涯中,有幾次升遷為官的機會,都被父親以「自身有病,不能勝任」而推卻。高血壓疾病伴隨父親幾十年,稍勞累過度,血壓就會升高。可當核試驗的場區需要懂建築的人員進場採樣時,父親卻積極主動的要求進場區工作。全然不顧自身安危。父親常常教育我們,一個人一輩子能將一種技能,用在國家的建設上就好,大可不必為官位的追逐而荒廢了自己的初衷心愿。是學生就要好好學習,是軍人就得忠於黨、忠於軍隊、忠於國家。正是父親和母親的言傳身教,使我們兄妹三人樹立了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我們在不同的年份里考上了自己心儀的軍校。畢業後又在不同的工作崗位為部隊和國家上做出了應有的貢獻。

父親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曾經擔任馬蘭場站第二任站長的孟慶林叔叔對我說過:你爸爸真正的是個好人,不爭名,不爭利,從不向組織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清高有個性,但不持才孤傲。記得我讀高中那兩年,父親被借調到西安工作。多麼好的機遇呀,向組織提出申請,直接調入西安,回到自己的原籍,該是多麼一件稱心如意的事情呢?可父親就是沒有開口,仍舊兢兢業業地在西安開展工作,不計得失,直到西安某干休所順利完工後,他又回到馬蘭場站。

曾經擔任過馬蘭場站政委的李明倉叔叔看過我寫的一篇小文《在父親節的日子裡哭泣》後說:軍玲,你是應該好好的寫寫你的父親,他是為馬蘭場站的建設做出巨大貢獻的人,是我們敬重的人,可惜離開我們太早了,我們都很想念他。

我知道,凡是和父親有過交集的人,無不伸出大拇指誇讚父親。可由於種種原因,我們做子女的對父親了解也只能來自母親的片段回憶和人們的讚許。我拿什麼來緬懷我的父親呢?那片片留存的記憶,濃濃的思念情愫,化作我筆尖流出的情思。作此篇來緬懷我那在天堂的父親,願有個雲朵兒搭乘天梯,幫我捎個祝福給父親,祝願他一切都好,以此來消融我那心中積鬱淒迷的遺憾…….。

面對着許多為馬蘭場站,為核試驗做出貢獻的前輩的骨灰,我們是真真的流出了熱淚。

馬蘭精神永存!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十五年了,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對他的思念反而更加的濃烈。

爸,您在那邊還好嗎?[1]

作者簡介

陳軍玲,女。喜愛閱讀和書寫隨筆。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