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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带走了我们的家(杨建梅)

父亲带走了我们的家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父亲带走了我们的家》中国当代作家寇玉苹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父亲带走了我们的家

那时,父亲嗜酒,醉后说过最癫狂的一句话是:“老子一把火烧了这些房子!”

“这些房子”可不止一间两间,按建造的先后顺序有正房、右厢房、左厢房、面房,组合成一个大大的四合院,后来又在正房左外侧盖了一处灶房,全部一楼一底,五栋丛立,灰瓦土墙,空旷宽敞。若以“间”论,大小足有二十多间。它们诞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也就是我的父亲二十二三岁至五十余岁期间,最老的比我长兄年长,“收官之作”比我幺弟还小。

父母不停盖房的动力,来自于我们兄妹五人中的三个儿子,即我大哥、二哥和幺弟,他们承担着坚守基业、传承香火的大任,“不多盖点房,以后连媳妇都找不着”,这是父母的后顾之忧和深谋远虑。每增添一个儿子,他们就多一重压力,多一份规划,多一股“筑巢引凤”的力量。

光阴如梭,世事难料。父亲做梦也没想到,他耗尽毕生心血盖起来的五栋大瓦房,最后都人去楼空,变成了破烂不堪的“空壳子”。

随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时代召唤,村里的年轻人不再甘心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一个个像迁徙的鸟儿飞出了大山。许多人还真闯开了天地赚到了大钱,回村盖起了砖房、洋楼,使小村焕然一新。我家那几栋黄泥筑墙、木头搭架、瓦片遮顶的不曾装修、不经粉刷的老瓦房,愈加显得原始、粗劣、低矮,有如鸡立鹤群,在村里格格不入,大煞风景。

我的两个哥哥和小弟当然不稀罕这些破房子,羽翼未丰便飞走了。父亲守着越来越空的大瓦房常常黯然神伤,为什么榨干他青春和血汗的家业,在儿子们眼里就一文不值了呢?他实在想不通,想不通了就喝酒,喝醉了酒便发出烧房子的狠话。

父亲心里的那团郁闷之火并没有点燃,是接二连三的灾难,把房子推向了颓败。1995年7月,父亲爬树摔折了腰椎,卧床数月后,余生只能揣着一张三级残疾证弓身行走。同年8月,我二哥意外去世,人去楼空,父母再没走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其后的10月,家乡发生6.5级地震,所有房屋裂的裂、松的松,这方墙头塌了一个角,那片屋顶掉下一堆瓦,好好的大宅院变得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由于父亲爬不了高处做不了重活,遭受创伤的房子得不到及时修补,再经年深月久雨打风吹,瓦片愈加脆烂,墙体愈加豁裂,柱子愈加歪斜,起风的时候墙头刷刷掉落泥土,枯叶杂草飘进屋来,下雨的时节四处滴滴嗒嗒,墙脚也冒出一股一股泥水浊浆。

我们嘴上说着要为父母另起新居,行动上却没有半点表示。因为我们 “很忙”,为着房贷车贷所折腰,受着灯红酒绿所羁绊,只管自己的小家风生水起而顾不上父母的水深火热。我们认为最有效的办法,是把父母接出大山,跟我们过上“好日子”。这一提议遭到父母的坚决反对,他们说儿女在外不容易,不能给我们添麻烦,况且老宅再破也是根,只有抱着根、归于根,他们才踏实,才安心。就这样,我们一年年毫无结果地做着父母的相思工作,岁月一天天尽情快意地啃噬着他们的健康和住所。二老与房子相依相偎,一路跌跌撞撞又坚强不屈,挺过了三年、五年、十年……逐渐步入风烛残年。

去年11月底,八十一岁的父亲没挺住,走了。

当我千山万水赶到时,他老人家已冰冷地躺在木板上,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就像处于极其舒服的睡眠中。这或许是父亲跟病魔打斗够了,泄气了,撒手了,一生的劳碌、伤残、病痛,也都解脱了。

在收拾遗物中,一本潮湿发霉的相册被翻了出来。里面有1958年父亲在煤矿上的合影,那时他才15岁,一群青葱少年中,我们兄妹几人寻找、猜测,最终不敢确认哪个是父亲。在一张全家福里,父亲年轻、高个,头发浓黑,神情笃定,嘴角微漾,和母亲并排站在四个小丁当的后面(那时还没有小弟)。还有一张是父亲送我去城里读中专时的单人照,他满脸沧桑却腰板笔挺,透着一股忍辱负重的韧劲。就在第二年,这腰就残了,再也直不起来了。

小时候的画面一幕幕浮于脑际:父亲每天天不亮上山砍柴、开荒;父亲背着我翻山越岭寻医问药,为我治病;父亲给乡邻们讲城里的逸闻趣事;父亲为村里的红白喜事掌勺当大厨;下雨天父亲在屋檐下缝蓑衣编箩筐;太阳下父亲一边锄地一边给我讲岳飞、姜子牙、彝族土司的故事;煤油灯下父亲读书看报、写写算算;半夜里父亲起来为远行的儿女做饭……回忆包抄而来,令我幸福,令我眩晕,令我以为时光倒流。恍惚中,我又变成了那个弱不禁风的黄毛小丫头,还有父亲温暖的大手可牵,还有父亲宽厚的肩膀可靠。

父亲也曾一度是许多人的依靠。他代过课、当过工人、做过会计、任过生产队长,算得上我们村里唯一的“全能型人才”。我隐约记得他给队里记工分、发粮票的情形,也常有人到家来请他读信、写信。他最大的爱好是研究医药,把房前屋后种满当归、白芍、黄姜、三分三等药材,一个老旧的木箱装着他的医书、银针、药瓶、棉球、注射器、消毒液等。村民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疑难杂症,都往我家跑,向父亲索药,请父亲医治。父亲还会给人“看日子”,遇上哪家娶媳嫁女、施工动土、庆祝满月、乔迁新居、远足出行,都要先来找他翻翻书、解解惑,讨要几句口彩吉言,敲定一个良辰吉时。

父亲对村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乐此不疲。有心的人家会塞给他半斤八两烧酒,说些感激话,无心的人家期待而来,欢喜而归,没什么过意不去,不必顾虑欠了人情。反正只要有人开口,父亲就能给出圆满答案。

为父亲守灵的那几天,我并没怎么哭泣,因为我还没直面失怙的事实。每时每刻,我都觉得老爸就在眼前,堂屋、卧室、厨房、院子,不用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不用转身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坐在门口迎接我的微笑还在,他手足关节凸起的大疙瘩还在,他鼓着腮、涨红脸的咳嗽声还在,他轻缓的脚声还在……

在此之前,我对老家也没注入过多少感情。那贫瘠、偏僻、闭塞的小山村,那灰土、昏暗、烟熏火燎的老瓦房,那破衣烂裳、饥肠辘辘的童年,都充满了苦涩回忆。我宁愿数十年、数千里在外漂泊,也不愿多跋涉一步老家坎坷不平、崎岖难行的山路。这些年,回家仅仅是为了完成看望父母的责任,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回去住上一天两天,见到的是越来越陌生的面孔,听到的是土里土气的腔调。小山村的风土人情、习俗礼仪、远亲近友,都与我拉开了看不见的鸿沟,即使身在故乡,我的心也远在他乡。

让我不得不正视父亲已逝、我将与老家作别的,是母亲的被迫离开。父亲走了半个月后,母亲终于同意,去姐姐家养老。这就意味着,那些潦倒的大瓦房将彻底空了。它们一旦失去人气,便会像丢了灵魂的躯体,加速腐朽,面临垮塌,变成废墟。

临走前的几天,姐姐和弟弟对老宅作了大规模清理。老物件老古董很多,值钱的一件也没有,无非是些厚厚薄薄的衣被、好好坏坏的农具、裂牙豁口的餐具、缺胳膊断腿的桌椅。小弟把它们一趟趟运往门外,稀里哗啦一通打砸,点起大火呼啦啦燃烧,统统销毁。那场面我没看到,每打一个电话回去,每听到一样东西少了,心里就多一份缺失,多几分疼痛。父亲没了,我们的家也没了。

好强了一辈子、拖着老残腿也从不肯歇下来的母亲,到了姐姐家却什么也不想动,整天整天坐在院子里,叨叨着要回家。她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她在那个山窝窝里住了六十年,熟悉那里的每一棵树、每一丛草、每一个石头,与它们有着剪不断的交集和分不开的感情。她要回去烤柴火,回去睡木板床,回去坐硬板凳,回去守着和她一样老态龙钟的破宅子。

我知道,让母亲挪窝是极残酷的做法。我和她一样,也承受着莫大的煎熬与沉痛。那是我的生命之源啊,我的血液从那里流出,我的认知从那里开始,我的记忆从那里萌芽和生长,我的足迹和悲喜铭刻在那里。我的心里充满了不舍,不舍父亲孤零零躺在大山深处,不舍母亲耄耋之年还得背井离乡,不舍我们断了回乡的归路。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以为来日方长,尽孝之事可以慢慢完成。我以为父亲会一直等着,等我“有时间了”再去陪他。殊不知,一片轻薄的黄绸便覆盖了他的一生,一方小小的炉膛就把他熔成灰烬。是我亲手捧起黄土,把他一寸寸掩埋,是我扯下孝衣,投入到呜咽的火中。是我强行要求母亲,让她离开与父亲厮守了半个多世纪的家。

父亲走了?父亲走了!他的英容笑貌不再,他对儿女的操心就此止息。我只能把思念埋在心底,无限绵长。

父亲走了?父亲走了!我的心就像刀剜一样,一点一点被掏空,一阵一阵在抽搐。

我常常控制不住地想父亲,想他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想太多该为他做的事还没做。我也从未有过地想家,想那五栋灰头土脸的老瓦房,想那个乡情浓郁、乡音淳朴的小山村,想熟悉的犬吠,想温暖的炊烟,想美味的粗茶淡饭……想着想着,视线模糊,泪珠滚滚而下,喉咙哽得喘不过气来。

我多么想回到从前,回到烟火扑面、父母双全的家!

作者简介

杨建梅,贵州省作协会员,兴义市作协副主席。[1]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