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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頭鎮往事(連載八)(寇玉苹)

河頭鎮往事(連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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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頭鎮往事(連載八)》中國當代作家寇玉苹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河頭鎮往事(連載八)

或許是建平媽媽性格急躁的緣故,或許是蔣建平太想幫助青棗,總之,沒等李阿姨把羅東帶出廠門,建平媽媽就直接到廠里把羅東劫回了朝陽飯店。

當羅東挎着大包,滿臉欣喜出現在青棗眼前時,青棗一聲歡呼,心疼地把羅東摟在懷裡,姐弟倆淚流滿面,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摸着表弟長長的亂髮,青棗找來剪刀和梳子,細心地為表弟修剪頭髮。在老家的時候,三姐家美麗可愛的小妹理髮技術了得,縣城裡的駐軍負責人常常邀請小妹到軍隊去為那些解放軍哥哥剃頭。作為小妹的跟班,青棗也學了一點兒理髮技術的皮毛。今天儘管工具簡陋,青棗也把表弟的頭髮打理得不比專業師傅差。在旁邊抱着小河看熱鬧的蔣建平心動了,他羞澀地摸着自己的頭髮問青棗:「我的頭髮是不是和你表弟一樣?」「啊?」青棗有些反應不過來,看看建平那難為情的模樣,再看看他那凌亂的碎發,青棗忽然明白:「哦,你是想讓我給你剪頭髮?先給你說清楚,我的技術不咋樣,剪得不滿意,可不要怪我哈。」「我相信你!」建平生怕青棗反悔,還沒等羅東站起來,就拉過來一張凳子,自顧自坐在了青棗面前,一副任由處置的模樣。說不清為啥,青棗特別緊張,手都有些哆嗦,有幾次剪刀都碰着建平的耳朵了,還好沒流血,大概還是有些疼吧,建平埋着頭,嘴裡嘶嘶直冒冷氣。青棗一邊埋怨自己技術不過關,一邊鼓勵自己堅持,反正看哪根頭髮不順眼就給它一剪刀。好不容易,青棗覺得每一根頭髮都順眼了,於是拿掉圍在建平脖子上的毛巾說:「好了,你去照照鏡子,看看滿意不?」蔣建平急匆匆跑到衛生間照鏡子,急匆匆又跑了過來,驚喜異常:「青棗,你剪髮的技術太好了!之前我一直在街上的美髮店理髮,沒有一次滿意的。今天你給我剪的髮型,我非常滿意,我真的好高興,以後我的頭髮就交給你了,好嗎?」「好啊,只要你喜歡,以後我就給你剪……剪……"青棗有些結巴了,聲音越來越小,心裡想着說「給你剪一輩子頭髮」,畢竟青棗看了那麼多言情小說,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所以不敢說出口。還好,有小河跑過來解圍:「哥哥,青棗姐姐,媽媽說開飯了。」「好的,小河真乖。」青棗抱起小河,牽着表弟往大廳走去。蔣建平撓撓腦袋,有些困惑,青棗的話怎麼沒說完就跑了?

表弟在朝陽飯店住了三天。因為廠長有個同學是常州火車站的一個小主任,建平媽媽怕廠長為難表弟,親自把表弟送到鎮江火車站,給表弟買了車票,還把表弟送上火車。青棗對此萬分感激,唯有努力工作,幫建平媽媽照顧好小河,才覺心安。

表弟剛走幾天,李姐姐給青棗說,得給建平準備行囊,他要回揚州大學念書去了。之前是因為建平爸爸生病,建平媽媽要經營餐廳又要照顧建平爸爸,無暇顧及小河,才讓建平請假回家照顧妹妹的。現在建平爸爸病好了,建平就得回學校了。青棗一下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表妹回去了,表弟回去了,現在建平也要回學校了,怎麼忽然就有一種好孤單的感覺呢?青棗搖搖頭,勸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乖乖幹活去吧。

這天午飯時候,蔣建平怕媽媽給青棗布置太多的事情,說要做化學實驗,要青棗飯後去一趟他的實驗室。

當青棗扔下飯碗,匆匆跑到實驗室時,蔣建平正坐在書桌前發呆,青棗有些詫異:「不是說要做實驗嗎?怎麼啥都沒準備?」「哦,你來了?」建平有些焦眉愁眼,見了青棗,忽然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噔噔噔"跑去把門關上,接着把窗也關了。「幹嘛?搞得神秘兮兮的?」青棗越發詫異了。「青棗,我給你商量個事,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建平一臉嚴肅,「你知道我要回學校了吧?」「知道啊,你爸病好了你回學校很正常呀。」青棗翻翻白眼,不以為然。「可我不放心你哪!」「不放心?為啥?我又不會偷偷溜走。」青棗有些莫名奇妙。「唉!」蔣建平一聲長嘆,「你會裁縫嗎?」「會啊,以前我乾媽教過我,簡單的裁剪縫紉都沒問題。」「這就好辦,你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蔣建平顯得特別興奮。「你到底在說啥啊?我怎麼越聽越糊塗?」青棗的眼睛裡盛滿了問號。

望着青絲如絹皓腕如霜的青棗,蔣建平咬咬牙發狠說道:「你這個榆木疙瘩,我要怎樣說你才明白?你把耳朵給我豎起來,好好聽着。你表弟、表妹都回四川了,你幹嘛不回去?」「我說過要在飯店裡做牛做馬一輩子,報答你們一家人的。」青棗委屈地辯解。「不准插話!」建平有些惱怒,嗓門也大了。「哦——」受到驚嚇的青棗趕快用手捂住嘴巴。「你可以和表弟一起回去的,沒人不讓你走,對吧?」好像是這麼回事,青棗點點頭。我為什麼沒走,為什麼沒走呢?青棗在心裡不停地問自己。是因為要報答建平媽媽的幫助?是因為自己不捨得離開這裡?到底不捨得什麼呢?青棗想不明白,蔣建平也沒讓她想明白又開始說話了:「你說你一個女孩子,無親無故呆在這裡,有依靠嗎?我在家,還可以保護你。我這一走,誰來保護你?」「我在這裡幹活,還需要誰保護嗎?」青棗覺得好奇怪。「當然需要!那些形形色色的客人也就罷了,畢竟有我媽媽和李姐姐在。我最擔心最擔心的是……」蔣建平眉頭緊鎖,忽然不說話了。青棗怯怯地問道:「你到底在擔心啥呢?」蔣建平眸子裡一絲戾氣閃過,低聲吼道:"我父親,我最擔心的是我父親!青棗,你不知道,我父親是個老謀深算的狐狸,他擅長設置陷阱,讓別人往裡跳,而且以此為樂。有時候我明知是他挖的坑,也不得不往坑裡跳。可是你不可以!你是女孩子!你是女孩子!你知道嗎?你不可以往他陷阱里跳!之前我們飯店就有兩個姐姐都掉到他陷阱里去了,她們都痛苦不堪……我在家裡可以保護你,我走了,我害怕,青棗,我害怕哪天你也像那兩個姐姐一樣掉進我父親的陷阱!所以……所以……青棗,你怎麼啦?」蔣建平的話,讓青棗吃驚不小,腦海里立刻就浮現出建平爸爸那副寡言少語陰森森的面容,難怪他老人家即使瘸着一條腿,走起路來也是鏗鏘有力。一個農村莊稼漢,那個年代能在河頭鎮中心矗立起一棟三層高的大廈,飯店的生意又是如此火爆,一定有他的強硬手腕和超常能耐,恐怕那條瘸腿也大有來歷。如果離開蔣建平的保護,獨自面對這老謀深算的狐狸,單純的青棗不過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思及此處,青棗嚇得瑟瑟發抖淚流滿面:「那我該怎麼辦?那我該怎麼辦?」「青棗不怕,不是還有我嗎?」蔣建平走上前握住青棗那雙冰涼的小手,心疼地反覆摩挲,好像要把身上所有的熱氣都傳遞給她。

青棗整個身子微微一震,感覺手掌很溫熱,甚至有些灼熱。青棗抬起淚水漣漣的雙眼,期待地望着蔣建平,好像向日葵望着太陽,因為那裡有她需要的光芒,有她需要的溫暖。「相信我!」建平溫柔地望着青棗,輕聲說:「我安排好了。你不是會裁縫嗎?正好我表哥在丹陽經營一家服裝加工廠,我已經和他聯繫了,你以後就在他廠里上班。你不要有什麼顧慮,我表哥、表嫂都很善良熱情,他們會替我好好照顧你的,暑假時我就來看你,你覺得可以嗎?」「嗯嗯嗯——」青棗不停地點頭,「那我什麼時候去啊?」「今晚就走!青棗,請你原諒,我現在還在讀書,沒有能力幫你更多,也不敢明目張胆違背父親的意願,我們只能悄悄溜走。此事宜早不宜遲,一會兒你回房間簡單收拾一下行李,我幫你拿到樓下雜物間。晚上你看好時間,12:30我在廚房後門等你。今晚我就把你送到表哥那裡,好嗎?」「哦,好的,好的。」望着神情堅毅的蔣建平,青棗一時間有些恍惚,內心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覺。這感覺有幾分陌生,有幾分欣喜,有幾分天方夜譚般不可思議。之前瀘州的劉大姐她們就傾情上演了一場深夜大逃亡的鬧劇,難道今晚自己也要來一遍激情演繹?青棗默默抹乾眼淚,離開了實驗室。望着青棗離去的背影,蔣建平長舒一口氣,嘴角勾起一絲滿足的微笑。

在餐廳遇見李姐姐,李姐姐戲謔道:「青棗,怎麼哭鼻子了?是不是想媽媽了?」「嗯嗯,想媽媽了。」青棗故作輕鬆,深呼一口氣,「咚咚咚」往樓上寢室跑去。

這天下午,青棗一直很緊張,生怕露出馬腳,所以總是拚命給自己找事做,晚飯時都不敢望一眼建平媽媽。好不容易熬到大家都上床睡覺了,青棗躲在被窩裡聽着時鐘滴答、滴答的腳步聲,心裡默默祈禱,時間老人,加快您的腳步,快快走到12:30吧:時間老人,您行行好,讓李姐姐她們趕快進入夢鄉吧;時間老人,請您保佑我,等一會溜走的時候千萬不要被建平爸爸、建平媽媽發現了。大概時間老人感念於青棗的祈禱,李姐姐她們一會兒鼾聲大作甜蜜入夢,時針很快走到12:30。黑夜裡,青棗摸着牆壁躡手躡腳溜下樓時,也沒驚動到建平爸爸媽媽。

青棗捂着"撲通撲通"跳躍的心,輕手輕腳摸索着來到廚房後門。蔣建平左手提着青棗的行李,右手推着自行車早已候在門外。

月光灑在河頭鎮的小街上,四周寂靜得出奇,滿天的星星裝點着幽靜的天空,一顆星星好奇地眨巴着眼睛望着青棗,青棗調皮地沖它笑笑,比了個勝利的手勢,轉身輕輕把廚房後門關上。

蔣建平看着青棗,覺得這個女孩好奇怪,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看星星。青棗從建平手裡接過行李放在懷裡,跳上自行車后座,蔣建平用力一踩,自行車呼啦呼啦唱着歌兒載着兩個年輕人向他們編織的美好未來飛馳而去。

翻過一道坎,河頭鎮被青棗他們遠遠拋在了後面。轉過一道彎,便跨入丹陽地界。為了趕時間,蔣建平沒走大路,而是選擇走機耕道。大概是心情緊張,或者是趕路太急,自行車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青棗好久沒有看過星星了,逃亡的路途雖然驚悸恐慌,但美麗的夜景更讓人心曠神怡。那晚的星星特別多特別多,多得青棗都以為那是天空的星海,銀河的浪花,月亮就像是海里的小船,在雲里蕩漾。「星星啊星星,你站得那麼高應該看得見我家鄉的茅草屋吧?月亮啊月亮,你柔和的光輝是不是也灑在了我媽媽的床前?」青棗獨自沉浸在無限的幻想里。冷不丁"吱"的一聲,自行車停止轉動了,青棗才驚覺過來回到現實中。看着氣喘吁吁滿臉汗水的建平,青棗萬分歉疚:「對不起,對不起,您累壞了吧,我來蹬自行車,您座後面來。」「你行嗎?」建平抹抹汗水,有些不放心。「我可以的!」青棗點點頭,雙手緊緊攥住自行車龍頭,左腳踩上踏板,用力往後一踩,右腳也跨上了另一邊的踏板,自行車麻溜地跑起來。建平抱着青棗的行李,趕緊小跑兩步追上青棗,抓住后座車架,一躍而上坐得穩穩噹噹。

青棗原本有些緊張,加上路況不熟悉,建平的體重加上行李的重量,讓青棗手握的自行車瞬間失去了控制,搖搖晃晃往田裡衝去,多虧建平反應夠快,急忙拋了行李跳下自行車,伸手抓住青棗。還是慢了一步,自行車衝到油菜地里了。青棗帶着建平一起摔倒在油菜地里,一個狗啃泥,青棗嘴裡一股腥味,糟了,嘴唇跌破了。撲倒在青棗身上的建平慌忙爬起來,手忙腳亂去攙青棗,青棗又痛又惱"哇"的一聲就哭起來。建平急了,一把抱住青棗,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青棗軟軟的長髮溫柔地拂過男孩的面龐,男孩擁抱着嚶嚶啜泣的青棗,忽然低下頭來。青棗來不及反應,溫熱的吻一個接一個,落在了青棗的額頭上、眉毛上、臉頰上,青棗傻乎乎的,忽然就忘了疼也忘了哭。男孩溫潤的嘴唇滑過青棗因失血而有些乾澀的雙唇,就像一塊奶糖悄然融化,奶香四溢,沁人心脾。青棗睜大眼睛看着這個目光輕柔的男孩,害羞地閉上了雙眼——「好美,也許天空下起了花瓣雨,也許星星也睡覺了,也許月亮也躲到雲里去了,總之這個世界,現在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青棗在心裡默念。

建平的心"噗通噗通"亂跳,急促而又迷惘,青棗心頭的小鹿也到處亂撞。這對少男少女感覺身體的每個部位都無處安放,從頭到腳,熱得火燙,青棗覺得自己快被這團火融化了,猛的睜開眼睛,恍惚間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建平?建平?」青棗輕喚。建平掙扎着努力張開眼,恍若隔世般望着面若桃花的青棗,手足無措,只是不停地喃喃自語:「青棗,青棗,青棗……」「建平你看,星星都回家了,我們是不是也該趕路了?」青棗拍拍建平緋紅的臉,望望天空,指着還在油菜地里躺着的自行車。「對哦,我們還得趕路呢。」建平好像剛從夢中醒來,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咧開嘴笑了。

蔣建平把自行車搬到機耕道上仔細檢查,還好,自行車完好無損,只是建平再不敢讓青棗騎了。不過呢,現在沒了之前逃命般的感覺,也不用那麼着急。蔣建平騎着自行車,感覺輕鬆愉悅,坐在自行車後坐的青棗心情也是格外的舒暢美麗。

凌晨四點,蔣建平帶着青棗安全到達表哥的服裝加工廠,建平表嫂忙着去安排青棗的住宿,表哥準備開摩托車送建平回河頭鎮。

臨別之際,建平從懷裡掏出一個筆記本塞給青棗,千叮囑萬叮嚀:「青棗,以後要聽表哥、表嫂的話,知道嗎?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以後想我了,就把想對我說的話寫在本子上,這是我特意為你選的粉紅色,喜歡嗎?等你哪天把筆記本寫滿了,我就來看你,好嗎?青棗,相信我,等我大學畢業了,我就來娶你!」「嗯,嗯,嗯……"青棗熱淚盈眶,哽咽難語,兩隻手不停地撫弄着自已的長辮子,不停地點頭。

「哎,表弟啊,要不就別走了,哥也好回去繼續睡覺。」表哥坐在摩托車上,望着情深意濃難捨難分的兩個少男少女,忍不住打趣。「好吧,青棗,我走了,多保重!」建平轉身對着表哥羞赧地笑笑,告別青棗跨上了摩托車。隨着"轟隆隆"一聲響,摩托車帶着表哥與建平絕塵而去,一瞬間便消失在無盡的黑夜裡……

建平與青棗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一別,便是一生。 [1]

作者簡介

寇玉苹,四川邛崍市貓兒愛斑魚莊合伙人《新蕾》雜誌編委。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