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的窨子(苏立敏)
作品欣赏
村落的窨子
旧时的窨子,算是建在房子下面的地下室,多是在东屋下面,不知道是东为上还是什么原因,奶奶家的窨子就在东屋下面,窨子口的石台是院子里最高的部位,下雨决不会往窨子里灌水,窨子口很小,平日是用一个废弃的大锅盖着的,揭开大锅就露出小木梯,顺着木梯就到窨子里了。
别看房子都是土坯墙,土坯外面用砖铺的房子并不普及,但窨子的用料一点儿不含糊,工工整整,深阔大方,四周墙壁是用凿好的山石砌成的,我的故乡那片的山石算花岗岩,白花花的颜色,似乎能折射照到墙上的光线,所以窨子不是想象里的暗,一台织布机顺着光线摆放,经过窨子口的阳光投射下来,直直的大大的光束里飞着游丝,在织布机“咔哒咔哒”的声响里,仿佛是一副锦瑟流年图。
每年五月枣花开的时候,农活还不忙,女子们是喜欢在这个时节织布的,常常是空寂的巷子里枣花落着,却不见人,仔细听是地下传来的有节奏的织布声,织布声是旧村落的灵魂,是一个家兴旺的烟火气,勤快的女子忙于织布,晨起而作,日落而息,都不留意枣花开了,幸好枣花的花期长,等一匹细密的布织好了,正好听到街上染布的人串村来吆喝,
女子就抱了布匹出了门,枣花落在头发上,落在盐白的布上,走在新崭崭的五月里,踏着满街的久违的香气去染布,想着染成黑色的做裤子,染成蓝色的做衣衫。
世界喧嚣了,窨子就安静了,久不用的窨子,老人会记得下去前检查它缺不缺氧气,就烧一团纸扔下去,若一直燃着的就是氧气足,若熄灭了就打开窨子盖通通风。窨子冬暖夏凉,是存放冬白菜的好去处,秋后,晒好的冬白菜有两个归宿,一个是赖点的白菜搭绳子上晒成干白菜,一个是好白菜放在窨子里做包饺子馅儿或做大锅菜用,冬日阳光暗,下去打理白菜的老人喜欢点着墙腰包里的煤油灯,窨子里就一片暖黄,老人挪移一下白菜,坐在板凳上望着明亮的窨子口出会儿神,这是静好岁月里的安恬时光,那种感觉算是在距离自己最近的灵魂做最真的自己吧。
夏天的窨子凉意横生,人们是不去窨子里乘凉的,那凉意沁入骨髓。怕过夜坏的食物可以放进去,比如过庙会的馍,放进窨子不担心在外面变坏,到了馏干粮的时候去窨子里取篮子,老奶奶们最喜欢这样的生活趣味了,到窨子里揭开篮子上的布,打算着先吃什么后吃什么,闻闻扒糕有坏味了没有,和现在的人们打开冰箱的感觉是一样的,眼花缭乱的不知取舍,只觉得生活富足。
窨子是家的聚宝盆,有窨子的人家总给人有底气的感觉,多是老式的大户人家,七八十年代盖房子已没有谁家建窨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窨子是怎么建起来的,是在房子下挖个洞做窨子还是先做好了窨子再在上面盖房子,真是想象不出来,依着窨子的天然建造,大约是盖房子前先挖洞的,并不惊动房子的地基,所以窨子上要留很厚的土层,大石头是一块块凿好运下去的,至于织布机,也应该是做成半成品的时候到窨子里安装的吧,真的不知道,现在的村落应该没有谁家有窨子了,因为它的用途在快节奏的生活里全部消失了。
窨子是一个家的智慧所在,有窨子的人家除了物质层面的丰富,还有着精神层面的得体,旧时女子出嫁,也是愿意找有窨子的人家嫁,想想婚后有一个窨子可以去织布,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憧憬的日子。
去谁家串门,明明门开着,烟火气十足,就是看不见人,那就喊一嗓子吧,一定是在窨子里忙了,这边一喊谁谁的娘,窨子里就回答“哎------”了,声音里的远意是很迷人的,仿佛那声音经了窨子墙的祝福才送出来,听着叫人心暖,接下来是借东西还是恳求主人点事,都是顺畅得很。
奶奶和姑姑织了布,到南佐集上去卖了钱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我父亲考上石家庄二中的五元学费凑不齐,借了好多家还是凑不齐,急得奶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看这个屋角,看看那个屋角,偌大个家没有值钱的东西,想来想去还得指望窨子里的织布机,于是再纺线再织布,供养孩子们来改变贫穷的命运,生活真的是一支难唱的歌呢,你看这窨子的“窨”字带着宝盖头,早就预示了窨子是在地下哼唱的一支贵重的歌。
姥娘家是没有窨子的,省吃俭用的钱勉强供七个孩子识了字,但是姥娘会织布,她的织布机放在小南屋里,什么时候去都听见小南屋在唱歌,种棉,浇地,捉虫,采棉,弹花,纺线,理线,上机,织布,然后满心欢喜地等染布的来,做黑色的裤子做蓝色的衣衫,这是这支歌的歌词。[1]
作者简介
苏立敏,中国金融作协会员,河北作协会员,河北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