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當兵(張建全)
作品欣賞
在湖南當兵
誰說往事如煙?往事像一棵棵樹,深深地紮根在心裡邊。
1978年初春,陝西關中平原還沒有走出冬季的寒冷,我便高興地穿上了綠色的軍裝,與三百多名關中子弟一起,在三原縣火車站登上了接兵的綠皮悶罐列車,前往我們嚮往的部隊所在地——湖南。
列車走走停停,耗費了三天兩夜的時間。當我們疲憊地跳下火車時,每個人的手腳都有些麻木了,站也站不直,好一陣子才恢復正常。原因是車廂太小而人又太多,相互擁擠在一起,身體便沒有了舒展活動的空間。有時因為列車一會快,一會慢,或者緊急停車剎車,人還會因慣性而擠作一團,每到這時,戰友們便不由自主地大呼小叫……
在列車沿途不知名的兵站用餐時,也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而且還要完成刷牙、洗臉、吃飯等一系列動作,緊張得跟打仗似的。 下了火車又轉汽車,翻山越嶺地行走,最後在一個午夜時分,終於到了一個山溝的營區下了車。這就是我們的新兵連駐地,聽軍號響起集合,先由連長方水生點名,再由指導員蔣三銘用他帶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話講話。儘管有些語句聽不懂,但我們還是知道了我們所在的部隊番號是一一中國人民解放軍00362部隊,而我們當下所在的新兵連地址是一一湖南省邵陽地區洞口縣804廠。
第二天,班長安排新兵們寫家信,說寄件地址要保密,不能如實寫,而要以「湖南省長沙市74信箱」代替。
我們同一批新兵,絕大多數來自農村,分屬陝西高陵、三原、戶縣。在戰友們的期待中,當然希望部隊營區離大城市近一些,而長沙作為省會城市,自然就成為戰友們共同嚮往的地方。
大家議論說,這「長沙市74信箱」,可能是按與市中心遠近排序的,如果當真如此,那麼既然排在七十多名,那就說明我們新兵連駐地離長沙市中心不會太遠。這個分析符合大家當時的願望,於是大家高興地議論着,說找機會一定去湘江大橋上看一看,一定要看看毛主席生活過的地方……
後來我們從帶兵班長的嘴裡才知道,邵陽離長沙還有好幾個小時的火車裡程,而洞口804廠離邵陽火車站也還要坐一個多小時的汽車才行。
儘管我們駐地離長沙市實屬遙遠而不免令大家失望,但是偏遠的洞口縣滿目的青山綠水還是令戰友們興致勃勃。因為一大群見慣了關中平原的「陝西娃」,對湖南的山水風光倍感新鮮,這樣就促使我們很快喜歡上火熱的軍營,喜歡上草長鶯飛的湖南。
我是在完成了兩個月的新兵集訓之後,被分配到位於邵陽市郊的三營十二連;半年後又被劃撥調入位於郴州地區資興縣東江水電站的四營十五連,改當連部文書。
在這期間,有一個令我鬱悶的事。我們連長王宗來由於文化程度有限,全連一百多個戰士的名字他認不全,連隊集合點名時竟鬧出笑話。比如點到"陀明郁」時,他會讀成「它明有」;點到「芮大赫」時,他會讀成「內大赤」。陀明郁和芮大赫疑惑之下不喊「到」,連長會當場斥責他們,而陀、芮倆滿腹委屈地表示「不知道點的是自己的名」,這時,隊伍中有人忍不住吵吵,尷尬之下,連長會轉過頭來朝我發火「文書!你搞什麼名堂呀!」
連長不僅不為自己認字太少而歉疚,反而責怪部下,我不知如何是好時,指導員李國棟卻微笑着給我支招說「你用同音字代替,給連長抄一份專用的《花名冊》不就得了?」
我於是把陀明郁、芮大赫改成托明玉、任大黑,又提前讓連長確認不會有生字時,才算完成了任務。
又過了半年,我由政治處幹事梁敦寧的推薦,被團機關上調到位於邵陽地區隆回縣068基地的團部政治處,當了新聞報道員。
由於我們部隊承擔航天部068基地的工程任務,所以部隊以連排為單位,分散在068基地在湖南各地的項目上。我也因為不定期地下連隊採訪,經常往來湖南各地。
我的第一篇新聞報道來自對洪江市三營預加連的採訪,而且是在宣傳股副股長袁國新的幫助下,發表在《基建工程兵報》上的;而我的散文《春節》,也作為我的文學處女作,發表在洪江市《山泉》文藝月刊上。
1980年春節過後,我隨部隊移防北京,就此結束了我在湖南最初的兩年軍旅生活。
儘管只有短短的兩年時間,但湖南在我心裡的分量卻十分重要。要問原因,我常用「青春夢起始湖南」來解釋。儘管陝西家鄉養育我18年,但那18年,卻時常讓少年的我對前途與命運充滿了迷茫之感,也因鄉村生活的艱苦而產生過許多無奈與無助之嘆。反觀湖南,我頭頂上的紅五星,領章上的小紅旗,仿佛為我的人生指明了方向,心裡什麼時候都感到充實與滿足,工作上仿佛有用不完的勁。
我的軍旅生涯在滿六年的時候結束了,幾經輾轉之後,我安家在了北京。在幾十年漫長的人生路上,曾經的湖南,時而遠,時而近,但不管是遠是近,我對她的思念卻隨着年歲增長而日漸濃烈。
2012年,我陪同老首長燕立志回湖南故地重遊時,自北京西客站一上火車,便激動不已,就此寫了一首小詩——
列車向南奔長沙,
耳邊響起湖南話。
老來只覺湘鄉好,
忘己曾為陝西娃。
我們到長沙後,轉業到當地工作的湖南籍戰友李年穀幹事熱情地接待了我們,隨後又陪同我們回了隆回團部和洞口804廠。這時的團部與804廠均已人去樓空。儘管房屋場院還在,但幾十年風吹雨打,這時房舍已破敗不堪,成了鬼屋般模樣,昔日的操場上,荒草高至腰際,草叢中那受驚的麻雀與野雞,啪啪啪地飛過……
那天下了小雨,我的淚水與雨水交織在了一起。歸來的路上,我又寫了一首詩一一
三十年後故地游,
邵陽隆回及洞口。
山高水低景未改,
不見首長和戰友。
不見首長和戰友,是因為營盤是鐵打的,但兵卻如流水。我在全國各地都能找到00362部隊的戰友,但令人傷感的是,你即使找到了,對方也不可能是當年的模樣,見面就是感動,感動過後就是傷心,雖可以暢飲抒懷,但一說起當年往事,又可能是酒水與淚水一樣拋灑滿地。
誰忘得了青春?誰又忘得了湖南。我把這份情感,轉化成為一首歌詞,名叫《長沙城》(王麗達,張英席唱)一一
清悠悠的湘江水,
南來北去流淌了幾千年。
老城新廈喲老城新廈,
比肩聳立在那江岸邊。
瀏陽河的九道灣,
早把那長沙株洲和湘潭,
連結成新城一大片。
橘子洲頭的少年,
寫就那<沁園春>,
成了不朽詩篇!
清悠悠的湘江水,
南來北去流淌了幾千年。
老城新廈喲老城新廈,
比肩聳立在那江岸邊。
霸得蠻的湖南人,
早把那長沙株洲和湘潭,
三湘四水的鄉親,
譜寫時代新曲,
團結攜手向前。
回憶那烽火往事,
忘不了那長沙保衛戰。
中國夢的宏圖,
有我們湖南有我們湖南。
共同富裕的今天,
我們當然信心滿滿。
中國夢的宏圖,
有我們湖南有我們湖南。
清悠悠的湘江水,
南來北去流淌了幾千年!
我有時想,我對部隊生活的懷念,對湖南山山水水的眷戀,怕是與這湘江水一樣,綿綿不絕……
2022.5.3於湖南長沙
資江環繞的隆回鄉村 [1]
作者簡介
張建全,陝西人,1978年入伍,歷任戰士、班長、排長、新聞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