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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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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中国当代作家周海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雪城

我去雪城的时候,正是冬天。雪城落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天刚放晴,雪还没化,放眼望去,到处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整座城市显出银装素裹、冰雕玉琢的样子。我找到老吴(老吴其实并不老,仅年长我四岁,只是在学校里我们老吴老周的称呼惯了)的宿舍,老吴人没在,桌上给我留了一张便条,告知他下车间去了。我喝了一杯水,抽了一支烟,翻起老吴床上的书。一抬头,看见床上靠里面的帐子上挂了一幅字:纸上云烟。这应该是老吴自己的笔墨。字谈不上有多好,甚至可以说没有章法,但其笔势显示出一种桀骜不驯的个性。这正应了字如其人那句话。

正坐得不耐烦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他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身材瘦削,一副挺让人信任的厚道的样子。我正迟疑地望着他时,他自报家门说他是小韦,老吴的哥们。老吴在车间有事走不开,他请我去吃饭。边吃边谈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早老吴一年分配进雪城卷烟厂的大学生,第一年都要下车间实习,两年以后实习合格重新分配到厂部(实际要不了两年)。他似乎对现在在车间实习颇有些自尊受损,一再强调他和老吴回厂部是铁板钉钉的事。

晚上和老吴倒腿,老吴第一句话就说小韦真够意思。第二句话老吴还没说,我就主动将老吴最关心的美女同学M的近况向他汇报,因为我知道他有些迫不及待了。不过老吴没有我想象中的激动(本来我认为他会大喘气三分钟),他很平静。这也可以理解,分别与遗忘,正是一对孪生兄弟。之所以还没有完全遗忘,是因为分别还不够长。随后就说起了文字。在校时老吴就在操练文字,他于文字是有野心的。说着说着声音渐渐都低下去了,老吴先响起了轻轻的鼾声。我因为睡生床,看了会书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第二天是周六,上午老吴招了一帮人来打牌。除了小韦(老吴的宿友小方周六回郊区的老家了),还来了一帮叽叽喳喳的女孩。她们都是南昌卷烟厂的车间操作工,参加与雪城卷烟厂合作的一个厂际交流项目,为期两年,现在已经快到期了,年前就要回南昌。

打牌的时候,女孩们个个嘴上叼着一支烟。老吴说这是烟厂的“福利”,操作工每人每天发半包散装烟,有时还可以夹带,厂里查的也并不严。所以烟厂的职工基本都抽烟,抽烟基本都不花钱。那时雪城卷烟厂新推一种混合香型品牌“宝都”(国产烟基本都是焦香型),味道很像美国的“三五”。我没抽过“三五”,但“宝都”的味道确实和平时抽的“红梅”、“渡江”大不同,最大的特点是烟味醇和,不呛嗓子。两圈牌打完,桌上笔筒里插的五十支“都宝”就抽完了。上午主打炒地皮。女孩们个个牌打得都很精,我和老吴搭档,小韦观战,眼看连着两轮就过去了,其中“A到J”两次,“J到底”三次。几轮牌打下来,或者是水平差距太大打着没劲,或者是桌上的烟抽完了,女孩们叽叽喳喳地又全散了,剩下我们三个老爷们在吹牛。

这时,老吴扭过头瞟了一眼,用胳膊捣捣小韦,朝门外呶呶嘴,说: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一位美女已笑吟吟地站在我们面前。美女现在和先生、帅哥一样,已经演变成一种称谓。不过也有名副其实的,比如现在站在面前的千玉玲。第一眼看见她,心中不由一动(我有一种“疑是故人来”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毫无来由)。她穿一件红色的风衣式夹克,领口露出里面紫色的半高领毛衣,下身穿牛仔裤,白色的休闲球鞋。直溜溜的短发,快到肩膀的样子。个头不高(后来得知准确高度163cm),但看上去却很挺拔。脸型是国字型的,有点像演员周迅。眼睛大而清澈,眉毛细长,当得上眉目如画四字。

“这是我们的校园诗人”,老吴是这么介绍我的。如果搁现在,我绝不承认自己是诗人。碰上有人说我是诗人,我会回一句:你才是诗人呢!不过有区别的是,在以升官发财为成功标志的当下,绝大部分人已经将诗人当作马戏团里耍的猴,而在我心底,对诗和真正的诗人则充满了敬畏。诗歌在我心中仍是一座神圣的殿堂。戏谑不过是生存的需要。但在八十年代末,诗人还是一顶桂冠,一种荣耀。我与诗人名不副实,与真正的诗人相去甚远,但听老吴这么忽悠,心下依然大爽。

千玉玲的眼睛亮了一下,笑容更深了。不过她的笑容并没有过多地流露在脸上,而是通过眼神传递出来(也可以说,她用眼睛笑)。接下来三人聊变成四人聊。千玉玲、小韦坐在对面小方睡的床上,我和老吴坐在老吴睡的床上,中间隔一张打牌的长桌(兼平时吃饭、看书)。一开始我的话很少,因为我跟不熟的人往往不知道聊什么话题。倒是千玉玲的话多一些。我记得最深的是千玉玲引用了《滕王阁序》里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邀请我们在来年的秋天去南昌玩(千玉玲又补充了一句,“滕王阁还是秋景最美”)。她特地看着老吴又看了我一眼,说:也邀请你的老同学去。老吴扭过头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小韦一眼,说,好,肯定去,有小韦领我们去。除此之外,因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初次谈话的其他内容我都忘了。不知是因为我的视觉记忆好还是我沉溺于一种场景,我却永远的记住了某些姿态:比如她坐在那里,双手紧握在一起。比如她笑起来的时候,头略略偏向一边。比如她的目光依次扫过我们,然后停留在我面前,我就觉得自己被覆盖了。

后来我将被子垫在腰部,斜靠在帐子里边的墙壁上,正好挡在“纸上云烟”上面。这是因为坐在帐子里的阴影中,眼前似乎有一层屏障与遮蔽,而我看对面的千玉玲则是一片光明。

大概是牌瘾没过够,老吴说离吃饭时间还有一会,再来一圈。我正好和千玉玲坐斜对面,自然就分到一家,老吴和小韦一家。这场牌我和千玉玲打得非常默契,除了拖拉机吊主出错一次(正好把千玉玲的一对大小王吊下来了),一会儿一圈就赢过去了。这真是有点奇怪,因为我的牌一直打得不好,总是被对家指责的对象。特别是老吴,我们俩一打对家就要吵,因为他也是个臭牌篓子。今天轮到他和小韦吵了,不过小韦总是笑笑不作声。千玉玲边打边说“不得报牌,违者罚分”(也是老吴在报牌),我说你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可就要小人一下,动手了。我将老吴的一张老K从中间拿下来。我和千玉玲的目光时不时地碰到一起。我出对牌的时候,她总是赞许地看我一眼,又似乎是心领神会地笑了,那笑容依然深藏在眼睛深处。

打了几圈,大家肚子都有些饿了。我们就商量着中午的饭。我提议订盒饭,吃完接着战斗(我真是希望这场牌打得没完没了!)。这样,吃完中饭一战斗就是下午四点多,有些暮色初临的样子。我和千玉玲连战连捷,都有些再下几城的意思。不过大家都有些乏了,特别是老吴输牌太多不想打了,我只好知趣地把手上牌放下。晚饭的问题摆上议事日程。千玉玲提议自己烧,大家都说好,老吴说千玉玲的红烧排骨乃是卷烟厂一绝。买菜自然是千玉玲的事,老吴掏出几张钞票递给千玉玲。千玉玲出门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我对老吴说:我也去吧,好不容易宰你一顿,我得挑贵的买。

我骑着老吴的自行车带着千玉玲去了菜市场。去菜市场是一条逼仄的石子小路,一米多宽,两边是红砖青瓦的居民房。都是平房,一看就有些年头,有些砖头已经残破了,用水泥抹上。门前都搭了一层塑料薄膜的劈叉,下面放了几双胶靴,积雪都已经扫到墙角下。门口边的墙上嵌了一根自来水龙头,因为下雪上冻,水龙头口子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这条小路走通了,就是大棚式的菜市场。

从去菜市场到回老吴的宿舍,只有短短的一个半小时(其实,正常买菜骑自行车去半小时也就够了。而对我,这多出来的一个小时是多么珍贵呀!)。我们的话时断时续。奇怪的是,我们一点也没有陌生和隔膜,似乎今天不过是接着从前未完的话题。千玉玲说,她在高中一直是尖子生,班主任一直把她作为重点大学的苗子来培养。但是高二刚开学的时候,她的爸爸生病去世了。她的天也塌了。她陷于极度痛苦的状态而不能自拔。她患上自闭症。整整一年时间,她不愿意见任何人,包括她的妈妈。她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周围摆满爸爸的遗物,沉溺于对爸爸的往日的回忆。那是一段以泪洗面的日子,也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一直到现在,伤口也没有愈合。

“我在家是老小,我爸爸最爱我了。我家兄弟姐妹五个,只有我,爸爸说我才是他的骄傲。”千玉玲有些哽咽了,声音发颤。

我赶紧用话岔开:“其实上大学现在也有机会,你有这样的基础,现在考都来得及。”

千玉玲说:“后来高三下的七月份我还是参加高考了。因为脱了一年多课,最后我的高考成绩只达到了大专线。但是我的志愿只填到本科,大专和中专我一个没填。分数线公布后,我就直接到爸爸以前的单位当工人去了。”

我有些惋惜地说:“我想还是上个大专可能更好些。”

千玉玲定定地看着我,说:“我不后悔。”

“不是我想要的,宁可没有。”

我说:“我没有你那么决绝。”

千玉玲的话一样勾起了我对高中生活的回忆。那回忆并不遥远。我告诉她,我的母校是全县唯一的重点中学。我的理科是弱项,但高二分科后,我的文科优势发挥出来了。高二年度学校所有的文科奖项(作文竞赛、地理竞赛、哲学竞赛)我拿了个遍。我和同座一起组织全县第一个文学社,同座和我一样喜欢诗歌,我们连喜欢的诗人都那么一致:既喜欢俄罗斯的诗歌太阳普希金,也喜欢盛唐的谪仙人李白。课余他写上句我写下句(或我写上句他写下句)的联诗,我们珍藏起来,准备将来出一本诗集。生活在我面前展开了一幅美好的画图。但是临近高考我的失眠症加剧,黑夜和白昼颠倒,结果高考失利,和你一样只达到大专线。这是人生第一次的落差巨大的沉重打击。我沉沦、迷惘下去,经常一个人在大学漆黑的阶梯教室里苦苦思索人生的真谛,寻找指引方向的星光。“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但形而上的问题尚悬在头顶,形而下的问题接踵而至:大一上学期一下子就挂了两门必修课,面临留级或退学的危险。我曾经负气地想:最好让我退学,我将开辟另外一条人生的道路。那也许是一条荆棘之路,但我将勇敢地走下去。

我并不是什么“校园诗人”,也没写出什么有价值的作品。但我热爱诗歌,我只有在诗歌里去寻找自己的价值和尘世的慰藉。这就像黎巴嫩诗人纪伯伦说的:“诗,是伤口上绽开的一朵微笑。”

这微笑是灯塔,是星光,再次激起我前行的勇气。

千玉玲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说:“我真希望有一天你把这一切都写出来。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写出来。”

走出大棚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几颗寒星挂在天幕上,天更冷了。回到宿舍,小韦看到我和千玉玲一前一后地进来,脸色唰一下就变了。千玉玲说:小韦,把电炉通上电,给我打下手。老吴朝我使了个脸色,说:老周,走,我俩一道再去买点卤菜,晚上好好搞点酒。我说好啊。在路上,老吴说:你俩再不回来,小韦要找你拼命了。我说:我俩真动起手来,你帮谁?老吴说:说说罢了,搞不起来的,小韦唯千玉玲之命是从。

拎了一包油炸花生米和两袋卤菜回来,千玉玲已炒好了一个素菜,排骨还在锅里焖着。千玉玲说:你们边喝酒边吃着,再过半个小时排骨就可以起锅了。老吴说:来,一起吃啊。千玉玲说:你们吃吧,小韦和我约好今晚去看电影,快开场了。小韦一言不发,站在门外等千玉玲。我想,他们看完电影肯定就直接回各自的宿舍了,而我已经订好了明天一早回校的火车票,难道此时此刻就是离别?这时,我迅速做了一个决定:我将自己的地址和邮编写在一张小纸条上,递给千玉玲。灯光下,我看见千玉玲的脸微微红了,眼里掠过一丝羞涩和不安,头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可她还是接过我的纸条,紧紧地攥在手心。随后,她和小韦的身影融入夜色。

我和老吴开始搞酒,酒多话也多。老吴说:“你和千玉玲今天可以说是目光如炬,火花频冒,谁都看出来了。最郁闷的是小韦。”

“我本来也没打算掩饰。小韦怎么啦?”我知道我有些明知故问。

“小韦和千玉玲的事我最清楚了。小韦进厂不到两个月,千玉玲就参加厂际交流项目来雪城卷烟厂了。一开始小韦就追千玉玲,他对千玉玲可以说是一片真情,也可以说是苦恋,因为千玉玲一直没答应他,只愿意和他做个普通朋友。”

“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横刀夺爱?”

“好感是有的,横刀夺爱谈不上。再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说。

“你要真有想法,我可以帮忙。你把地址留给她,这一招,绝!”老吴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我,说。

“真奇怪,我今天第一次见到她,好像从前在哪里见到过似的。似曾相识燕归来,就是这种感觉。”我呷了一口酒,有些自言自语地说。

“上辈子?木石前盟?”老吴又露出他那特有的的笑容,带有一些善意的嘲讽。

“别老拿我开涮,说说你自己吧。”

“我一去就分在财务科,领导和同事对我的业务很肯定,现在车间里的师傅对我也很好。”

“今年集中写了一批散文,准备明年底出第一本书。”

“除此之外呢?你可是习惯了有爱的生活呀。”我笑着说。

“老周,这个我要向你汇报一下:车间有个老工人,就是我现在的师傅,家里有七个女儿,他说让我随便挑,看上哪个就带走哪个。”

我哈哈大笑了:“七仙女呀!结果呢?”

“结果?结果我只留意到,他家门前有一条小河。”

“世间真爱难觅。比如小韦,说真话,老周,小韦要有你的海拔(身高),千玉玲也就干了。”

老吴的这句话相当于一个大总结。这时,酒劲也上来了。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老吴还没醒,我就乘早班火车回校了。

大三下学期开学的时候,老吴来了一封信,末尾说:“去年底,离除夕还有十天,那帮南昌卷烟厂的女孩们(包括千玉玲)全回去了,而且不再回雪城,因为交流项目已结束。小韦去送的站。”

随着老吴的叙述,一组画面在我眼前徐徐拉开:那仍是在冬天,寒冬腊月,不过没有下雪。离别的人们挤在车窗下,因为不久就要到来的重逢,他们笑着互相挥手致意,或者一再重复着叮咛的话语。送站的人陆陆续续都散了,月台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小韦还孤独地伫立在那里,因为火车还没有开。小韦凝神望着车窗。可是他看不见千玉玲的表情。也或者,他并不是在看千玉玲,而是在看另一个自己。火车的汽笛响了一声,轰隆隆地慢慢启动了,铁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是不堪承受火车的重负。启动后的火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驶出月台。小韦追着火车跟在车厢后面跑起来了,一边跑一边挥手,大声喊着“千玉玲!千玉玲!......”。不知道千玉玲有没有流泪,即使她流泪了,小韦也看不见了。火车风驰电掣而去,一会儿掠过树林、村庄、原野,成为一个黑点,消逝在看不见的远方。

火车从启动到掠过树林、村庄、原野,不过短短十分钟时间、200米距离。可有时候,这十分钟、两百米就是天堑。听老吴说,果然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小韦仍旧留在雪城,很快的娶妻生子,成为雪城的一个平平常常的市民,挣钱养家糊口过日子。在严冬,没有下雪的雪城也一样的寒冷凛冽,羽绒服抵挡不住西北风的肆虐。但是,超市、酒店、电影院、咖啡馆人潮如涌,公交车这辆钢铁甲壳虫穿行在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情侣们在街道旁的法梧树下忘情地拥抱、接吻,煮沸的四川火锅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城市,钢筋混凝土和流动着的钢铁组成的城市,人声鼎沸、熙攘喧嚣的城市,看起来它的热岛效应似乎能够融化一切,其实骨子里冷冰冰的。假如这座城市没有你爱的人,更是冷入骨髓。

雪城尤是如此。

因为一座城市,不会理会一个人的哀愁与喜乐。[1]

作者简介

周海,70后,安徽省枞阳县人。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