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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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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牛》中国当代作家王长英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卖牛

清晨,德寿老汉早早起床,到茅厕撒了一泡尿,打寒噤的当儿朝东边山尖瞭了一眼:那块天空还只是像剃须刀刮过后生的头皮—泛着青白的光。不迟,能赶得上。这样想着就回厨房端了半锅料拐向牛棚。牛棚光线晦暗,但仍能看到花头在木桩上蹭痒痒,犄角一闪一闪地亮。花头是牛的名,它的头一处白一处黄,像两种洇开了的颜色,从它生下来德寿就这么叫。

花头—他低沉地叫了一声。听到他的叫,花头停了蹭,头离开木桩,伸出石槽外,圆圆的眼睛瞅着他。他把料倒进石槽后也痴痴地瞅花头。

料是好料,谷糠拌黄豆。花头把头缩回石槽,用鼻嗅嗅就大口嚼起来,耳朵来回拍打;它一高兴,就这样。想到花头今天要卖掉,德寿心里像坠了个秤砣:花头呀花头,不是我狠心卖你,是实实逼得没办法呀。但有移挪我咋舍得卖了你……

德寿卖牛是为凑学费,小儿子今年考上了县中学,这可是全县唯一的高中,每年的大学生都是从那里考走的,多少人都盼望着自己的孩子能够考进去。儿子考上引来村里人羡慕的眼光。要在别人家这该是多好的事,可德寿却是挠心得厉害。因为他缺钱。后天报到,钱没凑齐,只得卖牛。他一个庄稼人已供了两个大学生!大儿子考上了铁道学院,那时学费还不贵,德寿拿不出,好在是头一个,向亲戚邻居借也好张嘴,德寿把花头的母亲卖掉才糊弄下来。两年后女儿也考上了大学?学杂费比大儿子贵出一倍多,德寿着了紧又把另一头犍子(花头的哥哥)卖掉,好容易熬得大儿子毕业挣钱还不到半年,气还没缓过来,小儿子今年又考上县高中!大儿子挣的钱,刚还了贷款,女儿的学费刚凑齐,今年又是小儿子上高中。这钱可是实见实的货!他咋能再张嘴借?除了卖牛,再没有别的法了呀!

吃过早饭,德寿开始解缰绳。吃饱喝足的花头扬嘴拱着主人的手。德寿心就堵得慌。他作物了大半辈子牛。村子还是被称为大队的年代他就是集体的饲养员。经他的手喂过的牛数不清。可像花头这么有灵性的牛德寿也少见。从小看大,三岁看老,牛也一样。记得那是花头生下来还不到半年时,跟着母牛到田里去拉玉茭。那天,地远活又紧,最后一趟到地里天已大黑。德寿把车停到坡根,自己到坡上的田里用麻袋装玉米往车上扛。正装着半截,觉得后腿被啥拱着,一看是花头。去!他拨开它继续装,花头却咬住他的裤腿往后扯,继而箭一般冲下坡。德寿赶紧跟了去。借着星光在坡下他看到一只狼正躬腰盯着母牛。母牛低了头,用驾着的车与狼对峙着。德寿大喝一声:从车上抽出鞭子狠劲地一甩,“叭叭”的鞭响惊得狼飞蹿而去。德寿回过身一看,母牛后腿被狼咬开一个口!多亏了小花头报信,要是等他装完玉米再下来母牛不定被咬成啥样子呢!自此,德寿越发喜欢花头,花头的灵性也日见显示出来。

那年,卖了母牛,花头回到牛棚看不到它母亲,在院里乱转,跑到德寿和老伴跟前用嘴拱,蹭一下,叫一声。德寿心里扯得生疼:它是在找娘呀!德寿老伴端来草料倒进石槽,花头理也不理,闻也不闻。两人急得没了主意。天快黑,老伴拿了草料袋去苫那槽里的料,不想花头呼啦一下子蹿过来拱着草料袋,亲得不行,不一阵就开始吃料了。他俩猛然省悟,那草料袋是母牛常用的,但凡中午干活不回家就用它盛草料,花头看惯了,与母牛联系起来!

花头长大了,要合套调牛,这可是牛们要过的难关。牛灵不灵好使不好使,一调,全能看出来。新牛要和老犍合套拉犁,在调牛期间要让新牛强化记住各种吆喝令。主人鞭要抽得凶,犍牛要以老代新,犄角也朝新牛抵得猛。花头只调了半日就赶回了家。调牛老汉对德寿说,老伙计你喂牛喂出精来了,这牛只差和人说话了,不到半日记住了吆喝令不用说,犁地拐里弯、外弯、回头,两回过来再不用你张嘴。我看是补报你喂牛的功劳哩!德寿心里甜甜的。也不知道是牛向其主还是牛通人性,花头要被生人借去干活,德寿和老伴不在是赶不走的。要赶,须得拿了那个草料袋引。花头就有这记性!德寿带花头干活不用赶,不用牵,只须在头里走,花头会跟着他;干了活御了套,牛能自己走回家,花头记住了德寿一家三口。一次小儿子到邻村借复习资料,天黑路远,德寿就让花头和儿子相跟,它都尽职尽责……

德寿把缰绳系到花头犄角上,拍拍它的脖子:出来哇,今日个咱进城逛逛,开开眼,见识见识。

花头自然听不懂。不过,它还是看出了主人与往日不同的打扮:换了新衣服,肩上没扛犁,手里没拿绳套,而换了两样东西:一个黑提包,还有那个草料袋。德寿老伴跟过来,用手在花头的背上摩挲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略等等,她返回屋,再出来衣襟里兜了五六穗嫩玉米塞进了德寿的草料袋,用手背抹着眼角。德寿说:你看你没架势,把我的心也搅和的,真是的!这是去卖牛,又不是卖咱娃……他又拍了一下花头的屁股:哈!花头听到吆喝声走出石街门,扳头看一眼老伴和牛棚哞地叫了一声上了路,像是知道了自己不再回这个家而告别的一样。倚在院墙边的德寿老伴就又扯了衣襟去擦眼,一直望着,直到拐了弯。德寿心里的不好受就涌上来,又使劲压下去:这才是,这才是!我咋地也这样没架势?他扭头朝东边山尖又瞭了一眼,很快超到牛的前头。去城里花头是头一回,他得去领路。

德寿到牛市早,他把花头拴到了靠牲口市场出口的木桩上。来迟了木桩被占满,就得挤到边上。和商店买东西一样,位置好坏就是不一样。德寿拴好花头,把草料袋放在牛前头,然后坐到不远处榆树荫凉下的石头上,瞅着过往买牲口的人们。

太阳被淡淡的云彩遮掩,像掉在浊水里的镜子,燥热燥热的空气里混和着人的汗味和牲畜的粪便味。人流越来越稠密,空着木桩陆续拴上了各样的牲畜:牛、驴、骡等。牛占多数。花头开始不适应,愣愣的两眼左右乱看,不多久便漠然而安祥地扬脖倒起了角(反刍)。来这儿的人,大都是庄稼人,他们背了手,肩上搭着褂子像浏览物色商店的 “商品”一样:比较着、权衡、选择着;三五个一伙议论着。这只是表面的情景。其实买卖牲口的行情,还受特殊职业人控制。要懂行,看口齿论价格。这种职业从古至今统称:“牙行”,他们合伙行动,头目均为行家。由于工商局等管理部门的干涉,他们的行动很隐蔽,混迹在人群中很难辨认。前来买卖牲口的一旦被盯上就很难逃脱。他们猎取目标给客户挑选,向卖主讨价,一旦成交便从中抽取可观的酬金。如果你惹恼了他们,就专毁你的生意,不是串通不买你的牲口,就是暗中造谣说你牲口有病,或在快成交时骗你还有更划算的牲口,或者干脆先压价买了你的牲口再高价出售给买主从中牟利……

德寿老汉卖过两次牛,心里有底。他知道花头能卖多少价,少了是绝对不出手的,况且他的牛好,不愁没客户。

果然,榆树下的德寿刚抽过两锅烟,一个约摸五十多岁的光头瞅准了花头。他先把手伸到花头的嘴里摸了摸牙口,随手在木桩上蹭蹭沾了牛唾液的手,眼里跳出亮光,朝德寿这边走来,脸上堆起笑:老哥,是你的牛吧?

德寿点点头。

光头走拢过来,又扭回头,诡秘的目光划出一个扇形,落定在面前,把袖口接住了德寿的袖筒,手指就跟着伸过来。卖牲口的讨价还价已成了固定的格式,买卖者为了不向第三者透露牛的价格,仍沿袭这种传统的隐蔽形式,互相用手指代替数字,让双方摸,可谓袖筒里的手语。

德寿一摸光头的手指,倒吸一口冷气:你,你太煞价了!他抽回了自己的手。

光头赶紧把袖口又接在德寿的袖上:再加这个数咋样?

不不不!太低了!我这牛正得手使唤哩,哪能这么贱就卖,太落价了。

两人的袖筒再次分开。光头眼里闪过一丝阴暗,冷笑道:你再想想。他立在旁边等着德寿改变主意。德寿挥挥手,你这个价我不卖,不卖!

光头嘴角别着:你这老汉,不摸行情,也太倔,又……光头没说完,眯缝了眼朝花头看一眼,便钻进人群中。

光头刚才的压价,使德寿像受了侮辱一般,他愤愤地想:我的牛,我最知根底,你张口就压这么低,还说我倔!我定的数本来不高,卖不到我的数我就是不出手,你能咋?他叮嘱自己:心不能软;一心软,价就要往下滑。

天上淡淡的云彩已褪尽,像用抹布擦净的蓝玻璃太阳憋红脸蒸烤着人流,榆树的荫影又缩了一大截。光头走后又有好几个人过来和德寿讨价,在袖筒里揣摸半天后都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花头走开去。人流还在杂乱地涌动,不时有成交的。木桩上的牲口不时被牵走,不远处还传来了粗嗓门的争吵声,德寿隐隐地听出是点钱发现了假币……

时间已过中午,德寿肚子有点饿。他拎过那黑包,拿出老伴给他装着的烙饼。天热,没水,刚吃了几口。一个老头朝他走来。这人看上去慈眉善眼,头上蒙块白手巾。结绾在额上,像陕西老头。他看一眼花头,转过身看看德寿:你的牛真个不劣哩,咋舍得卖了?

德寿说:儿子念书等着钱用。你想买牛?

是哩,是哩。老汉凑过来点了烟坐在德寿跟前:不瞒你,我一辈生了三闺女,没儿子,种地没人帮,活受罪,几个女儿出钱让我买牛,说是替她们帮我的忙哩!不买不行。咱要张嘴吃饭呀,有头牛干活到底轻省多哩!

德寿问,哪村的?

老头说:杨家峪。我叫杨二牛。他边说手就筒进了德寿的袖口:老哥,你的牛我可是相中了,我出这个数卖不?

价高出了光头一大截,但还没有达他心里的数:不,不卖!

再加这个数。

德寿的心稍稍稳了些,可想到家里的困境,他还坚持着。不过口气却软了:伙计,我的牛可精灵哩,口又轻,你,你再到别处走走,看看。

老头离开了德寿,边走边看着花头,目光恋恋的。

望着老汉挤进人流,德寿便有些沉不住气。万一这么等下去卖不掉牛,那儿子的学费可去哪儿急抓?牲口市场每月开一次,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呀。正这么盘算着,那个光头不知啥时又站到了他跟前,笑眯眯地问道:卖不动了吧?边说边递过一支烟来和他套近乎。德寿因他刚才那么压价,心里不高兴,伸出烟袋:我有这个哩。光头讪讪地把烟夹到耳朵上,硬把手筒进了德寿的袖口:我诚心买你的牛,我狠狠心出这个数卖不?

德寿心里禁不住冷笑:这人真鬼,说不定就是个“牙行”、比刚才二牛老汉的价还低了一大截哩。他抽回自己的手:不,差远哩,不卖!

那你出个价吧,光头皱着眉盯着德寿说。

德寿伸出了手指头。光头张大嘴巴愣了一下,脸色沉下来,目光深处又闪过那种狡黠与阴狠:果真非这个数不卖?不再下下价?——那,那你等着吧。

等等就等等。德寿心里说:反正我不卖给你。

这时,德寿看到花头周围聚拢了不少人,都说牛骨架大,毛色顺,眼活眨,口又轻,真是头好牛。听到人们夸他的牛,德寿心里溢出了甜意。他看到光头挤过去说了句啥,那些人立马围上去。光头朝他们低声说什么。不一会,聚拢的人四散开来,愕然惊叹:不!这牛也太贵了,又不是金牛,不买不买,快走快走!边走边朝德寿射来鄙夷不屑的目光。光头的嘴角挤着嘲讽,得意地挤入人流。

这不是拆我的台!德寿奋然站起来。这光头一定说我的牛卖高价,吓跑了买主。他不由一阵心疼,蓦然又化作一股倔犟:哼!今天就是不卖给你!他朝四周的人大声唤:卖牛,卖牛啊,看好了,价格不高好商量啊……

人却很少再到他的跟前。德寿看到那些成交的仍在木桩上解着缰绳,各种牲口就陆续被买主牵走。他不免生出了羡慕,心里有些乱:难道我的价定高了?不,不高!花头的哥哥和娘卖的价比这个数还高哩。要不是那个光头,那六七个人里说不定就有一个来买哩。看看日头,德寿心里泛起了急躁:儿子后天就要报到,卖不了牛,钱的事就没着落……要等,要耐心,迟饭是好饭,他安慰自己。

德寿走到花头跟前,花头用头拱德寿,德寿弯腰看看草料袋。里面还有几穗玉米,德寿拿了一穗递给花头,花头的嘴却躲向一边。德寿想,它今天没干活许是不饿吧,也可能是天热,花头吃不下,再等一会要是没人买,就得给它饮水。这么想着德寿就回到榆树下。

二牛老汉直冲冲地朝他这儿走,德寿骤然为之一振:他又回来了,一定是转了一圈,挑了,比较过了,还是我的牛好!他这次要是再买,那就卖给他,价也不能抠得太死。

老哥,老哥,你过来。二牛老汉朝他唤道。德寿就朝他走过去:咋?物色到中意的牛了没?

二牛老汉摇摇头:我还是相中了你的牛。说到这儿,他点了烟,朝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有一伙人都说你的牛好,就是牛价定得高,我一问吓了一跳。我说没那么高,我亲口问过的,他们说我是傻子二百五。我不信,就来了。说不定他们是牙行一伙!你看,我是真想买。二牛老汉说着把手伸到德寿的袖筒里。

二牛老汉还没伸出指头,后背就被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后生怒气冲冲地拽了个趔趄:你这个老不死的没油性!到处搅和,我看你是欠揍!二牛老汉愣怔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然推倒,又被那人朝着腿狠狠地踢了一脚。二牛老汉爬起来扑向络腮胡,可他哪儿是对手,再次被推倒,头上的毛巾也掉在地上。人群围过来,都因不清原委看热闹。德寿老汉见状,火气涌上来。他生性温和善良,哪容得这么不分清红皂白乱打人!他挤进人圈扶起了地上的二牛老汉,指着那个络腮胡:你干么打人?咋这么混帐?他一着急声音竟发了抖:你、你是土匪?欺负老汉,你不成个东西!二牛老汉站起来再次扑向络腮胡:狗日的,操你姥姥,老们咋招惹你来?我生巴巴的不认识你,你咋凭白无故打人?老们今日个不想活了,就死在你狗日的手里!你打,你打!二牛扑向络腮胡。

络腮胡边躲边退,德寿也上去撕扯: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没碰上你这么个狗杂种,光天化日之下打老人,是好汉你别走,咱去寻个说理处!可人毕竟老了,他被络腮胡一推闪倒在一边……周围的人方才弄清是两人无故挨打,都替他俩说话:这人真够野,比日本人也凶!

快,快叫工商局人抓住他。

不能便宜了他!

络腮胡在人们的围攻下,见势不妙,仓惶挤出人群,边挤边朝德寿二牛喊:你来呀,你过来—我等……

德寿扶起二牛老汉,替他拍拍身上的土:伤着没?伤着没?

二牛老汉眼里夹着生泪,用手揉着腿:没事,没事,老伙计,咱操他娘,今天咱算遇上了疯狗,无缘无故,无缘无故呀!他也替德寿拍打身上的土:咱俩都去络腮胡家吃白面,吃不穷他咱不回家!对!对……

说归说,可络腮胡是哪儿人谁也不知道,两人不由笑了,就分了手。

德寿老汉回到榆树跟前。黑提包还好好地放在哪儿,他长出了口气。可朝木桩那儿一看,不由弹跳起来:啊,他的花头不见了!

啊啊,我的花头,我的花头!德寿老汉大叫着跑到木桩前,上面只留下了半截缰绳,露着齐茬的刀口,地上的草料袋也不见踪影!偷牛人很内行,显然是用草料袋引走了花头。要不,德寿不在场,花头是不会跟了生人走的。是草料袋害了他呀!德寿软软地坐在地上:我的花头!继而又站起来,像没头的苍蝇在那排拴着牲口的木桩前挤着,跑着,花头花头大叫,挤开人群急急地在拴着的牲口前辨认着。其实,花头的毛色很特别,老远就能看出。人们愕然地看着他,以为花头是他的孩子。德寿猛然意识到那偷牛的一定未走远,就又掉头挤出牲口市场,可出口外有好几条不同方向的路,他茫然了,他顾不得选择,顺了一条路就朝前跑。他呼呼地喘气,跑了不知多远,朝前望不见有一头牛。他失魂落魄地又返回牲口市场,他拍打着自己的腿:完啦,我的牛没啦!一想到小儿子上学报到,德寿的泪就不由流下来,我、我可咋办哪!

德寿正在绝望之际,一双手扶起了他:别这么着急,想开些伙计,这不顶用,咱快到工商管理所让他们想想法子。

一抬头是杨二牛老汉,他提着黑提包,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幢房子。

德寿心里一热,腿也有了劲,站起来和二牛老汉朝那边走。

管理所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俩进去那个男的正要出门,听了德寿的情况后摇摇头说这事不好办,根据情况判断很有可能是牙行与小偷合伙用吵架挑起事端吸引注意力趁机作案。这帮人行动迅速,很有技巧。岔路多很难寻找。所里只剩他们两个,不够手,说完,让那个女的给公安局打个电话就出了门。

那女人问过德寿的名字与村名等情况后说,你俩快到公安局吧,越快越好,我这就给你打电话。

从管理所出来,德寿为难了。他没去过县公安局。

杨二牛老汉赶紧扯一把德寿:快走哇伙计,我去过,我和你相跟着去。不是你为我,咋就能丢了牛。

德寿感激地说:遇上好人了。

两人就匆匆朝县城方向去。

牲口市场离县城中心—公安局所在地也就三里多路,两人赶到汽车站前面的大街上却遇上了堵车,本来很宽的路面被挤得水泄不通。

出啥事了?车撞人了?心急火燎的德寿让杨二牛拉着费力地朝前挤。

终于看清了原因。前面的马路上空出了十多米距离,一头牛立在中间,低头翘尾,犄角对着围上来的几个交警,不时朝敢于靠近者冲去,人群中一阵躁动,围成一个大圈。牛跟前的空地上有一个土黄色的布袋,牛站立在它旁边像守着阵地,虎视眈眈地盯着敢于靠近它的人。有的人说快拿棍子打,有的主张点爆竹吓,上年纪的人说用草料哄。这时有个戴草帽的汉子拿了鞭朝牛屁股猛抽,那牛着了疼,急速掉转头,闪亮的犄角朝汉子冲去,吓得那人大叫一声,钻到身旁停着的汽车保险杠下。牛又调转了头依然立在那布袋跟前环顾四周瞪着敢于“侵犯”它的人。

汽车不停地响着喇叭。乘客、司机探出头来无可奈何地埋怨交警连牛也管不住,更有好奇者则希望这幕好戏尽可能像西班牙斗牛场那样既壮观、又刺激才来劲。

交警与牛对峙着。有一个交警端来一盆料—那里放着黄灿灿的糕点,想吸引牛到路边,可牛根本不上其当,岿然不动!

德寿一眼就认出了那牛是花头!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喉咙,激动和兴奋使他不顾一切朝那里挤,可人太稠,根本到不了跟前,只得踮脚伸脖大声唤:

花头—花头—声音中带了颤抖。

奇迹出现了:牛听到喊声翘高的尾巴低下了,低垂的脑袋抬起来,寻找着发出声音的位置。

花头—过来—德寿又喊了一声。

牛终听清了声音方向,俨然像一个战士听到了撤退的命令。它含起了地上的草料袋朝德寿这边走来。围观的人呼啦闪开,自动让出一条路,惊讶地看着花头走到德寿跟前。德寿从花头嘴里接过草料袋,另一手拍着花头的脖子:你,你咋跑到这儿来了?花头只顾用嘴拱着德寿的前胸,耳朵来回拍打,像走失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娘,亲热得不行。德寿抚摸着花头的脖子,不知说啥好。

花头退出后,街道人流、车辆在交警的疏导下逐渐散开,交通也恢复了正常。

二牛老汉又惊又喜:老哥,你这牛可真有灵性哩,快走哇,咱也别去公安局了。

德寿心里头石头落了地。他解开花头头上的缰绳,因人多他准备牵了花头走。

突然,有人从他手里夺过缰绳。扭头一看这人头戴草帽,是刚才躲到保险杠下的那位,不过德寿当时并没有看见。他感激地对德寿说:多亏你,多亏你,谢谢你,要不,我这牛今天可难擒驾哩。

德寿和杨二牛老汉猛然怔住:什么?你的牛?他立马省悟过来,上前一把抓住了汉子的胳膊:啊!怨不得我的牛跑到了这儿,是你偷了我的牛,好你个偷牛贼!害得我好苦!他和杨二牛朝路边的交警喊:抓小偷,抓贼呀,他偷了牛,抓小偷……

喊声引来了不少人,德寿与杨二牛背了那人的胳膊。可这人并不反抗。

交警闻声过来。那人一下跪倒:我不是小偷,我没偷牛,你们都看见了,牛是我一路追来的,这牛是我出钱买的,卖牛的让我牵,走了不一会,不想司机按响了喇叭,那牛一下含了草料袋顺着马路就跑,谁也拦不住。我就跟着跑来了,我真是买牛的, 我要是小偷天打五雷轰!

交警善意地朝德寿笑笑:放开他,他真是偷牛的,量他也不敢认这牛。

德寿说,这牛是我的,反正我没卖。

交警有些为难,对德寿说,这牛是你的不假,人也都看见了,可谁能证明你的牛没卖掉?

我,我能证明。杨二牛老汉站出来把牲口市场遇到的情况以及他们到工商管理所的经过详细告诉了交警。

交警点点头,又问那个戴草帽的:谁能证明你买了牛?

那人说:我自己证明,这不明摆着,不买,我干么要追人家的牛?我早就想买牛,事先向开车的说好让他给我捎回去,要不路远呀,不想这牛……那人极力分辩,语无伦次,告诉了交警自己的村名。

交警说,你很可能是从偷牛人手里买的牛。他又问德寿:工商局给公安局谁打电话了?

德寿和二牛都说不知道,是个女人打的电话,他要我俩快点去公安局,不想在这儿碰上了牛。

交警拿出了腰间的手机,背过身按了几下说了一阵,然后对德寿说:你讲的情况属实,公安局很快就来人,你们等着。说完又走向街道指挥车辆。

没多大功夫,一辆警车开过来,在那个交警面前停下,跳下两个公安干警。交警迎上去,交待了几句,用手朝德寿这儿指指。

干警挺威风地走过来问:谁叫德寿和二牛?

我,我就是。德寿和二牛打心里感激那个工商管理所的女人。

警察却把目光对准了那戴草帽的人:牛从哪儿买的?你不记得卖牛人啥模样了?

那人想了想说,个不太高,是个光头。

啊,德寿不由叫出了声:光头,我在牲口市场见过,他曾两回问过我的牛价,我没卖给他,没想到竟然是他……

两个干警对视了一眼,像什么得到了证实。他对那戴草帽的说:可以肯定,你是从偷牛人手里买的牛,根据你们提供的特征,光头是作案人之一,他是偷牲口的老手,已长时未露面。把你的地址留下,我们一旦抓到人,追回钱再通知你。

那人着急地说:我,我可是出了钱的呀,我……我这可咋办……

交警不知何时来到跟前,插话道:把这牛给了你怕你也赶不回家,说不定又要朝保险杠下钻,影响交通呢!

那人哭丧着脸把身份证递给公安干警:你们逮住那光头,可千万告俺,俺那可是血汗钱呀……他还想说啥,喉咙被啥堵住,头扭向一边。

干警对德寿说:大伯,快赶牛吧,以后可得留点心。

德寿感激地点点头:他回身拍拍卧在墙根的花头:快走!我可真想揍你一顿哩,尽惹事!

花头顺从地站起来,跟了德寿和二牛老汉走上了马路。

在快返回牲口市场时,德寿看看前后没人,立住脚对二牛老汉说:伙计,你还买牛不?

买,买呀,可你还卖不?

卖!儿子急用钱哩。你今天帮了我的忙,你出个价,压低些。

二牛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他第一次与德寿说的那个数。

德寿笑笑说:你看你,见外了,太高,太高,再往下压么!

不能,不能再压了,这就够低了。

德寿见二牛推辞,自己把价压低了一截。二牛说:你要这样,我不敢买了。

德寿说,就得压,不压卖给你,我还成人吗?

两老汉终于达成一致。

两人坐下抽烟,二牛老汉从裤腰的口袋里掏钱让德寿点。

二牛站起身看看天色说,该回了。突然,他又说,伙计,我担心,你这牛认生,再跑了可咋?

德寿笑笑:放心吧伙计,它听我话,我让它跟谁就跟谁。德寿说着从黑提包里拿出剩下的烙饼塞给花头。花头感激地嚼着,望着主人。德寿把缰绳与草料袋递给二牛,然后拍拍花头的脖子对二牛说:伙计,这牛有灵性哩,你要好生待它。

二牛哎哎地应着,牵了花头就走,花头绷着缰绳走得不情愿,歪过头来看德寿,德寿在花头屁股上拍了一下:走哇伙计,你以后就有了新主人了,天不早哩,还得赶路哩!

花头还是迟疑着,边走边回头哞地叫了一声,眼里的泪就流下来。德寿心里酸酸的,怕二牛看见就把头扭向一边。不一会,听着身后牛蹄叭达叭达声音节奏变快。一扭头,花头嘴里含了草料袋返回来丢到他跟前,继而掉头朝不远处的二牛走去。德寿的泪就潸潸地滚下来。他忍着,对二牛说:老伙计,放心吧,牛不会再回来了,它认了你。

很快,牛拐过路口看不见了,德寿站在原地仍没有动,他仿佛又听到了花头的叫声,只是比刚才轻多了,像在心里叫着。他又站了一会,继而很坚决地扭身抬腿走向了回家的路。[1]

作者简介

王长英,笔名:黎霜。山西省昔阳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晋中市第二届作家协会副主席。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