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风(龚保彦)
作品欣赏
乡村的风
乡村的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知道我是从乡村的泥土里蹦出的一棵青苗，知道我是从乡村的瓦屋下孵出的一只小鸟。
它太了解、太熟悉我了，所以无论我远离乡村进入城市居住多久，生活多长时间，都不会忘记我，也不会抛弃我。
只要我离开城市钢筋混凝土丛林一回到生我养我的乡村，它都会突然不晓得从哪儿窜出来，顽皮友好地把我当成它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关系最亲密的朋友，用手揪我的耳朵、头发、裤脚、衣领，跟我嬉戏；用脸摩挲我的面庞、鼻子、额头、脖子，跟我亲昵；用嘴吹着口哨为我吟唱各种风格我最爱听的乡土味十足的乡村歌谣；还用温柔修长的臂膀拥我入怀，让我在外漂泊已久、疲惫不堪、尝尽世态冷暖炎凉的一颗赤子之心顷刻得到慰藉。
从我呱呱坠地到十七八岁离开乡村，它无时无刻没有不陪伴着我。
我们十几年形影相随，朝夕相处，我知道它的冷暖、大小、软硬、气味，甚至颜色。它知道我的喜怒、哀乐、脾性和好恶。
我们相濡以沫，心心相印，共同在这个世界上书写着各自的传记。
它一生看起来似乎都来无踪，去无影，像游魂，似魅影，悠游自由，率性本真，喜怒无常，变化多端，让人猜测不透，捉摸不定。但我却深知它的情怀和品性。
春天我在田野挖野菜，春气萌动，春水流淌，板结了一冬的土地在几场春雨浇淋后变得酥软，草木渐绿，百花盛开，大地变得五彩缤纷，生机盎然。乡村的风像一位体态轻盈、头戴花冠的仙女，一路翻山越岭，穿花度柳向我飞来，在麦苗青青的田野上为我表演春的圆舞曲。万花为它搭建舞台，紫燕为它翩跹伴舞，柳丝为它轻轻招手，流水为它自由放歌……
夏天我在山上割草，烈日灼烤得我皮焦肉热，大汗淋淋，实在受不了时，我就来到山坡上树林里阴凉处稍作歇息，此时乡村的风像一位善解人意的母亲，急匆匆从树干间，树枝中，树梢头飒飒吹过来，一边掀动树叶沙沙响着为我唱一首富有山林野趣的欢歌，一边用满含山花、野草、牛粪、泥土气味的手轻轻为我擦去身上的汗水，抚去身上的疲惫，让我凉爽、快乐、舒适、开心，俨然一位忘记世间一切烦恼的小王子。
秋天我和父母在全是污泥浊水的稻田收割成熟的稻谷，泥水乱溅，稻叶飞末，没多久浑身上下都是泥水，发丝间全是枯朽的稻草碎屑，宛若一个泥人或草人儿，又脏又累，情绪烦躁，体力不支。此时乡村的风悄然从田间地头、河塘池畔、果园村庄款款向我吹来，带着瓜果成熟的芳香和五谷丰收的喜悦，一边平复我烦躁不安的心绪，一边为我朗诵宋人范成大那首名叫《浣溪沙·江村道中》的浪漫而又美好的名词：十里西畴熟稻香，槿花篱落竹丝长，垂垂山果挂青黄。浓雾知秋晨气润，薄云遮日午阴凉，不须飞盖护戎装。
冬天我在山上砍柴，寒霜和冰雪冻得我嘴脸乌青，耳朵溃烂，手脚疼痛，几近痛不欲生，乡村的风不但不安慰我一下，还助纣为虐地从冰冷的悬崖边，空旷的山沟里，暗沉沉的山梁上呜呜粗野凶悍地大叫着，向势单力薄的我扑来，像针，扎得我浑身难受，像刀，割得我脸面、脖颈和手背出现一道道血赤赤的裂痕。它在残酷虐待我时又真诚地告诉我：人世间不可能处处温暖安逸，没有挫折和痛苦，只有经得起这种那种寒冷、挫折，甚至痛苦考验的人，才能最终取得胜利。如此想来，乡村的风又是一位睿智渊深的哲人。它用一种坚硬凛冽，甚至近乎冷酷无情的方式告诉我人生的道理，从而使我变得更坚强更勇毅。
父亲是位农民，一生从没走出乡村，始终与土地为伴。
他像一株虔诚地扎根在田地里的庄稼棵子；他像一头隐忍顽强地默默埋头耕耘在大地上的黄牛。
乡村的风恣意任性地把他从一个青涩少年吹成一个面色黧黑满脸皱纹的老人，最后又把他吹成一堆长满野草且极不起眼的坟茔。
它陪伴了父亲一生，见证了父亲日日夜夜年年岁岁在土地上付出的所有辛劳和汗水。
它知道父亲的追求，了解父亲的忧伤，熟悉父亲的梦想。
它记载着父亲一生从不懈怠、勤苦劳作、顽强拼搏、诚实奉献的每一个瞬间。
我能从它身上感知到父亲的脉息，体会到父亲的心跳，闻到父亲的汗味，看到父亲在艰难漫长人生岁月里负重前行的身影，当然也清晰见到父亲用自己长满老茧的双手换来的一季季香喷喷、金灿灿、沉甸甸的喜人收成……
在我心目中，每一缕乡村的风都是淳朴的，每一缕乡村的风都是有颜色的，每一缕乡村的风都是有人情味的，每一缕乡村的风都是诗意盎然、画意丰沛、充满灵性的。
它来自田野，带着泥土和庄稼的芬芳；它来自村巷，挟着鸡鸭牛羊天籁般的鸣声；它来自炊烟，蕴含着让人充实温暖的人间烟火味；它来自春夏秋冬，夹杂着不同季节的个性、色彩和体温；它亦来自我十分熟稔且勤劳憨厚的父老乡亲，传播着生命关于耕作、劳动、收获的价值和意义。
它与我的肉体耳鬓厮磨，它和我的灵魂水乳交融，一次次向我深度诠释着乡村的自然、文化、民俗、风情、历史和甘苦，支撑着我的肉体和灵魂，无论在什么样的地方或条件下，都要像那自由无拘、浩荡洒脱、摧枯拉朽的风一样，为了自己崇高理想，一往无前地进行一场跨越各种障碍，冲破各种阻拦的人生之旅。
乡村的风，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永不停歇、亘古如斯地吹着。尽管它吹走了乡村的日光流年，风花雪月，前尘往事，但永远也吹不走它早己融进我血液并滋养着我生命的那份醇厚绵长、怎样也割舍不断的亲情、乡情、家园情、故土情。
我深深地爱着乡村的风…… [1]
作者简介
龚保彦，男，作家，陕西省汉中市南郑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