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出自清代納蘭性德的《蝶戀花·出塞》[1]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前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目錄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從古至今江山興亡都無定數,眼前仿佛戰角吹響烽煙滾滾戰馬馳騁來來去去,黃沙遮日滿目荒涼又能與誰說?只有蕭瑟的秋風吹拂着枯老鮮紅的楓樹。
從前愁苦淒滾的往事無窮無盡,金戈鐵馬之地,卻是當年昭君捨身求和的路。曾經的一往情深有多深呢?猶如夕陽餘輝照射下,深山之中的綿綿秋雨。
注釋
無定據:沒有一定。宋代毛開《漁家傲·次丹陽憶故人》詞:「可忍歸期無定據,天涯已聽邊鴻度。」
畫角:古管樂器,傳自西羌。因表面有彩繪,故稱。發聲哀厲高亢,形如竹筒,本細末大,以竹木或皮革等製成,古時軍中多用以警昏曉,振士氣,肅軍容。帝王出巡,亦用以報警戒嚴。
牧馬:指古代作戰用的戰馬.
誰可語:有誰來和我一起談談。
從前幽怨:過去各民族、各部族間的戰事。
鐵馬金戈:形容威武雄壯的士兵和戰馬。代指戰事.兵事。
青冢:長遍荒草的墳墓。這裡指指王昭君墓,相傳冢上草色常青,故名。杜甫《詠懷古蹟》詩:「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
鑑賞
詞中有「牧馬頻來去」、「西風」及「青冢黃昏路」之語,青冢離龍泉關較近,因此可能創作於康熙二十二年九月扈駕至五台山、龍泉關時。
詞的上片寫眼前之景,景象廣袤空闊,荒涼淒冷,情感淒婉哀怨。
詞人一開篇就感慨古往今來的興亡盛衰,從古到今,山河是沒有定數的,此時姓覺羅氏,彼時有可能姓葉赫那拉氏,江山的輪迴是不以人的意願而發生逆轉的。這句寫意氣勢博大,字裡行間流露出一種無法言語的無奈。從納蘭性德的身世來看,他雖然貴為皇族,但也沒有主宰江山的機會,然而跟從皇帝出行的經歷,使他對國家的理解更為深刻,使他對時局的變遷更為敏感。作者並沒有沉溺於傷感,而是把思緒從對歷史拉回到了現實,在眼前,他看到了塞外營訓的場景。
「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此句看似平淡,卻讓人浮想聯翩。軍營中,號角聲起,只見戰士們橫刀立馬,神情嚴峻,將帥一聲令下,他們便在馬背上來來回回地操練,拼殺,好一幅壯觀的場面。可是,此時的威武嚴整,並不一定能夠使一個國家長久持續下去,它也許會在一夕之間煙消雲散,這怎能不讓人傷感?一代一代的王朝不都是這樣轟轟烈烈而來,又這樣失魂落魄而去?戰場上的廝殺聲,似乎也暗藏着幾份悲傷。從結構上來說,第一句是後兩句的一個概括,而後兩句又是第一句的具體展現。
雖然塞外的景象廣袤壯美,作者並沒有因此而心情愉悅,在他眼中,彌望的仍是一片荒涼,這滿目的荒涼又能給誰訴說呢?「荒涼」一詞,既是自然景象的真實寫照,又是作者心緒的如實昭示。秋天,萬物凋零,落葉滿地,一派衰敗之象,可誰又能說這不是作者心境淒涼的抒寫呢?作者貴為皇族,雖然沒有出生入死的經歷,但仍然心存憂患,多少王朝就是在這起起落落中淹沒於歷史的長河中,清王朝也不例外。西風,即秋風。楓葉經霜會更紅艷,越紅離凋謝就越近。季節地逝去,風乾了自然界的一切,但卻風乾不了作者滿腹的憂愁。在此,作者借景烘托,把幽深的情愫收藏在深秋的楓葉里。
詞的上片,無論寫景抒情,都沒有雕琢的痕跡,以複雜的思緒引出眼前的景象,片末看似以景收束,卻景中帶情。景中情感的流露,水到渠成,不事雕飾。
詞的下片抒發自己的報國志向無法實現的幽怨,景象氣勢磅礴,縱橫馳騁,情感婉約深沉。
「幽怨從前何處訴」,應為從前幽怨何處訴,古人作詞,為了韻律的需要,往往在詞序上作以調整。「從前幽怨」到底指的是什麼幽怨呢?就下文「鐵馬金戈」而言,應該指的是不能報效國家,縱橫沙場的幽怨。納蘭性德是康熙帝的御前侍衛,按理說,他有條件也有能力領兵打仗,但作為一個封建帝王的臣子,做事是不能隨心所欲的,其所作所為還得服從皇帝的安排。「何處訴」一語,就道出了他內心深深的孤獨,也許是英才蓋世,也許是位高權重,才使他的周圍變得冷清。
作者雖然志向高遠,可又能如何呢?最後不也是像王昭君那樣「獨留青冢向黃昏」?王昭君曾經因為沒有賄賂畫工毛延壽而被漢元帝錯選作單于呼韓邪的妻子。為了漢與匈奴的和好,她遠離家鄉,可是最終還不是變成了一堆黃土,有什麼用呢?自己空有一腔鐵馬金戈,氣吞萬里的報國之志,可擁有這樣的志向不也是徒勞的嗎?
作者心情沉重,他自我叩問:如果有人問我對理想的情意有多深?那就去看看深山中的夕陽與深秋中的細雨。「深山」「夕陽」「深秋」「雨」這幾個意象悲涼淒冷,讓人生髮出一種揮之不去又無法形容的傷感。從這些詩句中可以看出,作者對理想的追求是很執着的,但卻沒有一個實現的途徑,所以他的心頭淤積着太多的鬱悶。但這種情感的表達不是直接的,而是通過對景象的具體描繪展現出來的,婉約深沉,耐人尋味。
這首詞從整體上來說,景象博大磅礴,情感淒婉幽怨,自然流暢。面對塞外景象,作者以景寫情,又以情帶景,使情與景、形與意融為一體。而上篇寫眼前之景,下篇寫從前之志,虛實形成對比。就整首詞來看,手法嫻熟而精到。
賞析
這首小詞通過對塞外古戰場的描寫,抒發了對歷代興亡和歷史變遷的感慨。[3]
詞的上片寫景,描寫塞外古戰場的荒涼景象。
「今古河山無定據」,是說從古至今,政權更迭,江山輪迴,興替衰亡,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而該句將詞人的「出塞」放在這樣廣闊的歷史空間中來寫,自會給讀者留下不一般的感受。「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頗具動感,既是寫實,突出邊塞風物的卓異,給人身臨其境之感;又像虛寫,如同歷史上無數紛爭的一個縮影,讓人想象塞外仍是戰爭頻仍。該句為詞人下面的敘事創設特殊的背景,並藉此揭示事件的悲劇意蘊。
「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二句仍用描寫,放眼望去,整個塞北,平沙萬里,荒漠淒涼,連個說話的人也很難找到。西風颯颯,只有那幾株楓樹,又一次被吹紅了葉子。使人聯想起為爭奪這塊土地鏖戰廝殺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象。這些紅葉,又一次把人帶進了對歷史的回憶,加深了作品的縱深的歷史感。
詞的下片抒情,寫自己出塞的感觸。
「從前幽怨應無數」,當年昭君出塞時一定是「幽怨無數」吧!但從後來的情形推想,這「幽怨」則是橫無際涯,深不見底。「鐵馬金戈」,讓人想到的是英雄建功立業的豪情,但又有誰知曉與這豪情並置的竟是昭君無盡的「幽怨」啊!「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兩種景致,兩種風格,反差之大,讓善良的心靈何其痛哉!這不正是「誰可語?」的原因嗎?若把歷史比為一部長卷的話,那「鐵馬金戈」的場景只是其中的插頁,而「青冢黃昏路」的悲涼卻浸透着整個書卷。而詞人的這種感受又是如何傳達的呢?
「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一問一答,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沉痛至極。「深山夕照」已經讓人感覺悲涼,而「深秋暮雨」則程度更重。意象遞進疊加,既深化昭君「幽怨」的表達,也讓讀者感受詞人漸趨悲涼以至不堪悲涼之苦。如此以景結情,含蓄雋永。
漢元帝時,昭君奉旨出塞和番,在她的溝通和調和下,匈奴和漢朝和睦相處了六十年。她死後就葬在胡地,因其墓依大青山,傍黃河水,所以昭君墓又被稱為「青冢」,杜甫有詩「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納蘭由青冢想到王昭君,問她說:「曾經的一往情深能有多深,是否深似這山中的夕陽與深秋的苦雨呢。」作為康熙帝的貼身侍衛,作者經常要隨聖駕出巡,所以他的心中也充滿了報國之心,但他顯然不想通過「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方式來成就自己的理想抱負,所以在尾句中作者又恢復了多情的本色,他以景語結束,將自己的無限深情都融人到無言的景物之中,在這其中,既包含了豪放,又充滿了柔情,甚至我們還會體味到些許的淒涼與無奈。
這首詞通過詩人「出塞」所見,描繪了眼前荒涼的和平景象,回顧歷史,總結出戰爭與和平兩種情況,是對中國歷史上王朝更替的規律性概括。因此毛澤東批註:「看出興亡」,肯定了這首詞的思想意義。
謝章鋌在《賭棋山莊詞話》中曾說過:「長短調並工者,難矣哉。國朝其惟竹垞、迦陵、容若乎。竹垞以學勝,迦陵以才勝,容若以情勝。」而讀完作者這首詞風蒼涼慷慨的詞作,可以得知謝氏此言不虛。
創作背景
這首詞是納蘭性德於公元1682年(康熙二十一年)八月奉命與副統郎談等出塞遠赴梭龍途中所作,詞人時年二十八歲。
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1655-1685),滿洲人,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清代最著名詞人之一。其詩詞「納蘭詞」在清代以至整個中國詞壇上都享有很高的聲譽,在中國文學史上也占有光彩奪目的一席。他生活於滿漢融合時期,其貴族家庭興衰具有關聯於王朝國事的典型性。雖侍從帝王,卻嚮往經歷平淡。特殊的生活環境背景,加之個人的超逸才華,使其詩詞創作呈現出獨特的個性和鮮明的藝術風格。流傳至今的《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富於意境,是其眾多代表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