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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丁(劉建國)

「酒鬼」丁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酒鬼」丁》中國當代作家劉建國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酒鬼」丁

村裡有個叫三寸丁的老男人,四十歲邊沿上盤旋好幾年了,依舊是案板上的擀麵杖——光棍兒一條。

就這麼個古眉怪眼的名兒,究竟是爹娘安的,還是哪個惡作劇給強塞上去的,村里沒幾人能弄得明白。倒是有好事者絞盡腦汁撓破頭皮,一番「量體裁衣」後終於「對號入座」。三寸丁本就胡吹冒撩,能說會諞,三寸者,其不爛之舌也。當然,也有可能指他那髭毛亂奓的雞窩頭,或搓一把即可擰成三寸長棒的滿身垢甲。至於丁嘛,雖諧音「釘」,然此丁非彼釘,乃先祖所賜的姓氏罷了。這麼一番拆解,再結合三寸丁平素里言行舉止及生活習性,咦,沒準還真讓給揣摩出了個門道呢。

三寸丁之所以能出名,既不是因光棍資格老,也並非沾了乖張名字的光,而是得益於他那頗有些另類的飲酒法。 三寸丁「好一口」,但怎麼說這名字還是跟酒扯不上一毛錢關係呀,村民們卻愣是叫了幾十年,叫得年月久了,嘴上也就順溜了,連牙牙學語的娃娃都能做到舌根不帶打結地脫口而出,還順便在名字前面綴上了個生動的修飾詞——「酒鬼」。正所謂「資源整合,強強聯手」,「酒鬼三寸丁」這個名號即風靡一時,後興許有拗口之嫌,慢慢又簡化為「酒鬼丁」,並家喻戶曉遠近聞名了。

酒鬼丁嗜酒如命。同樣是喝酒,有人能喝成仙呀神呀的傳奇。酒鬼丁可沒那能耐,不過好歹還是喝出了名堂來,在十里八鄉也算是響噹噹的角色。「酒鬼」的境界雖不及「酒仙」「酒神」之高大上,卻並非誰都能達到的高度,尤其是村子裡那些腸道常年寡淡擰不出丁點油水的莊稼漢子,酒鬼丁隨便兩盅都可讓他們一個個五馬長槍、夢遊周國了。

酒鬼丁酒量似乎並沒想象中的大。他也扶牆,他也倒,而且倒過不少回。尤其是雨天,村民經常會看到醉醺醺的酒鬼丁,紅粗粗的脖子吃力地扛起個草窩似的大腦袋,敞開大褂,甩噠着手,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在泥濘的巷道里,兩片豁開大口的褲筒「嘩啦、嘩啦」忽閃,和着泥水點子「吧嗒、吧嗒」的亂濺聲,常引來一群娃娃跟在身後追打嬉鬧,一聲三寸丁長,一聲酒鬼丁短地起鬨。這時候的酒鬼丁脾氣卻是出奇得好,不怒亦不笑,甚至都懶得扭轉下腦袋,嘴巴上自顧自地說唱些人聽不懂的曲調,腳底下自顧自地拌着蒜泥,滑倒爬起來,拍打拍打泥水接着又說唱。下幾天雨,他就能跌幾天跤。村裡的娃娃們也很給力,天天都會賞臉捧場,像一條長尾巴拖在酒鬼丁屁股後面。

但這種情況只可能發生在陰雨天。晴天有太陽時,基本上沒人見酒鬼丁喝醉過,要不是擦身而過,被山風送進鼻孔的那束揮之不去的濃烈酒精氣味,你都懷疑今天他可能忘記了喝酒,甚至還破天荒地擦洗了身上垢甲與汗水混合的酸臭味。此時的酒鬼丁最孤獨,身後連個鬼影子都摸不到,就像割掉尾巴的壁虎,爬行在爺廟外的那段長坡坡上。

娃娃們玩心重,前頭的事後頭忘,但當吃了大虧時還是會長記性的。有一回,一群半大的娃娃照舊跟在酒鬼丁後面,缺心眼少記性嘴裡沒高沒低沒大沒小地喊着他的名號。酒鬼丁猛地回頭,微醺的眼珠陡然間瞪成兩顆猩紅色蛋清,聲如炸雷怒呵:爺爺,叫爺爺!驚嚇得娃娃們四散逃竄,酒鬼丁盯准其中一個,腳一跺疾追上去,高舉的巴掌劃破山村空氣呼嘯而過。那娃娃頭驚慌中一腳踩空墜落崖下麥田,所幸身骨子輕並未傷着筋骨,卻也嚇濕了褲襠丟了大半個魂魄。黃昏時分,酒鬼丁躲進土崖的一口窯洞裡,悄悄點燃幾根香,默默看着那家大人背着娃娃,手裡提着一把高粱笤帚在麥田裡「叫魂」呢。

村莊不大,卻被一條細長的陡坡分為上下兩個莊子。村小學就坐落於下莊子,酒鬼丁家也住在下莊裡。當最後一縷陽光照在柴門木框上時,酒鬼丁就倚靠在自家門口的土牆根角,膝蓋處兩張大窟窿口露出的一層厚垢甲在夕陽下漆亮發光,如同攥在手裡那個透明的玻璃酒瓶里的液體一般辣眼睛。這時候的酒鬼丁目中無人,迷離的眼神全是遠方陽坡溝的空曠,放學路過的娃娃們只是無垠空曠中的幾個點綴,或似樹影,或似飛鳥。

酒鬼丁弟兄仨,他是老大,本來有個瞎眼的爹,過世得又早。見過瞎眼爹的人描述說,那老漢眼睛從未睜開過,眯得死死的,平平的連個縫兒都沒有,眉毛鼻子構成了個「凹」形臉盤,像沒燈的汽車,像不冒水的枯泉眼。瞎眼爹走後,酒鬼丁理應成了一家的主心骨,從上到下大大小小三條光棍,山樑溝底零零總總幾畝薄地,這個「掌柜子」可不好當啊!至於大門從不邁出半步的那個「坐神」的老娘,根本就別想指望了。膽子稍大點的孩子去過酒鬼丁家,見那神婆子長發花麻,膚色皙白,雙腿盤坐在陰暗坯屋的土炕上,嘴裡念念有詞,一句太上老君,一句三聖母,手指間夾的黃裱紙在陰暗的空氣中「哧啦啦」作響,看得人頭皮一陣陣發緊。

瞎眼爹神婆娘,晴天不醉酒的三寸丁,再加上那條狹窄細長的羊腸小道下的懸崖,使得每天上下學的孩子們,必須要小心翼翼經過他家門口。娃娃們不敢抬頭看酒鬼丁,心底里除了那呼嘯的蒲扇般的大巴掌,更多生怯的還是他家那些陰測測麻森森的唬人事兒。

但這並不能澆滅酒鬼丁心中那團燃燒的烈焰,他的酒照樣喝得熱火朝天,酒精的溫度照樣在體內瀰漫。至於這麼個破敗家庭,哪來的錢頓頓打酒,已不是人們關注的事情了,村民琢磨更多的是,酒鬼丁的肚子裡果真有酒蟲作祟,還是這瓶中之物確實蘊含着酒鬼丁身體所需的某種神秘能量?

酒鬼丁聽戲,懂戲,還會唱戲。尤其當村里要演《舍子》這段折子戲時,人們往往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酒鬼丁。莊裡人還是有所忌諱的,有忌諱就得避諱。誰能擁有楊令公那般高風亮節一個接一個捨棄兒子,但酒鬼丁是老光棍一條,再怎麼舍也不會少一根汗毛半截手指頭的。酒鬼丁也不客氣,畫上臉譜穿上戲袍,一把長長的馬尾白胡將滿嘴黃牙遮掩得結結實實。一板亂彈唱得很投入,聲情並茂聲淚俱下,往往會贏個滿堂彩。完場後人們才知道,那晚後台化妝時,他專門喝了兩盅潤嗓入戲酒哩。

不過,人們記住更多的還是他酒後臉上添了幾道疤痕,褲筒多了兩個窟窿,耽擱了莊農正事,最要命的是還會算錯賬糊裡糊塗賠了老本。有一回,他挑了兩筐糧食去集市上糶,腿細路遠,隨身攜帶的燒酒瓶變成了他的加油站充氣筒。等談好價錢算賬時,活躍的酒細胞正好在球哥子的腦袋裡瀰漫,一番破五進十加,退十補五減的口訣表背完,回家醒酒後才發現少算了七塊六毛八,兩壺酒錢就這樣白白送了他人。

有一年秋上,陰雨連綿,老天爺似乎特照顧酒鬼丁,專門為他下了半月的雨水。可不知為何,泥濘的巷道里再也見不到酒鬼丁踉蹌的身影。等天放晴時,人們驚訝地發現,酒鬼丁邁着輕快的步子,兩隻嶄新周正的白底黑幫條絨布鞋,在已結痂的泥土地上有板有眼地走進村子小賣部。串在褲腳邊碎片上的生鏽鐵絲不見了,膝蓋處也縫上了兩塊新補丁,衣襟袖口上厚厚的一層垢甲沒有了,就像邋遢婆娘,難得洗了一回澡鏟了一次鍋底灰墨。

「有了婆娘就是好哇。」

「可不是,補丁也是一種幸福呢。」

蹲在牆根底下曬太陽的人感慨着。

酒鬼丁笑而不語,表情陶醉。

「幸福個球!哼,只有自個心底亮清,恐怕酒都沒得喝了,斷奶的感覺估計不太好受吧!」

「也別說啥妻管嚴的,本來嘛,那婆娘身板多結實,一根腿也比他的腰粗好幾圈,換做你,敢喝麼?」

「酒?管得了老子喝酒?!」

好像被踩着了貓尾巴,酒鬼丁身子猛然一震,霸道地從夾襖裡層掏出一瓶新買的大麯酒,擰開蓋子「咕咚咚」灌了一氣。

「喝酒不出門,出門不喝酒喲——」

像唱喏,又像討巧。酒鬼丁以手背抹一把嘴,邁動八字步,頭也不回朝自家走去。

又不知過了幾年又幾月,酒鬼丁身上的補丁突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藏藍色呢子大衣,原先麻杆般的細腿變得粗實了,竟也能撐得起直筒長褲了。整個人精氣神感覺上了不止一個檔次啊。此時的酒鬼丁打身邊經過,就算山風乍起,你也很難聞到之前那種刺鼻辣眼的嗆人味道,竟有一股淡淡的魚肉香氣溢散開來。

村民們並不感到驚奇。這些年,要說最讓人腦袋爆炸的頭號大事,莫過於莊戶人娶媳婦的了。愁死人的不光是天價財禮,就算東拼西湊跑斷腿攢夠錢,也難說就一定能成下一門親事。姑娘們不見得有多俊多緊缺,娘家人也不是有多刁條件有多高,實乃風氣使然也。誰曉得酒鬼丁咋偏偏就入了此門道,愣是給莊農人撮合成了好多樁親事,如今已是遠近聞名的媒婆子了。常年跟這種事兒打交道,作為大紅人的他,腸胃裡不泛點油水才怪,打出酒肉混合型的飽嗝來自然也屬正常範疇內的反應嘛!

酒鬼丁卻搖着頭擺着手說自己已很少喝酒,也不會去勸人喝。人上了點年紀,盛不住酒了,就算喝,也頂多一兩二兩的量。喝酒嘛,講究少而精,要喝出內涵喝出健康喝出長壽來。

說這話時,沒幾個人會去當真,但確實很難再見他醉倒過。

可有那麼一回,人們看到一輛白色麵包車停在了下莊裡。村民們趕到時,見酒鬼丁正被人從車廂里抬出來,雙目緊閉面色失血般慘白。躺在竹蓆上的酒鬼丁醉得不省人事,如同一灘爛泥攤開在土炕上。沒熬過幾日,酒鬼丁就在那結板婆娘高一聲詛咒低一聲哀嚎中,在稚氣未脫的兒子舉起雙手狠命摔碎孝子瓦盆後,永遠住進了半山樑的一座黃土堆裡面。

酒鬼丁死了。

跟活着的時候一樣,酒鬼丁的死也成了村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酒酒酒,催命的鬼,還是管不住自己的那張嘴啊。」

有人這樣說。

「做善事了,有好酒了,卻喝不到嘴裡,前面的路黑壓壓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哪。」

也有人這般感慨

至於酒鬼丁的死因,也是眾說紛紜莫辨真假,不過最終還是有知情人透露出了真相。

那天酒鬼丁出了趟遠門,破天荒宴請了三男一女。席間又是夾肉又是勸酒,敞開肚皮豪吃猛灌,不覺間已是月上梢頭星滿蒼空。直到看見那些人一個個死豬般醉軟,酒鬼丁方猛地吐出一口血痰,一頭栽倒在地。事後人們才知道,那天酒鬼丁以喝酒做幌子,掩護別人救走了一個剛過門的小媳婦。原來那些傢伙都是人販子,當騙取到足夠的財禮物金後,便又指使剛嫁出去還沒來得及行房事的女子偷跑出來,尋機再找下家,繼續行瞎矇拐騙之勾當。酒鬼丁正好就給遠村鄉親保了這個媒,當男方家人察覺到新媳婦跑了後,便指着酒鬼丁鼻子破口大罵,直翻了他祖宗三代先人。酒鬼丁發現自己竟然被那幾個外地來的畜生算計了時,頓時怒火中燒,胸脯拍得砰砰作響,發誓要把新媳婦給搶回來,於是就上演了一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好戲。可惜最終把自己性命也搭了進去。

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村民們皆唏噓不已,不知道該說啥好了,唯有一聲嘆息悠悠長長。

後來,人們在酒鬼丁家的紅木柜子里,見到了好多箱陳年老窖,有的酒起碼都儲藏了有十來個年頭了。[1]

作者簡介

劉建國,筆名:辛尼,甘肅天水人,天水市作家協會會員、天水市詩歌學會會員,現居新疆庫爾勒,從事棉花種植業。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