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日報(蕭令安)
作品欣賞
黃石日報
好像那些年,每家都有離鄉的遠人。這些遠人,有的奔波在旅途,綣縮在車站廣場,有的在建築工地,頂着烈日或風雨,爬高就低,有的在飛滿塵埃的流水線上,手腳來回不停地忙碌……他們可能忘記了自己的生日,多久沒休過假日,沒和家人一起吃頓飯了。不論他們忘了什麼,都不會忘記這天的日子。因為這天,包含了人間太多的寄託。
阿財是我南方打工時的室友,不足一米七的個子,有些瘦小。他把工裝褲扎在腰間,為把前面抻平,折皺勒在後面,看不到屁股和褲腿的輪廓。阿財是油漆工,總有洗不去的油漆斑點綴在臉上。我上長白班,他兩班倒,除了每天三頓飯,相互點點頭,哼啊幾聲,我住進來半個月了,倆人沒說一句完整的話。
這天下班回宿舍,我見阿財把下鋪用兩條半舊床單,圍起了一個幔帳,小鐵絲截成大頭釘長短,在帳壁別着一幅孩子的圖畫。畫中,爸爸抱着男孩,媽媽牽着女孩,一家四口,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圖畫旁邊,吊着一個綠底紅線,鴛鴦戲水的繡花荷包。凌亂膻臊的宿舍角落,頓時瀰漫出一種家的溫馨。
我駐足在稚嫩的圖畫前,眼睛有些迷離。想起臨行前,女兒把我裝進行李的衣服扯出來,撅着嘴說,爸爸,我不許你走。我握着女兒粉嫩的小手說,爸爸幾天就回來了,給你買好多好多好看的漫畫書。無數個幾天過去了,我依然在外漂泊。女兒想念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在昏的檯燈下,塗畫我抱她的樣子?在我的印象里,她也是個天生的印象派畫家。
阿財見我愣在那裡,第一次主動跟我搭話:「我女兒畫的,前天她六歲了。」
他女兒跟我女兒同年。我回過神來說:「她一定很可愛,你一定很想她吧。」
阿財咧咧嘴,眼角皺紋旁,一個紅色的油漆斑點,增加了他的臉部的動感,隨即他眼睛一紅:「郎個不想。出門時我女兒不到一歲。」
我吃驚地問:「你五年沒回家?」
阿財露出一個比哭還難受的憨笑說:「是哦。」
我無聲看着阿財,不想沉浸在這種氣氛中,轉身出門。阿財在我身後叫住說:
「肖師傅,我女兒前幾天上小學了。」沒等我接話,他自顧地說:「他奶奶帶。」
我問:「你媳婦呢?」
他答非所問:「後天中秋節。」
我以為他思鄉太甚,想回家了,不解地掃了一眼他布置的床鋪。阿財嘿嘿地摸了摸後腦,解釋說:「我婆娘中秋節也來了。」
我指着床鋪吃驚道:「你們……」
阿財點點頭,無奈地說:「沒辦法,租不起房。」
我心情複雜地望着阿財。阿財手扶上鋪說:「肖師傅,他聽你的,能不能叫他🧹挪一挪?」阿財的上鋪小易是我鄰縣,算是老鄉,五大三粗,說話粗聲粗氣,蹙眉瞪眼,看起來不是好說話的人。小易每天攀上床,床架禁不住吱呀作響。我常叫他動作輕點,哪天把床腿搖斷個球。我點點頭,讓阿財放心,這點情理小易還是會講的。
中秋節下午,阿財去車站接來了妻子,破天荒買了兩瓶酒請室友。他妻子從行李袋裡掏出一瓶醋泡蠶豆,熱情地分到室友碗裡。我對室友們說,晚上加班完,十二點前別回宿舍,我請大家三鄉河邊吃月餅喝啤酒賞月。 室友們目光一齊投到阿財夫妻身上,有的說:「保證轉鍾後回來。」有的說:「我找老鄉擠去。」小易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用袖口抹抹嘴,豪氣地說:「有酒喝,我一夜不回來。」阿財妻臉騰地紅到脖子,感激地看了大家一眼,側身躲進了帳幔。
那夜嫦娥也格外動情,把廣寒宮裡里外外打掃得纖塵不染,通徹透亮,積攢了一年的思念,化作了一輪白玉般的笑臉,一時在雲層里穿梭,一時調皮地鑽出來,將一縷縷月華,盡情地傾灑人間。明月年年常相似,今夕最宜照遠人。
原載2023年9月26日《黃石日報》副刊[1]
作者簡介
蕭令安,本名肖令安。跑步愛好者,冬泳愛好者,文學愛好者。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黃石市黃石港區作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