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澀的年輪.老師(彭中建)
作品欣賞
青澀的年輪.老師
老師
「在形形色色的植物王國中,有大的喬木,歷經千年歲月,仍然枝繁葉茂,樹高十丈。有些大樹中心的樹洞能過一輛大卡車;而小的微生物有多小呢?一個針孔就能通過一個排的數量。」這是生物老師肖桂生帶着濃郁的桃江口音在跟我們上的第一堂生物課,這精彩的開場白,牢牢抓住了同學們的好奇心,給我們打開了了解植物王國的一扇窗戶。其餘的語文、數學、物理、化學、歷史、地理、政治、外語等課程,經老師繪神繪色地描述,讓我們一步一步走進了各科知識的大門,是那樣深不可測,引人入勝。他們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知識,更重要的是啟發了我們的思維,讓我們更聰明。
如果說小學老師是我們的大哥大姐,教會了我們怎樣說話,怎樣數數。那麼中學的老師是帶我們走進人類知識殿堂的引路人,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更複雜、更神秘的世界。在中學教理化生的有三肖,除教生物的肖桂生老師外,還有教物理的肖子才,教化學的肖熙明。物理老師肖子才還是我們的班主任,他注重實驗教學。記得教光學一章時,他自己動手布置了一個暗室。我們在暗室里上課,就像看電影一樣,在趣味中學習了許多光學知識,久久不會忘記。
肖熙明老師記憶力非凡,他上課根本不打開課本。一口長沙話滔滔不絕,由淺入深地講解,清楚明白。課講完了,他也不翻開書,要大家翻到第幾頁,就布置作業,連作業題都能背得。他上課還有一個絕活,發現誰不認真聽講,就折取小段粉筆的用手指一彈,命中該生,彈無虛發,這樣上課如此輕鬆愉快。
三年級教幾何的是張於恆老師,也是桃江人。他叫我的名字不是彭中建,而是龐中建。他在黑板上畫圓時說:先確定一個定點圓心o,再取定長為半徑r,就可以畫一個圓。他邊說邊畫,也不用圓規,隨手一畫一個標準的圓就畫成了。畢業以後我參加了教育工作,也教數學。有一次我在八百弓街上遇到了張老師,我熱情地請他到家裡吃飯,張老師很隨和,師生見面有說不完的話。他鼓勵我說「龐中建教書好,教書是一門職業,要有職業道德和專業知識,不是誰都能當教師的。當幹部就不是一門職業,誰都可以干,那容易多了。」在老師心裡把教書看得很神聖,大有糞土萬戶侯的氣派。聽了張老師這席話,堅定了我當好一名教師的決心,還好我這一生沒有辜負老師的期望。
在讀書時只有一年級的班主任黃顯經對我的批評最多,因為我解應用題的能力較強,但很討厭計算題,計算題經常出錯,所以常常遭到黃老師的嚴厲批評,說我粗心大意。說也怪,在二年一學期期中考試後,黃老師在內操場見了我,他劈頭蓋臉地批評我:「彭中建,你這個鬼伢子,怎麼搞的,考試才78分,太粗心了。」我對黃老師的批評很感激,因為他不教我的數學課了,還對我這樣地關注,他就像我的嚴父,流淌的是涓涓的父愛。聽老師們說,黃老師是解放前清華大學的研究生。至今還是單身一人,他把學生當親人一樣對待,輟學的他會上門勸學,交不起學費的他幫助代交,停了餐的同學他會為學生墊付生活費。前後幾屆的學生都得到過黃老師的無私的幫助。我也經過這次批評後,慢慢地改掉了粗心的毛病。數學成績穩步上升,三年級數學考試都是滿分。
我很詫異,不等我發問,他坦然地說:「我的問題定案了,我在六七年寫的《批黨乎,反修乎?》定為是翻案,過去的問題不能動,所以只能回老家了。抗戰時期我十四歲隨學校遷到湖南衡陽讀書,後考取大學參加工作,一直沒有回過家,今天終於可以回家了。」黃老師說得十分平坦,我也不知如何安慰老師。當我得知這一噩耗,惋惜悲傷不已。我寫下了一首悼念老師的詩:
春風春雨餞師行,折柳頻揮舟自橫。
兩岸柔枝披嫩葉,一江沱水訴恩情。
魚書雁字無芳信,李圃桃林有鶴鳴。
畢竟江河東入海,輓歌和着浪波聲。
當然連續教了我們三年語文的陳迪生老師,他對我們的影響最深。在我的印象中陳老師很會講課。每一篇課文經他分析、誦讀,篇篇課文就變得優美動人,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如許地山的《落花生》;周立波的《暴風驟雨》中的《分馬》;孫犁的《白洋淀》;高爾基的《海燕》。讓我記憶猶新,回味無窮。陳老師教的古典文學那就更好了,如《岳陽樓記》,課上完了,同學們人人都會吟誦。我們得到了文學的薰陶,終身受益。回憶起我們的老師,我感到當時學校的師資力量很強大,在讀二年級時一次就分派了十多名湖南師大畢業生到我校任教,小小的鄉村中學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我們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真是三生有幸。
不管老師對教學如何地敬業;也不管老師對學生如何地關懷,但就在我們快畢業的時候,學校進駐了工作隊,老師、校長成了革命的對象。誰也不知運動的來勢和鬥爭的性質。一位十分年輕的夏老師嚇破了膽,在中飯時分就上吊自盡了。夏老師在球場上生龍活虎的樣子,還在我面前跳躍,怎麼說沒了就沒了呢?真是太可惜了。
這只是一個典型的惡性事件,但個個教師都受到了人身的打擊和心靈的侮辱。我親眼看見一位高個子的工作隊員,在看完黃老師的檢討書後,查出了幾個漏字,就抓住不放,諷刺黃老師說:「什麼清華大學的研究生,我看連初中生都不如。」當時我看到黃老師面如土色,羞辱無言。我噙着淚走開了,因為我無法面對。老師們受到了身心的折磨,有的導致了精神的失常,班主任肖老師在班上作檢討,竟說出學校有一個反革命組織,還說製造電台、槍支等,真是天方夜譚,連累了不少的老師。後來平了反,這事也是子虛烏有。
後來放假了,我們就畢業了。也沒有和老師照一張畢業照,也沒發畢業證,就離開了學校,連一句告別老師的話也沒有說,這成了我們永遠的傷痛。我熱愛我們的老師,也無限同情老師的處境。如果有來生,我還做他們的學生。
我愛兒時的這所鄉村中學;愛黛瓦青磚的老舍;愛校園裡的柳樹桃花;愛落日流金的黃昏;愛晨讀夜作的自主學習;更愛老師們的上課,是一群優秀的教師從這裡把我們領進了知識的殿堂。不想歲月無情,五十年彈指一揮間,教我們的老師大部分作古了,我只能在生命的下一個輪迴,與恩師相逢。
我和同學們一樣,相聚三年的同窗學習,我們送走了多少個金色的黃昏,也送走了青澀的年華。我們不諳世事,我們來不及享受天真浪漫的同窗生活,就悄然地結束了。擁有時我們不懂得珍惜,過去了才懂得珍貴。好像我們這一代人只有開頭,沒有結尾。一切順時序的安排,春風夏雨,秋霜冬雪,無意苦爭春,無意傲霜鬥雪。時光不經意地畫滿圈圈年輪,我們也到了黃昏暮年。我們都是凡夫俗子,隨着流年,我們結婚育子,養老送終,完成人生一個個的角色的轉變。隨着時運我們為社會增磚添瓦,以解溫飽;我們也為人民奉獻所能,以盡愛心;我們也為黨為國盡力,以表忠誠。雖沒有什麼燦爛的光環,但我們捫心無愧,怡然自得,心如止水。也沒有「斷送一生憔悴,只銷幾日黃昏」的惆悵。時間久了,才知人生處處紅塵,當年的夢想,在經歷中鑄就,也被現實所代替。不等千帆過盡,已解世態炎涼。
但我們畢竟有一段童心的歷程,看破紅塵後,想到了同學的單純,於是有了同學們的五十年聚會。「相逢如初見,回首是一生」。[1]
作者簡介
彭中建,男,漢族,湖南南縣人。生於一九五0年三月。大專文化,中學高級教師,湖南南縣作家協會會員,南縣詩詞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