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竇游志 鄧牧
雪竇游志是一篇遊記散文,記述了作者遊覽浙江奉化雪竇山的情景。文章以時間發展與游徑為順序,集中筆墨描繪了五處景觀,惟妙惟肖地將雪竇山的全貌呈現在讀者面前;從中既可領略到雪竇山的美麗風光,又可體會到作者情在山水、敝屣功名的生活志趣。全文以描寫自然景物為主,偶爾也點綴幾件人事風俗,行文自然,情調清幽,意蘊尤深。
目錄
原文
鄧牧〔元代〕
歲癸已春暮,余游甬東,聞雪竇游勝最諸山,往觀焉。
廿四日,由石湖登舟,二十五里下北曳堰達江。江行九折,達江口。轉之西,大橋橫絕溪上,覆以棟宇。自橋下入溪行,九折達泉口。凡舟楫往還,視湖上下,頃刻數十里;非其時,用人力牽挽,則勞而緩焉。初,大溪薄山轉,岩壑深窈,有曰「仙人洞」,巨石臨水,若坐垂踵者;有曰「金雞洞」,相傳鑿石破山,有金雞飛鳴去,不知何年也。
水益澀,曳舟不得進,陸行六七里,止藥師寺。寺負紫芝山,僧多讀書,不類城府。越信宿,遂緣小溪,益出山左。涉溪水,四山迴環,遙望白蛇蜿蜒下赴大壑,蓋澗水爾。桑畦麥隴,高下聯絡,田家隱翳竹樹,樵童牧豎相徵逐,真行圖畫中!欲問地所歷名,則輿夫樸野,不深解吳語,或強然諾,或不應所問,率十問僅得二三。次度大溪,架木為梁,首尾相齧,廣三尺余,修且二百跬,獨野人往返捷甚。次溪口市,凡大宅多廢者,間有誦聲出廊廡,久聽不知何書,殆所謂《兔園冊》耶?漸上,陟林麓,路益峻,則睨松林在足下。花粉逆風起為黃塵,留衣襟不去,他香無是清也。
越二嶺,首有亭當道,髹書「雪竇山」字。山勢奧處,仰見天宇,其狹若在陷井;忽出林際,則廓然開朗,一瞬百里。次亭曰隱秀,翳萬杉間,溪聲繞亭址出山去。次亭曰寒華,多留題,不暇讀;相對數步為漱玉亭,復泉,竇雖小,可汲,飲之甘。次大亭,值路所入,路析為兩。先朝御書「應夢名山」其上,刻石其下,蓋昭陵夢遊絕境,詔圖天下名山以進,茲山是也。左折松徑,徑達雪竇;自右折入,中道因橋為亭,曰錦鏡,亭之下為圓池,徑餘十丈,橫海棠環之,花時影注水涘,爛然疑乎錦,故名。度亭支徑亦達寺,而繚曲。主僧少野,有詩聲,具觴豆勞客,相與道錢塘故舊。止余宿;余度詰旦且雨,不果留。
出寺右偏登千丈岩,流瀑自錦鏡出,瀉落絕壁下潭中,深不可計。林崖端,引手援樹下顧,率目眩心悸。初若大練,觸崖石,噴薄如急雪飛下,故其上為飛雪亭。憩亭上,時覺沾醉,清談玄辯,觸喉吻動欲發,無足與雲者;坐念平生友,悵然久之。寺前秧田羨衍,山林所環,不異平地。然側出見在下村落,相去已數百丈;仰見在山上峰巒,高復稱此。
次妙高台,危石突岩畔,俯視山址環湊,不見來路。周覽諸山,或紺或蒼;孟者,委弁者,蛟而躍、獸而踞者,覆不可殫狀。遠者晴嵐上浮,若處子光絕溢出眉宇,未必有意,自然動人;凡陵登,勝觀花焉。
土人云,又有為小雪竇,為板錫寺,為四明洞天。餘興亦盡,不暇登陟矣。
創作背景
鄧牧入元後,心情常悒悒不樂。他拒絕做官,隱居深山,與好友謝翱、周密等遊覽名山大川,也是借山川之景勝消遺心中的憂愁。這篇文章便是鄧牧在至元三十年(1293年)暢遊寧波奉化雪竇山後所作。
簡析
《雪竇游志》是一篇遊記散文,記述了作者遊覽浙江奉化雪竇山的情景。文章以時間發展與游徑為順序,集中筆墨描繪了五處景觀,惟妙惟肖地將雪竇山的全貌呈現在讀者面前;從中既可領略到雪竇山的美麗風光,又可體會到作者情在山水、敝屣功名的生活志趣。全文以描寫自然景物為主,偶爾也點綴幾件人事風俗,行文自然,情調清幽,意蘊尤深。
賞析
文章開門見山:「聞雪竇游勝最諸山」,僅用八個字就點出了雪竇山勢峻奇,風景幽美。這一點,不但給全文造成一種懸念,令讀者頓生莫大的興味,而且還隱隱透出了作者對祖國錦繡山河的深厚感情和對和平生活的熱切嚮往。可是接下來,作者偏又不去直接寫出雪竇山,而是遙遙落筆,沿着他的遊覽路線,依次寫了五處勝景,通過這五處勝景來概括雪竇山的全貌。
最先是寫「江行九折」後的大溪景致。大溪景致的特點是水急石怪。「舟楫往還,視潮上下,頃刻數十里,」是寫水流之急;「岩壑深窈」,是狀山岩之怪。由水急石怪構成一奇境,進而引出仙人臨水坐化的傳說,金雞一鳴飛天的神話,把人帶入一個充滿神秘色彩的仙異境界。其次是寫山中農家景致。在這裡,可以看到桑田麥壟連接的景象,茂林修竹清新的色彩,山峰澗水縈繞的奇觀,可以嗅到花粉迎風而起的馨香,還可以聽到樵童牧豎在山坡上互相呼喚追逐的聲音,——這是渾和的自然生趣,是無擾的自然景觀,是粹然的天籟,是脫俗的清韻,這使得作者有一種「真行圖畫中」的快感。然而作者似乎意猶未盡,又在文中加進了「輿夫不深解吳語,或強然諾,或不應所問,率十問僅得二三。」這一筆,把農家的僻遠與風俗的淳樸,描繪得入景入情、惟妙惟肖,也給這寧靜的山裡平添了歡悅的氣氛。其三是寫進山後所見景致。或許是因為雪竇山遊覽路線設置了眾多小亭的緣故,作者在這裡將用筆的重點放於寫小亭上。這些小亭,在作者搖曳生姿的筆下,每亭一景,每景獨絕:如「山勢奧處」的雪竇山亭,「翳萬杉間」的隱秀亭,「多留題」的寒華亭,泉水甘美的漱玉亭,先朝御書其上的御書亭,花水掩映的錦鏡亭等等,它們就像一顆顆鑲嵌在雪竇山徑上的珍珠,神彩各異,別具特色,卻絲毫沒有那種疊床架屋式的重複瑣碎感。「主僧少野,有詩聲,具觴豆勞客,相與道錢塘故舊」,作者後綴一筆,更為這古雅的亭子帶來了盎然生意,增加了無限情趣,使人怡然陶醉。其四是寫登臨千丈岩的景致。這裡重點寫了一瀑一崖,以及作者的觀感。「流瀑」從錦鏡轟鳴奔涌而出,「瀉落絕壁下潭中」,「噴薄如急雪飛下」,這是描繪瀑布雄奇壯觀的氣勢;站在懸崖的邊緣上,牽手攀樹往下俯視,「率舉目眩心悸」,這是突現山崖高峻危峭的特徵;「憩亭上,時覺沾醉」,「坐念平生友,悵然久之」,則是敘寫作者感懷舊友的心情。這裡的景與情都寫得很生動形象,景情渾然契合,蔚成絕美的畫面。其五是寫妙高台的景致。作者站立於台頂,俯瞰四際,萬千景象紛呈眼前:有懸垂欲落的大石,有散落的丘巒,有簇集的群山;或如戴着蓋的缽盂,或如遺棄的古弁,或如蛟龍旋躍,或如猛獸蹲伏;山勢環倚相濟,岩崖怪妍相間;遠處的山峰似緩緩離去,近處的山峰猶迎面撲來。而那遠方的山嵐,在晴日絢爛的光照下,輕輕地浮上天空,仿佛處女的光艷溢出眉間,更令人為之魂動神搖,嘆為觀止。
整篇文章,隨着作者游之所至,目之所及,將五處勝景寫得既有格局,又有層次;既有整體,又有局部;既有靜態,又有動勢;既有色澤,又有亮度,而雪竇山多彩多姿的特點,正在這細緻入微、神形畢肖的描寫中展現在讀者面前。因此,可以說這既是一篇出色的遊記散文,也是一首優美的散文詩。
鄧牧
鄧牧(1246—1306),元代思想家。字牧心,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年十餘歲,讀《莊》、《列》,悟文法,下筆多仿古作。[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