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交响(杨盛龙)
作品欣赏
雨林交响
点开一首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只是，那一湾浅浅的海峡难以淌过。
我来到海南岛。我来看雨，听雨，我的眼里只有雨。
我戴着一顶斗笠，走在热带雨林中。雨点细小、密集，飘落在树叶上，几乎听不见雨声。树叶上的雨水积成大雨滴，这里那里嘀嗒、嘀嗒、嘀嗒，传递雨的讯息。细雨无声，鸟雀停止了啼叫，山林空寂。
雨点越来越大，淅淅沥沥。树下滴落雨点，大颗大颗的。雨点滴落在松、杉等针叶上，悉悉索索。落在竹叶上，扑扑嗖嗖。滴落在各种小叶、大叶片上，落在女贞子叶、香叶子、伞把树叶、芭蕉叶上，叶面上雨点集成大雨滴，小点变大点，滴落在叶面、树干、地面，声响各不相同，或丁丁当当，或大珠小珠落玉盘，或笃笃当当，或丁零细脆，或噼、噼、啪、啪，或哧、嚓、咔、啦。从中听出扬琴、鼓点、小钹、笛子、葫芦丝、二胡等多种乐器的音响。听啊，是多少种乐器一起演奏，共同交响！
原始森林中，各种林木密布。走在丛林深处，各种藤本最抢眼，藤的世界，藤的天地，这种那种藤条弯弯绕绕，缠绕出热带雨林特有的景观。各种藤本左突右刺，盘上盘下，与各种木本争抢着阳光雨露，有的藤将一棵树缠得弯弯扭扭，有的藤将一棵树完全遮没，有的藤将一棵树缠到枯死。藤依傍着树，眼中完全没有树。有一种竹子幻化成藤竹，上下缠绕，节外生枝，繁茂出顽强，更加柔韧。突然一棵旅人蕉，高大的柱体，直立的叶扇，如鹤立鸡群，彰显出博大和强悍。各种树叶密集厚实，遮住了雨点，静静的，静静的。
我缓缓地走在树林里，听雨声演奏，听森林交响。想起儿时在山坡上放牛。牛在前面低头吃草，一口一口卷咬着鲜嫩的青草，雨点滴落在它油光光的脊背上、腰上、屁股上，雨点密集、汇集，在毛尖上集结，小雨点集成大水滴，轻轻滚落，悄无声息。
雨和树是演奏家，小溪是歌唱家。小溪穿行在不同的石级台阶，经不同的石头挤压，石子儿磕绊，石块的憋屈，唱出不同的音阶、不同的歌儿，高音、中音、低音、喉音，悠悠泛泛、丁零当啷，嘻嘻、嗑啰、哗哗、啦啦，一路跳跃，一路歌唱，还有跳坎、瀑布、起伏跌宕，扬扬洒洒。
小溪跳下坎，冲激成一个潭，潭水平整，静静的。雨点滴落在潭中，嗑啰，嗑啰，起泡泡。
农谚曰：一落一颗泡，大雨就要到。
童声清唱：千条线，万条线，落到河里都不见。
雨线长长飘下，雨点不断滴落。下吧，下吧！叶颤颤，小树在雨中笑呵呵。花重了，低垂下鲜艳。果实更重，籽实更加饱满。
我驻足在一棵大树下，看着星星点点的雨滴，大树下的情景如同人们形容茅舍破屋的境况：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外面不下了，里面还在嘀嗒。
我走在林中平地，数听自己的脚步声，嘁，嚓，嘁，嚓．．．．．．脚步声杂踏，虽不够雄壮，却也有力。停下脚步，雨声交响轰然。
我想起曾经在雨中看到的一幕。男女二人共一把雨伞，站在雨帘中争吵，声音不高，但是情绪激动，像伞外的细雨不停地飘洒。雨越来越大，两人久久地在雨伞下争吵，谁都没有淋到雨。谁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争吵的话语像雨点击打伞面……
万物都在雨中受到滋润，万物都在雨中欣喜。妙曼的雨巷浸润着脚下的青石板，行人在雨中的思绪长长．．．．．．雨声交响擂响大地，河水高唱奔腾向前。
热带雨林中，林边草地旁，不但有雨的交响，还有万千花朵颜色的交响。
时令正值冬至，全国大部分地区冰天雪地，海南岛却是春光明媚，夏日炎炎，绿叶蓬勃茂盛，繁花正开。大片芒果树正在开花，开满平地，开满山坡，开出宏大的阵势。紫荆花开红火，紫红的颜色似要把叶的绿色掩隐。火焰花开热烈，拉开一路火焰的传递。光棍树又称鸡蛋花，有的落光了叶子，粗短的光杆光溜溜；有的长满七八寸长的叶片，顶着集束的淡粉色花朵。扶桑花开红艳艳，金翅鸟开出欣喜，木芙蓉抢着季节，大叶蕙兰悄悄给人惊喜。龙船花在路边抢着开，这种花因为五月划龙船时节开得最热烈而得名，这会儿哪里等得起漫长的半年！莲雾果子正在成熟，满树通红的一摞摞挂果如同花开。棕榈类植物有槟榔、椰子、金棕榈、蒲葵等数十种。一排排高高的椰子树正结着果正开着花，果实硕大，花不起眼，大大小小的椰子像母鸡肚子里的鸡蛋黄，大大小小，挤挤挨挨，连连不断。三叶梅有火红、淡红、粉红、浅紫等多种颜色，不花不叶，不温不火，集拢在一起组成轰然交响。
在冬季花海的交响中独树一帜的是好男人花，杏黄颜色，特别的黄，小喇叭似的，开在绿叶丛中，因为没有花心，所以被称作好男人花，这名起的好俏皮！我们乘坐电瓶车，第一次听导游指着说到这花名，一晃而过，我们几个朋友在终点站下了车，一路小跑返回，观赏好男人花，拍摄下它们俊美的姿容。沿路观赏好男人花，林间戏说好男人花。我将从大陆到海南岛流行的几句俗话略作修改，凑成这样的句子：到了北京才知道自己的官职多低，到了东北才知道自己的胆子多小，到了广州才知道自己挣钱有多少，到了海南才知道自己这个男人有多好。
作者简介
杨盛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