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溪(姜稷)
作品欣賞
阿溪
「老師，我給您提水吧。」一個低低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
「好的，好的。」我擦擦額頭上的細汗連連說。
轉頭看時，眼前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個子不高，圓臉，膚色微黑，明亮的大眼撲閃着聰慧、機靈，有着農村孩子典型的熱情、樸實、善良、勤快、能幹。
很快，他就幫我到門外水溝里提了一桶水進來。
他站在我身後又輕言細語的問，「你是新來的老師吧！」。
「噢，是的。」我一邊整理着鋪蓋一邊回答着他熱情的話。
「那您到時教我們什麼課呢。」他刨根問底了。
「那要看學校的安排。」我感受到他的熱情，轉身抬頭看看他，直了直腰，又摸摸他的頭說：「你讀幾年級了。」
「叫什麼名字。」
「讀書成績怎樣啊。」
也許他的讀書成績不怎樣吧，只見他抓抓頭，吶吶地說「我叫阿溪，讀三年級……」 。
我知道山裡的孩子讀書非常的不易，教他們的絕大多數是民辦老師，既要種田、種地，又要教學。即使老師們盡心盡力，可自己的教學水平和能力也都有限，又能怎樣呢。就像我的哥哥，他在部隊考上了大學，可他讀不來漢語拼音 。我曾帶着疑惑問他，他說：「 小學教他的老師自己都讀不來 ，我能讀的來？」是啊，我的小學如果沒有遇到地主身份，被發配山區的老師範生張老師，也許就沒有我今天做老師的機會了。
開學後我教了阿溪的語文課，他的名字里的溪字，我給他指正了好幾回，才寫對。每天他總要問我幾次作業，「老師這怎麼做？」，「老師這怎麼做？」。住在學校邊的人，笑話阿溪，「你這樣不會讓姜老師煩？」有一次阿溪眼巴巴地看着我：「老師，我會讀書嗎？」我堅定地對他說，像他那樣聰明，能幹的孩子，一定讀的好。他笑了，會心地笑了。
此後，阿溪成了我的好友，平日裡他不是送些柴火給我，就是從家裡拿一些青菜給我。他驅走了我的孤單，為我帶來了許許多多難以忘懷的回憶和快樂。
學校就在村莊的前面，這裡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村莊座落在大山底下，兩邊的山樑是後山的余脈，光禿禿的，裸露着一些青灰色的岩壁，岩壁間長着帶刺的荊棘，散落着一些矮樹叢。村後的山卻高大威武，延綿不斷，屏障一樣呵護着村莊。山腰以上長滿青翠蓊鬱的樹木，往下是一塊塊山地，種着玉米紅薯等耐旱的植物。山腳下是個大水塘，村里人的喝水澆地和稻田用水大都依靠它。大山的山脈向下一直延伸到村外的湖邊和深藍色的湖水相接。這是個五、六十年代建的大水庫。村前平坦而開闊，是一片片農田。晨晚陣陣清涼的風，時時輕柔地從遠處的湖中吹來。當炊煙在家家戶戶的屋頂飄起，你可以聽到暮歸的牛羊蹄腳敲擊石路的噠噠聲。
學校是集體庫房改建的，一排三個泥牆泥瓦的教室，最頭的路邊有個小辦公室。我住的房間是另一頭大教室里，用土胚磚隔出的一角。房間靠窗有一張寫字桌，邊上是一張老式的床。
面對這一切，我油然而生不適和孤獨。多麼想念往日的校園生活啊。
好的阿溪每天放學後會來學校，他帶着幾個同學在空教室里，用多餘的課桌拼湊在一起打乒乓球。球板是他們自製的，用一快木板割出手握的柄。雖是簡陋，可他們打得不亦樂乎。特別是阿溪興致上來，脫去衣服，打着赤膊又是殺又是扣的，同伴們被他一個個殺下陣來。小小的球在他們愜意的笑聲中，飛來飛去，成了小村傍晚一道迷人的風景，常常引得過路的村人駐足觀望。
我在他們歡快的笑聲中，也禁不住拿起簡陋的球板和他們融合在一起。忘了孤獨，忘了寂寞，忘了迷惘，忘了對老師同學的思念，忘了對剛剛離別的校園的懷戀。
山村有着太多的迷人景色，閒暇的日子裡阿溪帶着我和同伴們穿村莊，走小路，爬石級，踟躕在果林里、山塘邊、溶洞中……孩子們的笑聲像鳥雀一樣清脆，常常迴響在村莊的周圍。我的心也如放飛的鴿子，似回到了童年，充滿了愉悅。
我還記得阿溪帶着小夥伴們給我抓的大青。那是第二年一個晴朗的五月下午，田裡的禾苗已是青青油油，隨風婀娜地搖擺着身姿。我提着塑桶準備去村前的湖邊洗衣，阿溪遠遠地看見了我，叫道：「老師等等我，我也去。」那群跟他玩的小毛頭，也隨他向我追來。
來到湖邊，我剛把桶放下。阿溪就笑嘻嘻地說：「老師，我們給您去抓大青吧。」說着就把我的衣服從桶里拿出，提着桶和他的夥伴們歡笑着跑向田野。
「大青……？」在我錯愕中，他們已是跑遠。差不多一個小時後，他們滿載而歸，一個個嘰嘰喳喳地向我匯報着他們的成就。我往桶里一望，懵了——原來他們為我抓了大半桶的大青蛙。
我正要對他們說教一番，這時走來了駐村幹部老徐。他見了連連說：好東西，好東西呢。他要，我給了他。晚飯時，老徐叫我一起去村長家裡吃飯。我第一次吃到了那又嫩又鮮又香的大青，我第一次知道大青蛙是可以吃的。
最初的早晨我經常巡遊小村，走在小村石子鋪就的巷弄里，把學生們一個個叫起晨讀。即使那些家裡有牛要放的，也要牽着牛拿本書出去。安靜清涼的小村清晨一下被朗朗書聲籠罩，晨煙中驚飛了早起覓食的鳥雀。而這時的阿溪常常站在我的身邊，成了我的嚮導。
五年級，阿溪要去山外的中心小學讀書。他來和我告別，默默的不說一句話，我給他講了好些道理，他的情緒才好起來。我知道他的不舍，更了解他對讀書的渴望。
人難免會孤獨的，難免會寂寞的，有時候還會消沉。然而我們身邊因為有了一些人的陪伴，有了一些人的關愛，而變得堅強變得快樂。
讓我們記着這些人吧，心藏感激會讓我們過得更好！
作者簡介
姜稷，江西省玉山縣人。現為某私立學校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