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下)(楊德勝)
作品欣賞
重生(下)
正月十六早上五點鐘,耀祖從家裡出發,邁開大步,兩個多小時就到了鎮煤礦,找到李礦長:礦長,我來報到。李礦長安排勞務科拿出勞動合同文本,讓耀祖看一下,先簽兩年合同,如果同意,就簽。耀祖看到,勞動合同依法擬定,只有安全事故一項,寫着:勞動者一方必須按規程施工,如果出現安全事故,視其情節,依照相關規定賠償。作為礦上,這樣寫,是對工人負責。耀祖想着,他聽說過,下井,跟鑽進墳墓一樣,隨時可能發生事故。他問一位礦工:一個月能掙多少?那位三十多歲的礦工說:滿出勤,也就三千多塊吧。耀祖想着,做其他小工,每月只有八百多塊錢,下井,收入就翻了四倍。他下定決心,簽勞動合同。
他將簽好的合同書遞給勞務科長,科長給他抱來一堆下井的裝備,有一套黑色厚衣褲,一雙深統膠靴,一雙解放鞋,一個礦燈,兩雙帆布手套。帶一頓午飯,是兩個冷肉包子。科長說:你第一天下井,有老礦工帶着。科長叫來那位三十出頭的礦工:老李,把方耀祖交給你,你當好師傅,千萬莫出事故。耀祖瞄了一眼李師傅,就是剛才告訴他月收入的那位,不見老呀?科長說:方耀祖,你莫看不起師傅,老李十六歲下井,已經二十年,沒出過事故,手腳都沒破過皮,他,就是你的保護神,是我們礦上的神仙爺。
耀祖走上前去,給李師傅鞠了個躬,與他握手,他的手板如鋼銼,剌得耀祖手指生疼。李師傅見有個四十多歲的老徒弟,有些不爽,師傅帶老徒弟就是負擔,是擔風險。他說:你跟我下井,不出事故,我就燒高香。耀祖知道李師傅難接受他,只說:李師傅,您叫我哪門做,我就哪門做,過年給你孝敬豬胯子。李師傅見是礦上安排,加上來下井的人都不容易。如果家境好,哪個還下井哪?小李說:你只跟在我屁股後頭,只負責上拖斗(採煤車),往地面上運就行。
到了井口,寒氣逼人,冷風從井裡往外鼓着,吹在耀祖身上,腿肚子直打寒戰。早上清秋煮的三個荷包蛋早就甩在了來煤礦的路上,他下意識扯緊了衣褲,緊緊跟在李師傅屁股後頭:師傅,這井有好(多)深?小李答:大約三千米深,反正進去了就沒有尺度和距離感,就進入了宇宙隧洞,入地升天。進去時,只往前走,裝一車煤後,只往回走,看見光亮,就回到了人間。耀祖聽小李說的輕巧,心裡不是滋味:不是命運擺布,他哪會來下井喲。因井巷軌道狹窄,不時有拖煤車往外運煤,耀祖和小李下井巷的空車,要會車躲避,不時被石頭碰着頭和胳膊,如骨頭碰着冷鐵生疼。一個小時後,來到採煤現場,在暗淡燈光里,塊煤泛出慘白的光,煤炭從高處往下滑落,如黑色的溪流,在煤場積成深不可測的潭。耀祖與小李的任務是向外拖煤,這與深井下黑暗中的掘進工比較起來,還是輕鬆、靈活,井洞上下左右相對穩定,一般情況下不會有塌方、地陷、缺氧、積水、瓦斯爆炸等事故,而採煤工,時刻面臨塌方、瓦欺爆炸威脅,時常在陪死神跳舞。拖煤工每趟煤拖出井口,可以見到太陽光芒,長舒幾口氣。與採煤工一比,耀祖心裡產生優越感。覺得下井拖煤沒什麼可怕的。只是在出井口時,強烈的太陽光,與黑暗的煤洞產生光度反差,光明與暗陰對撞,眼睛不適應,視力會出現幾秒鐘的盲區。當視力碰到盲區時,才是安全回歸人間,值得慶幸。耀祖下井半天,拖了兩趟,按照計量工資算賬,可以換算出60元基本工資。
吃午飯前,耀祖渾身除了兩個眼睛有光點,其餘全被煤灰籠罩,是漆黑的,有礦工打趣:比非洲人還黑,非洲人可以在井下來認祖宗了。礦工們會在礦上集體大浴室里,脫光衣服,在溫熱的山泉水下,渾身打滿肥皂,搓出灰墨色泡沫,用清水沖洗,把人洗成晃眼的赤白。從井下出來的人,好像身上帶着地下的晦氣,在昏暗的燈光下,皮膚如塗了增白劑,有一種無光澤的蒼白。有圖簡單的礦工,中午不洗澡,只洗把手,從廚房拿幾個白面饅頭,用嘴啃着,如黑猩猩啃着棉花團。他看見許多掘進工,打着赤膀,或是只穿一條短褲,一問,有礦工答:在千米地下,穿衣與不穿衣有什麼區別?穿給哪個看?不如不穿,省一筆買衣服、洗衣服的錢。礦工們就是這樣真本,這樣厚道。直到收工回到地面,就痛痛快快洗白身體,穿上乾淨衣服,打扮帥氣陽剛,回家與女人親熱。無論洗多乾淨,煤炭的氣味已滲入毛孔細胞,煤味沉澱在皮膚里。愛礦工的女人,愛的就是男人身上的那股沖鼻子的煤炭味兒。採煤工與拖煤工勞作時間不同,每天只有四個小時的掘進工作,單日工作時間短,也說明採掘工高危而高強度,他們半天能掙160塊錢。
耀祖第一天從井下拖了四趟煤,掙了120塊錢,礦上記着,只等月底發到手。如果出滿工,掙三千塊錢沒問題,比過去在合作社的工資翻了五倍。傍晚,月亮還沒爬上山口,耀祖就準備上統鋪睡覺,師傅小李精神過剩,嘴上哼着鄧麗君的軟綿曲調,說要到礦活動中心去跳舞,還準備了口香糖,他邀耀祖去,耀祖說:不會跳。師傅,你累了,也早點睡。小李哪裡聽得進,獨自去了。耀祖就斜躺在床上,旁邊有個姓王的礦工神秘地說:老方,你不知道,你的師傅是個風流哥,家裡杏旗不倒,外面彩虹飄蕩,下井拖煤掙的錢,一多半上了舞女的腰包,跳着跳着,就跳床上去了,你可千萬莫學你師傅喲。本來,耀祖對這樣的事毫無興趣,聽着聽着就打起了響鼾,一覺醒來還只有晚上十點,他半坐着,讀讀從礦辦公室拿來的舊報紙,心裡想着清秋,他在大腦抽象地向清秋匯報一天的下井情況,叫她不用擔心。他又構思,第一個月取了工資如何用。一種想法是一分不少交給妻子清秋,一種想法,是上交一半給妻子,一半由他到鎮上去給清秋、爹媽每人添一套春季的衣服,給爹媽各買一雙布鞋,給清秋買一雙半高跟皮鞋,買罐牛奶。讓她跟着揚眉吐氣一回。讓她的日子,過得比吃白米飯還甜,還順氣。還要給爹打幾斤酒,買幾盒煙,給媽買點酥軟落口消化的雞蛋糕。這些,用不了多少錢,是必須要買的。想着,他搖了搖頭,不想早了,怕把腦殼想偏了,羊兒還在山上,就剮着皮呢。過了一會兒,大腦騰出一片空白,又冒出了更遠的想法,將每月掙的錢存兩千塊,其餘家裡零用,每年可存兩萬多元,五年就可存十多萬塊,就可以翻新房子了,兒子娶媳婦、女兒出嫁就有了錢支出。整個家就翻了身。讓爹媽在生之年住上平房,點上電燈,屋裡安上電話。讓清秋這輩子也活出富裕家庭大當家的感覺。正在做着香夢,突然,宿舍里闖進一個人,進門就倒在地上,摔一個悶響,耀祖就着灰暗的燈光一看,是師傅小李,只見他滿臉血肉模糊,鼻子裡的血如紅墨水還在往外流,他一個翻身下床:師傅,你怎麼了?小李沒作聲,可能是礙於徒弟的情面,不好開口說。旁邊的老王下床幫着將小李抬上了床:叫你不去跳,你又挨打了吧,爭風吃醋,要死人的。耀祖忙醮冷水拍打着小李的後勁窩。看來,小李動彈不得,挨了幾嘴巴,腰部肯定遭了幾腳。耀祖看不是個事,就將小李背到礦衛生室,經過礦醫初步診斷,腦殼上無大礙,肋巴骨斷了四根。礦醫說:這麼多年來你在井下沒出一點事,在井上遭打好多回,不要作劣了,下回可能要把你傢伙割了餵狗。你家裡的媳婦長得乖鬏,還給你生了一男一女,哪門不好?偏偏要去吃野草,你對得起爹媽,對得起你媳婦嗎?耀祖問醫生:他是我師傅,沒大礙嗎?
醫生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斷了四根肋骨,按規定不能下井,至少休息兩個月再說。萬一出了事故,礦上要付高額賠償。耀祖想着,師傅才帶他下井一天就被打住院,真是火氣太背。明天,就只能獨立下井拖煤了。他有氣無力地對小李說:師傅,你安心養病,我明天下班了就來陪你。
第二天,耀祖下井拖煤,格外小心,走一步,看一步,虛心向老礦工請教。下井拖煤,做得順利,連續做了三個月,與礦工們都熟悉了,都把他當成老大哥,因為他處事有經驗,說話有重點,政治經濟、市場經營、企業管理、法律規章都懂一些,而且能寫會算,礦工們感覺到,他身上有一股其他礦工沒有的能量。在生活中、家庭里碰上什麼難事,樂意請教他,兩口子鬧矛盾,也請他去說和。有時,礦上不按時開工資,礦工有怨氣,他就給礦工們講道理:礦上與礦工是利益共同,生存相依,礦長們正在想辦法,現在市場競爭激烈,價格波動,要有耐心,要與礦上共度難關。這樣一來,礦上少出亂子,礦領導認為耀祖是做思想工作的好料,幫礦上縫了許多口子。
耀祖感覺,礦工不全是簡單的生活動物,不僅是下井、洗澡、吃飯、睡覺,他們跟煤一樣,質樸,沉甸,可以燃燒,有火一樣熾烈的情懷,有對生活的美好嚮往。他們的心是激越跳動的,是有光亮的,只是沒有去點撥和開化。漸漸地,耀祖成了礦工們的知心朋友。一年多後,礦領導還任命耀祖為工會副組長,從井下抽調他到銷售科工作。耀祖與礦工們有些不舍,覺得他們才是世界上最知心最接地氣的人。他執意不去做銷售,礦長十多次勸他,做銷售,收入有時比下井還高,按銷售量計酬,還有業務費提成。耀祖說:我就是在銷售上搞栽了,跌了撲爬,把合作社做虧了,我不想再趟這河水了。李礦長說:銷煤與合作社賣化肥百貨不一樣,都是大客戶,找對路了,票子回籠就歡,有時幾十萬上百萬,數得手疼。你看,井下工人辛苦挖出來,一兩煤一兩汗,躉在礦上與放在岩裡頭有什麼區別?工人的工資兌現不了,日長月久,風化了,水刮跑了,煤氣就流失了,更沒人要了,工人拿不到工錢,回家怎樣向老婆孩子交代?他們冒生命危險挖出來的煤變不成錢,工錢就發不到手呀!所以,銷售是最重要的,我們礦上是主要領導抓銷售,就是這個道理。
礦長說的這些,耀祖都懂,銷售市場的規律都是一樣的。可是,合作社虧損後被迫改制的事,讓他心有餘悸,刻骨銘心。他真不想吃回頭草。可是,礦長把話說到這一步了,就沒有退路了,下井挖煤,產量再大,只是把煤從地下挪到了地上,採煤的目的,是要銷到工廠去,冒出煙來,轉化成產品原料,收回貨款,那才是真理。聯想到自已,近半年來,每月給妻子交二千多元工資,貧困的家有了底氣,清秋臉上有了紅暈,近幾個月回去,妻子不再是一張苦瓜皮臉了,爹媽的病也有錢可醫,日漸好轉了。原來,幸福就是這樣簡單,沒有複雜的幾元幾次方程。如果,井下的工人工資斷了奶,家裡就斷了炊,好多井下工就會失業。還有,全礦上下,有上百位得職業病(矽肺病)的礦工醫療、兩百位退休老礦工養老金等一系列問題。想到這些,他不好拒絕礦長:那,那我試一段時間,如果不行,我還是回井下。礦長說:我們相信你,是銅是鐵,在市場裡冶煉。
耀祖做銷售,主要是面對國有、民營化工廠,他的任務就是跟着張副礦長到各單位去聯繫,去攻關。有次,到江南化工廠去,張礦長打前站,耀祖做後勤。張礦長是三十多年的老銷售,也是老蛇精,深諳銷售門道,如何放倒化工廠負責採購的關鍵人物。要請客吃飯、喝酒、跳舞、打牌、陪玩,化工廠管採購的老總、銷售科長們個個都是酒場悍將,舞場干將,牌場驍將,他們過的是神仙日子。張礦長想陪陪化工廠的孟廠長,說:陪廠長,就是要捨得花錢。拿幾千、上萬、幾萬塊錢,手不能打顫。一天,一晚就花個精光,耀祖看着心裡疼,這些錢,浸潤着井下工人的血汗,經過幾天圍追堵截,孟廠長才勉強同意與廠長研究,簽下八萬噸煤的訂單,在價格上拚命往下壓,還說:現在北煤南運,價格比你們礦的低五成,你們的煤熱量不足等等,把煤說的比狗屎還臭,張礦長只得像電視裡的和珅一樣,始終陪着笑臉。耀祖想起生意場的一句話:客戶在一步步砍價,表示看上了貨。所以,他們對化工廠採購科的任何要求,都是用笑臉包容。一個月後,晚上十點鐘,供需雙方大戰酒場,都喝得不醒人事,終於談成,化工廠一口吞下八萬噸訂單,在簽約後預付百分之四十的款項,餘下部分一年後付清。等到簽合同書時,在礦長簽名一欄,耀祖請張礦長簽,可他已醉得人事不醒,化工廠孟廠長、採購科簽字蓋了章,只等張礦長簽字就達成了。耀祖怕夜長夢多,想着,如果不簽字,說不定明早酒一醒,簽約的事就黃了,又要面臨一輪一輪的討價還價。他想打電話請示一下清江礦業的李礦長,可是深夜裡,把礦長的夢吵醒了不好,對礦長說個什麼理由呢,是說張副礦長喝醉了,出去玩了沒回,或是病了不能簽字,都不成理由。他想了想,這是做好事、大事、正事,看準了,就用戶膀承着,所有問題回去解釋得清的。他從來沒有經手過上千萬的數字,手指有抽筋的感覺,咬緊牙關,提起筆,在供貨方一欄的委託代理人後面寫上了張礦長的名字,也簽上了方耀祖三個字。他撂下筆,想着,明天就可以打道回府,給全礦工人一個交代了。工人們領到了工資,回家給老婆上交工錢,老婆就有好臉色。想到這裡,他抿臉笑了。第二天,他們不僅帶回一份合同書,還帶回一張四百萬元的匯票。耀祖和張副礦長旗開得勝,春風得意,喉管里只差吐出桃花來,長江邊的風,調和着夕陽的光芒吹在臉上,比媳婦輕輕吻一把臉還舒爽。
他們回到礦上,向李礦長匯報,礦長當着三十多位中層以上幹部表揚了耀祖,說他是合作典範,管理大師,運銷專家,黨員,高素質人才。礦長還專門安排了一桌酒席,特邀耀祖與他同坐上席。一開席,礦長就敬了耀祖三杯,一餐飯花了兩千多元。第二天,礦銷售科安排在礦上歇了一個多月的十多台一四0東風大卡車,滿負荷運煤,計劃將礦場的八萬多噸煤全部運往江南化工廠。一個訂單,救活了全礦,拯救了全廠在職、病休、退休的六百多工人。
慶祝銷煤大捷的鞭炮煙霧還沒散盡,新的問題來了,八萬噸煤,幾十台貨車歇人不歇車,輪子奔騰不息,在山道上捲起幾丈高的灰塵,鋪天蓋地,長龍漫舞。一個月工夫,煤場八萬噸烏金煤挪到了二百里外的江南化工廠貨場。礦上安排井下工人掘進,日夜加班生產出煤,三個月後,煤場又堆成了山,礦長一方面安排李副礦長帶耀祖出去尋找新的買家,一方面叫耀祖給江南化工廠打招呼,準備年底去結算八萬噸煤的餘款八百多萬元。耀祖有苦難言,江南化工廠的煤雖然全部到位,但貨款一日不結清,就是橫在喉嚨管的硬剌,八百多萬元貨款,可以說扼緊一個企業的喉管。他幾次將電話打到化工廠,廠採購科只連連叫苦,說結算期還有幾個月呢,現在化工產品銷路不暢,化肥存在庫里天天蒸發得無影無蹤,賒出去幾千萬塊錢的化肥款沒回籠。耀祖聽到這些,並不完全是假話,而是化工產品市場的真實反映。可是,你理解別人容易,煤款收不回來,礦上六百多人揭不開鍋,總不能拿一大堆理由煮着喝,烘着吃吧,你把這些理由帶回去說給老婆聽,沒有一分錢交給她,看她能不能理解?你爹媽病了,還拿你的一堆理由去開處方呀?這市場越來越不是個猴戲,越來越讓人看不到眉目。他有些急了,就向張副礦長和李礦長匯報,張副礦長像患了口齒麻痹症,慢騰騰地一字一頓地說:這是,關係全礦命運的大事,你,全權負責協調,收款事宜。全體礦工,都望着,這筆錢過年的,務必從早計劃,爭取在元月上旬,收回全部煤款。我現在,急着開闢新的銷售市場,脫不開身,江南化工廠的合同,是你代簽的,來龍去脈你都清楚,你要給全礦六百人一個交代喲。張副礦長眼神有些陰暗地望了望耀祖。實際上是推卸責任,拈一拈耀祖的斤兩。
耀祖一聽張副礦長的話,憑他的經驗,他話中帶有冰簽子,好像預設的一個暗道,直通陷阱。如果一個人去協調江南化工廠,那肯定是一抹黑,對那邊的人脈,他也不完全熟悉,每次都是張副礦長陪吃陪喝陪玩,耀祖就是個管後勤的,跑腿的,買單的,關鍵的環節,耀祖並沒有在場,如果去協調,協調費用如何報?牛系在別人樁上,如果對方再砍價,結算底線如何定?弄得不好,會得罪全礦老少,他就是全礦的罪人,對耀祖來說,這是一個大難題。十二月上旬的一天,耀祖帶着剛進礦的小王,到江南化工廠去協調貨款結算事宜,一路轉乘四次班車,天黑才到化工廠大門口,耀祖想:今天是不能去找廠長了,只能在廠旁邊找個小飯館住下,他們商量,把每人每天吃飯的開支控制在五塊錢以內,餐餐啃饅頭,嚼白菜。在簡陋的旅館,小王年輕,瞌睡大,無憂慮,一上床就鼾聲如雷。耀祖心裡無底氣,一床單薄被絮焐不熱身體,一夜無眠,在肚子裡,打着各種找廠長協商的草稿,每套方案,都在大腦中,如過電影一樣演繹一遍。化工廠機器轟鳴,高爐噴煙,說明深夜是有生命體徵的。想着想着,前面擋着一面石壁,妻子清秋從石縫裡跳出來,面帶十八歲時的微笑,讓他眼前出現一個亮點,他面朝暗夜苦笑着。夜,對他的煩憂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咬着牙,就是為了贏得清秋的一個笑臉,我也要把煤款收回去。
第二天早上七點,耀祖和小王就守候在化工廠大門口,幾次要進廠里去,說廠長有約定,都被保安攔下:廠長說了,不准外人進出。耀祖陳述理由,保安說要廠長親自批條才讓進。耀祖無奈,只能在廠門口乾等,守株待兔一樣等廠長。可憐,守了五天五夜,不見廠長蹤影。莫說廠長,副廠長、採購科長連人毛也沒看到。有位好心的保安年初見過耀祖,打過招呼,曉得他們是清江煤礦來的,就走近耀祖,悄悄說:幾個廠長、採購科長我們也半個月沒看見了,都出去收貨款旅遊去了。什麼收貨款,就是玩山水,收年貨。你們回去,元旦過後再來。
耀祖與小王來回耽誤半個月,除了一堆費用單據,一分錢也沒收到。礦上有規定,煤款不收歸賬,所有費用不報銷。張副礦長見他們沒收到錢,似早已料到,有些幸災樂禍,窩在沙發里吐着煙圈,沒好氣地衝着耀祖說:兩個男人,收不到錢莫回來,直接跳長江算了。耀祖一聽,感覺有些走投無路了,吃了苦,分管副礦長連句安慰的話也沒得。到月底,本來,耀祖是想回家去看望清秋和爹媽的,心裡煩躁躁的,就與小王又到化工廠去。他們這次學乖了,在礦財務科借了五千塊錢,帶着名貴煙酒、香菌木耳,先到江南化工廠廠長、採購副廠長、採購科長家裡去走動、溝通,找到廠長科長的夫人們,說:一是要過陽曆年了,表示一點心意;二是礦上的困難,懇求傳個話。請廠長們高抬貴手,量量臂膀,結算煤款,救六百礦工於水火。到採購副廠長家裡,正好孟副廠長在家,耀祖說明了來意,孟廠長在沙發上挪了挪肥胖的身體,厚嘴巴皮一開一合,滾出幾句話:現在市場經濟,哪個廠沒點情況,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哪,莫猴急。這些事,是在家裡談的嗎?廠里人眾眼多嘴雜,還以為我們之間有狗屎,你們,這不是把我推進火坑嗎?耀祖一聽,孟廠長等於是下了逐客令,他們識趣退出,心想,只要東西收下,就成功了五成。
當天夜裡,長江邊鼓着北風,下了一場大雪,第二天早上六點多鐘,大地一片炫白,只有化工廠的幾個大煙囪在向天吐着烏龍,在空中拖着長長的尾翼。孟副廠長與門衛說了,叫耀祖他們到他辦公室去。一進門,屁股還沒坐穩,孟廠長甩來一句話:合同約定的餘款一年內結清,還只有十個月嘛,我們這樣上萬人的大廠,一年幾十億的流水,還賴你們這幾個煤錢不成?對孟廠長說的話,耀祖無言以答,只哭喪着臉:您看,我們曉得結算時間還沒到,不是要過陽曆年了嗎,來向領導請教請教。孟廠長說:那是,那是。其實,雙方信任,你們不必來人,打個電話就行了。耀祖一聽,心起缽子大個包:說的好聽,來人就進不了門,來電話不卡線才怪呢。但嘴上還是說:我們是長期合作單位,請廠長早作安排,您們腳丫丫里刨點,就夠我們礦上過年的。我們礦長的意思,是元旦春節兩個關口,您們多少給結算一部分。您們化工廠,膀子比我們腰粗,只當積德行善。耀祖本不情願把話說到這樣難堪,不願露礦上的家底,可是,眼前總是晃動着六百多礦工窘迫的表情和無助的群像。孟廠長嘆道:我們廠不是慈善機構,合同外的事我們做不了,你們兩個月以後來談吧。耀祖一聽,又碰了一鼻子灰,心有不甘,這次送禮,一共花了五千多塊錢,沒地方生火(報銷)。他近乎哀求地吐出一個字:那,那......
孟廠長似早已想好,打斷耀祖的話: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礦工們實在過不了年,趕個春耕,免得四月份來,那時也不一定有現錢給。你們可以拖碳銨回去,代銷抵煤炭賬。耀祖一聽,身上如觸電一樣發麻,心臟要蹦出來,拖碳銨回去?當過年物資發給礦工回家過年?太離譜了吧。孟廠長見耀祖遲疑,補充到:做企業的,都是念的一本譜子,我是看你們心誠,又是為礦工們着急,我才下這個解藥,別個單位來,我還不一定這樣做呢。再說,現在市場經濟,以物換物,購銷雙贏,合作共享,何樂不為?你們要想好,過了這一季,只等明年底,反正我們廠沒一分現錢。
孟廠長兩手一攤,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耀祖想到,現在說收錢,一是時間沒到期,二是作為廠家,肯定用化肥抵煤款,幾頭見紅利,化肥出廠,價格比出廠價略高,不用花運費,不用放在倉庫蒸發,被空氣吃掉,降低損耗,從道義上說,也救了煤礦的急。耀祖換了個解度一想,趕在春季,全縣可銷三萬多噸化肥,如果銷售順暢,可以回籠上千萬的資金流水。貨車帶煤到化工廠,拖化肥回縣裡,是兩全齊美的事情,他心裡笑着,臉上仍然僵硬:這事,太大了,我只能回去與礦長商量,光拖化肥回去肯定有難度。孟廠長無所畏:你們回去快回話,我們廠長交待了,就是這個辦法。
耀祖回到礦上,難於啟口與李礦長講出煤款結算的事來,幾次碰到礦長,打聲招呼,礦長也不主動問收款的事情,似在忽略,或是不作指望,耀祖知道,礦長不問他,心裡肯定燒着一堆火,幾百人張着嘴巴要吃要喝哪。第二天,耀祖見到礦長,只說:我們馬上又去化工廠討賬。用化肥抵賬的事,話到喉嚨管,又用舌頭將話頭掖進肚子裡,困惑在腸子裡挽着結,糙得他日夜難眠。五天後,他終於鼓足勇氣,對李礦長說:化工廠發話了,要我們拖碳銨回來抵煤賬。礦長一聽,以為耳朵有問題,跳起來,嘴巴張大,放得進一枚鵝蛋:什麼?煤賬抵化肥?那不如拖煤回來好保管。耀祖很冷靜:礦長,是的。拖煤回來不可能,煤早就消化了。化工廠只是個動議,讓我們回來徵求您們的意見。接着,耀祖向礦長談了拉化肥回縣的好處,可以趕上春耕生產,按出廠價接貨,礦上的車有了飯吃,化肥可以批發給全縣的化肥經銷商,還可適當地給礦里賺點差價。礦長思想還是沒轉過彎來:你們莫把化肥、煤搞的一湯糊,我知道碳銨蒸發快,一包碳銨臭三里,拖回來,存礦上,損耗哪個負責?
耀祖很有耐心:不是放礦上,是直達全縣的化肥銷售點。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賣過碳銨,溫度高了就蒸發快,但銷路好,一般十五天一個周轉期,貨款回籠快。如果不這樣,老是與化工廠頂着牛,也不是個事,等着明年四月底去結賬,說不定還是空巴掌。礦長,我們只當試試,曲徑通幽,說不定是一步活棋。礦長把幾個副礦長、書記、銷售科、財務科、汽車隊全體人員喊來開會,叫耀祖匯報以肥抵煤賬的情況,交大家討論。有人說:銷售科吃錯了藥吧,黑得發光的煤拖出去,就拖化肥回來?礦工們吃化肥咽得下呀?有說:這個事,銷售科要負責到底,款收不回,拿人去抵。有議論:沒聽說過,拿化肥抵煤錢,這個方耀祖,把合作社玩死了,又想把清江礦務玩死呀?有說的更毒的:這樣的銷售科,不如集體跳長江河餵中華鱘,還有點益處。
聽到這些議論,礦長也不作聲,耀祖急得酸淚在眼池裡打轉轉,他無法面對眾人,好像把他一個人在炭火上烤着,聞得見肚腸被燒焦的糊臭。最後,礦長說:說怪話無益,我考慮了一下,這個事,關全局,礦上組織一個化肥推銷專班,銷售科、財務科、汽車隊參加,由張副礦長牽頭,具體由方耀祖全面負責。貨車運煤到化工廠,拖化肥回來,直接送到各鄉鎮化肥銷售點。價格,出廠價基礎上只加一半的運費,但必須現款現貨結算。我們礦工等米下鍋,不能賒賬。耀祖一聽,覺得礦長說的辦法可行,他不能馬上說話,要等着張副礦長表態,張副礦長慢吞着煙圈:這個事情,我要說明,年初去化工廠簽合同,急了點,我當時醉成濫泥了,第二天醒來,合同簽了。當然不能全怪耀祖同志,他主動作為,是好事。我作為分管副礦長,也有一定的責任。耀祖聽着,只差急呃氣,心裡滲出血。在場的領導、同事、司機目光如火,張副礦長在推卸責任,把他一人放在油鍋里煎,要把他煎成焦炭。
耀祖忍氣吞聲,咬着牙,感覺不寒而慄,這時,他想起上次回家,清秋說自從他來礦上,她在家沒睡過一個安穩覺。要他回去,一起騰田種茶,保證不拖後腿。耀祖想着,把這煤款抵肥的事做完,就辭職回家去種茶,這礦上,不是長把子傘,放牛兒賠不起牯牛兒。化肥抵賬的事,礦長發了話,不依賴張副礦長,也一定要做成。李礦長心裡有數,也有些煩,繼續安排:這個事,不要扯一邊去了,銷售上的事,分管副礦長無論在不在場,都要負主要責任。我們安排二十台車,二十個人跟車結算,拖煤到化工廠,運肥回縣裡各鄉村,在春節前,將三萬噸碳銨送到全縣各鄉村化肥銷售點,抓緊貨款回籠,讓礦工們安安心心過個年。這個事,不僅是銷售科的事,更不是方耀祖私人的事,事關我們礦的命脈,由我牽頭,方耀祖同志主辦,銷售科長、財務科長具體負責,汽車隊滿負荷,飽肚子,一定要通過幾彎幾拐,幾波幾折,為我們礦闖出一條生路來。我馬上與礦上陳書記到縣裡去找一下縣長,為全縣冬儲化肥,支援春耕生產,爭取各鄉鎮政府配合,縣財政給予必要的支持。
耀祖一聽礦長的運作方案,思路挺開闊的,他佩服礦長的大局觀、總攬全局的能力,特別是礦長說的話熨貼,讓他感動。他提出由銷售科、財務科、汽車隊都抽兩人進駐化工廠,做好運煤進廠驗收、化肥發貨、價格協調、貨款抵兌結算。跟車人負責與銷售商結賬,汽車司機只管拖,不管結賬。避免造成幾個環節的結算混亂。李礦長想了想,同意了耀祖的方案,心裡佩服,這耀祖着眼全局,思路清晰,安排周到,環環緊扣,滴水不漏,是一把管理好手,礦上就是需要這樣的能人。
經過一個月的精心運籌,清江礦業以煤換肥抵賬的業務,完成兩萬多噸碳銨調運,結算回籠煤款八百餘萬元,基本解決了全體礦工過年無米下鍋的問題,同時,調出五萬噸煤到化工廠,形成購銷兩旺的格局。臘月二十八早晨,耀祖帶着辭職報告去找李礦長,說要辭職回鄉。礦長不准許他辭職,說職務和待遇都可以提高,甚至可以委託他當常務副礦長。耀祖知道礦長是真心留他:感謝礦長近兩年的關懷,我村過去是紅火村,叫紅星大隊,現在叫涼水井村,過去是全縣有名的茶鄉,還創出過「紅星銀毫」「夷水碧針」名茶,獲得過國家級獎項,我本人算半個茶專家。全村四千鄉親,雖然在包產到戶的第二年就解決了溫飽問題,有米吃、有肉吃,但半數鄉親還比較貧困,年人平現金收入不過一千元,打着飽嗝,過的是窮日子。我想回去搞個茶葉合作社,把鄉親們組織起來種茶。加上,我爹媽癱瘓在床,等着我回去盡孝哪。
李礦長聽耀祖說的水就潑不進去,不好再勸,煤礦也不是什麼好單位,人不可強留。清江礦業雖然吸納了幾百農民就業,但掙的都是苦命錢,將來煤礦關了,礦工們還要謀其他產業出路。也許,涼水井村的鄉親們更需要他回去。李礦長轉念一想,做着順水人情:也好,有個茶葉公司欠礦上煤款,三年多了,一直沒有錢給,只能抵茶葉、給茶苗。礦長想了想,繼續說:這樣,你回去安排好了,就去東風茶葉基地領40萬株茶苗,就說在我賬上減,你那邊算我給合作社入股,支持你四千畝茶園的苗,大約10萬塊錢。
耀祖一聽,感動得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沒想到李礦長這樣爽實,10萬茶苗本錢,可是個大股東,大人情。礦長敢投,對一窮二白的耀祖來說,看重的是他的人品。自已這兩年下井拖煤、外出銷煤沒白吃虧,他感激李礦長:我代表四千鄉親感謝您!這種茶的事,回本較慢,您可要有耐心呀。李礦長表態大方:就作你們合作社的墊底,不計息。有錢就還,沒錢就算我為父老敬孝。耀祖表示決心:不把茶葉合作社辦成,我首先對不起礦長大人。李礦長當即給東風茶葉公司陳經理寫了條子:你公司下欠清江礦業的煤款,全部抵償涼水井村茶葉合作社茶苗4萬株。
耀祖懷揣李礦長的批條,心裡長着一園繁茂的茶樹,已舒展玉葉。李礦長留耀祖在食堂吃了午飯,喝了幾席酒,叫財務科給他發了個紅包,耀祖推辭,說礦長給他的關懷已經夠多的了,他為礦上還做的很不夠,每月的工資獎金都發到了手,兩年在礦上共領到八萬元工資,不僅還了家裡的所有欠賬,還將土牆屋改造成了紅磚屋。礦長說:這是推銷煤炭的一萬元提成獎,別人都有,你不要,別人不好要,你拿回去,作安家費,對老婆也是一個交代。耀祖這才收下紅包,深深給礦長鞠了一躬:您的知遇之恩,我終身難忘。
吃過飯,與礦長及銷售科的同事們告別,耀祖背着發黑髮霉的鋪蓋卷回涼水井村去。一路上,回想着兩年前來礦上下井的情景,回去比來時有了底氣,初春的風掀動他斑白的頭髮,大腦里,勾劃着茶產業基地藍圖。
正月初五,耀祖和妻子清秋帶頭種茶,說要徹底改變村民沒錢用的局面,真正從重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將責任田全部種茶,給全村作示範。接着,他約村委會劉書記到鎮裡去找到王書記、李鎮長,正好鎮裡農辦有基本農田改造項目支持政策,經爭取,鎮裡同意每年給五十萬元配套資金,推動涼水井村建富曬茶葉基地,推動全鎮發展茶產業5萬畝。耀祖與劉書記信心更足了,劉書記介紹:十多年來,村里青壯年勞力紛紛外出務工,責任田閒置兩千多畝,村里人走田荒。近些年,國家退耕還林,也為開墾茶基地創造了土地條件。耀祖提出,將閒置的兩千多畝責任田,由村委會分戶統計,登記造冊,在原有經營權不變的前提下,由村委會擔保,打包租給茶葉合作社經營,作為合作社的營盤,每年每畝合作社承擔各農戶租賃費五百元,頭五年租費算作農戶的股本,五年後保租分紅。劉書記表示同意,馬上來拿方案,交全體村民討論。耀祖對劉書記說:這次鎮裡高度重視、清江礦業免費提供種苗,村民的責任田需要盤活,是天時、地利、人和,事想事圓。我想,把涼水井村委會算一大股,合作社股份的百分之三十算村集體的股份。合作社必須依靠村委會,才能充分發動群眾,武裝村民的思想,才能做成。在村委會建一個茶葉深加工基地,拿出在我大腦里存放了幾十年的名茶加工工藝,申報註冊「涼水井銀毫」商標,在全國唱響富硒茶品牌。
緊接着,研究制定方案,交村委會集體討論通過,耀祖牽頭向工商局申報註冊清江縣涼水井茶葉合作社。股東由村委會、清江礦業、方耀祖等一百多個茶基地大戶組成,經社員推薦,選舉方耀祖任茶葉合作社理事長。同時,成立合作社黨支部,由村劉書記兼任書記,劉書記草擬講話稿,就形勢、意義、目標任務、村委會提供全方位服務四個部分講了意見。
動員會那天,鎮裡王書記、李鎮長參加,清江礦業李礦長來了,還請來了縣茶葉協會理事長參加,村劉書記作動員,耀祖宣讀具體方案,到會的領導都講了話。合作社將方案印發到1165個農戶,供大家回去討論。會後十天內到村委會報名。
下午四時,會議還沒結束,參會的四百多戶全部報告參加合作社,並簽訂合作協議書,餘下的農戶也在六天內全部到村委會報名。耀祖心裡高興:依靠村委會,合作社就成了村委會的事務,如果讓他一人去跑,那他要跑斷腿。他慶幸,這步棋又走對了。
五年後,涼水井村茶葉合作社納入清江縣脫貧攻堅重點產業扶持推廣,茶產業基地達到5萬畝,經耀祖團隊精心研製,「涼水井銀毫」系列茶產品獲得全國茶葉博覽會銀獎,開發出紅、黑、綠、白、灰系列茶產品,由傳統一季採茶,升級為一年四季採茶,茶葉精品還踏上絲綢之路,搭上中歐專列,出口東歐、西亞。合作社成為清江縣重點創匯企業,茶基地畝年純收入達到六千元,比傳統種糧食作物的純收入高出十多倍。劉書記退休,五十二歲的方耀祖被選為涼水井村黨支部書記兼村委會主任,村委會與茶葉合作社聯合組建涼水井農工商聯合公司,推舉方耀祖為董事長兼總經理,耀祖表示,還奮鬥十年,讓所有村民過上電燈電話、家家小車、戶戶平房、全面小康的日子。[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