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2016(臨清流)
作品欣賞
送別2016
燃一支倒流香，寂靜中又次送別流年。
流年往返穿梭，只是穿行的人在每個告別的渡口，還是會心頭潮湧。是為光陰中的紛疊蒼涼，還是為時光被收繳的漸顯單薄？
365日的斑斕更替，在痛苦的時候想過斬斷塵緣，拒絕歲月的流轉圍剿。可又覺，與其在僧院寂寂無色，不如在紅塵感受紅紫芳菲。原來，我還是更喜歡這紅塵的千迴百轉，這千迴百轉中的滋味紛層的。
靜觀這支香，奇怪的是，它燃盡之後，居然開裂成縫，如朵含苞的花，露出隱隱的猩紅！
點過那麼多香，能開裂成花的竟是第一次。難道為我隱隱禪示着什麼？如此想來，竟覺得隱然地感動。歲末交替，難得有它為我開一朵禪意的花。
此生，何處來，又往何處去？
這一年，為着某種痛苦的機緣，真正接近佛教。
暑假裡，與一本《金剛經》相伴，減去了很多難言的苦痛。諸法無我，諸相無相。心無所住而生其心……
似懂非懂之間，卻真正體會到一種無我的寬闊和博大。
世界之大，人在自己的六根塵緣中，被重重圍困，羈押不得出。六根給予了我們感受世界的法器，卻也讓之受制其中。
如何感知情境而又不受困其中，此之放下。
可放下，談何容易？
吃飯，眼中有飯，心中無飯；送別，眼中有你，心中無你。
人只是大地的微塵，能感知微塵的存在，而不被風吹草動而左右，這終究是一種修煉。如同，我有其身，而不被其身左右。
但，有那麼一些時刻，我能感知無我時刻的真意，那種空曠的凌然和飄渺。我們原本因緣和合而生，根本不用背負紅塵萬千。無我，才是一種更加恆久而真實的存在，然而，我們常常看不見。
慶幸，這一年，我終於能觸摸到這樣的時刻，哪怕只是一二。
甚而，靜默之間，讀一段星雲的經言，聲淚俱下。尤其那句，人在世間，一切名利，情感都是微塵……
這一年，也曾為這個春天的月深深感動過。
那時，為着某種無名的苦楚，夜晚的思緒像是一道道扎人的絲，被無名的手編織成一張尖銳的網，我如一隻無可逃脫的魚，在其中拚命掙扎漫遊，可是游不出去，游不出去……只能在月下久久地坐着。
驀地一回關窗，我忽然看見，月高懸藍天之上，在那團浩瀚的莊嚴之中，晶晶亮地照向我，像是一隻溫情的眸子，以撫慰的光芒臨波而下……那一刻，我忽然潸然淚下！只為這一縷光華！
多少日子過去了，只是那種高遠明淨悲憫的注視，卻永存心底。
她仿佛借給我一隻明澈的眼睛，讓我看到，紅塵歷歷劫難，與我何干？我只是人間之下的一處生靈，經受人世萬人一面的流轉罷了。我之所遇，只是紅塵的際遇，是所有為人者的際遇，不過是名姓不一而已。我，又哪裡是我？只是紅塵宿命罷了！
痛，又何必痛，悲又何必悲？世人早就為我痛過，為我悲過；我們原都不過是複製生老病死，禍福無常的命運罷了。
我又何必背負這相同的滋味?
那一刻，我，遠遁了！
心如一縷月華，高懸於闊宇之上，得到了無糾無纏的眠。
感激生命里有月光相照，在人生幾次的困頓中，我都得到過月的恩賜。
慶幸，此生結下了月光之緣，某一些時候，因之有了被救贖的高蹈出世的空明靜安。仿佛看見了眾生之宿命，也看見無我的清涼。
但，說到眾生，其實我是不喜歡聽這個詞的。電台里說這個詞的人，仿佛帶了某種俯視塵寰的高傲，仿佛自詡為救世主的狂狷。生命里更動人的，有時更多是生命之間的貼近和理解。就像聽蔣勛先生的《捨得與捨不得》。
其實如他所言，是一直未曾完成的功課。但是，就是這樣的苦痛焦灼和難捨，恰恰構成了生命里最血肉相通的廊橋，讓那些痛苦在流動穿梭中達到了某種和解和寬宥——原來生命本就是這樣的構成，原來世間也不只是我一人因之苦痛！那樣，痛會因之得到感應而變得寧靜平和，而不再逼仄尖銳！
人間的多少事還是任之來去吧。
看穿了，不過是生死或者聚散。即便糾合濃稠，如那東關街上的扭扭糖，落入有緣孩童的手中，也不過是短暫的扭轉糾纏，終究還是會擱置一邊。最後分立兩旁，是被歲月風化，還是會流淌出甜蜜的汁液，那也只是時間的事，因緣的事了。
一切，隨他去吧。
遲疑着，遲疑着，還是要緩緩跨入不惑的門檻了。
不惑，是從此心中無惑，還是不被萬境迷惑，各人各有解答。
只是，歲月常常在結上果實的時候，不忘了給你沉重，給你厚實的皺褶，仿佛這樣才能配得上擁有收穫。
皺紋，是通向靈魂的梯子。
久遠的不知名的話，卻一直懸垂心中。
在某一些時刻，我由此深刻地認知到，前半生的路即將盡頭，我需要一點回憶的路標，一點歲月的紀念。於是，去了一個燈火憧憧的街市，購買我餘生行囊里的一點乾糧，一點火光。
為了那些註定要消逝了的，為了那些註定無法再保留下去的！
我希望能像封存一枚琥珀一樣，從此能將美好的殘留收藏起來，然後靜靜任塵灰覆蓋。
然而，街市再熱鬧，也不是屬於我的；燈火再輝煌，也不會照到我的身上。
三千塵寰，萬丈弱水，歲月的眼睛從來為誰銘記或停留。
那個燈火憧朧的街市，終究與我無緣。
人生的悲哀有一種，大概就是意識到不再年輕，而想捉一回夢的尾巴時，夢卻如狐狸的一般，順滑而去了。你抓住的只是幾根毛罷了……
如此，也好。從此心中再無夢影。
是觸到了歲月的荒涼，也是觸到了現實的真境？
歲月終究給了我另一種清涼的開闊。
誰說，這不是一種饋贈？
但，也從此懂得恰好的珍貴。多少事，你想要的時候，得不到；等你得到時，卻又已經不想要了！
只是真實的人生，大概更多是，只能這樣陰差陽錯下去吧。
洗澡的時候，如常而去。
擦背時，卻聽女人熱情地說：你曉得啊，你剛進來的時候，才漂亮呢!個子高，身材好，皮膚白，把我們羨慕死了……
我一聽，原來，在別人眼中我是那麼的高大上！心中自然開心的很，也清醒地洞知，和那些浴客相比，我自然是比之不下的。
沒想到領略完被誇贊的感覺。出門穿衣，那個擦背工已經歇息。我看見她的視線一直在我的身上。無論我如何的裝作坦然，心中還是一種被圍剿的感覺。
那一刻，我忽然體會到了那種明星的痛苦：被別人追捧時，自然是優越的；可是這優越感的背後，卻又不得不受控在被隨時監控的囚禁之中！
有誰會喜歡一直生活在被人的視線中呢？越是追求完美的人，越累。
如此看來，得之亦是失之。得到世界的青睞，又失去了如魚入海的自在。
得之困，亦為得乎？
所以，何必天下人人識得君？不識，亦不失！
這一年，偶得機緣投稿。偶得機緣見刊。
然而，在見字還是見心之間，我還是察覺到一種巨大的空洞。
尤其，在圖書館裡穿梭時，那些書浩如煙海，那些低語隱遁一角，即便出書者多如牛毛，又如何？有幾人真正被時光銘記？有幾本真正歷萬塵而不沒？
朋友的閱覽室里，捆綁的報紙層層疊疊，都是過期的淘汰。然而最可悲哀的事，時間的淘汰永遠進行中，我們身處在這永恆的過期中，今日就是明天的淘汰，明天就是後天的淘汰，我們的一切一絲一毫都無一不在這巨大的淘汰當中！
追不完的明日，亦是追不盡的過期。唯有過期才是唯一不過期的真實。
我之所寫，發於今日報，明日紙，又如何?依然不過是歲月的斑斑舊痕。被無數塵煙淹沒，被無數秋風卷逝！
既是註定要消逝的痕跡，那又何必為之傾心？
那一刻，我深深感知到，文字所有的意義其實更在於只為自己而寫。
為了記錄自己的車軸履痕，為了採集自己的心泉露滴，為了我曾經活過。那，才是所有的意義。
這一世，也常常感嘆，明明身處齷齪無聊之中，卻能自守一種清明。也許，讀書寫字就是影響我最深的救贖吧。書里的晶晶名姓點亮了我的眼睛，篇章里的黝黑深井和解我的苦痛。加之，書寫又成為了一葉扁舟，讓我悠然於塵世的海水之上，於是便不沉不墜了！
感激，這書香字梯，將我從塵世的污濁和庸俗中打撈上來。
今日，即便走向不惑，亦是心中留香無悔了！
2016-12-31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