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麥醬(吳玲)
作品欣賞
遠去的麥醬
好多年沒提過麥醬這詞兒,好多年沒聞過麥醬香味,好多年沒吃過麥醬炒肉。麥醬似乎已經從我的世界消失了一樣。
偶然間,讀到一篇散文《關於醪糟的記憶》,一下子就勾起了童年的回憶。那一罐遠去的麥醬,是我的祖母親手釀製而成的。那一股濃郁的醬香穿越時空飄然來到我身旁。在字典里,「釀」的第一種義項是利用發酵作用製造酒、醋、醬油等。可想而知,釀製麥醬,工藝並不簡單。祖母純手工釀製的麥醬黃澄澄的,醬香醇厚,吃起來回味悠長。行筆至此,不由得唇齒生津,味蕾開始活躍得手舞足蹈。
童年,生活在鄉下老院子,那年月家裡並不富裕。多虧祖母擅長持家,一家三代九口人的生活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家裡一點也不顯寒磣。祖母諄諄教誨道:「舊社會日子苦,新社會好啊!生在福中要知福。」句末的「福」字拖得很長,語氣加重。此話至今清晰迴響在耳畔……
上世紀七十年代,難以買到調料,即使能買到也捨不得破費。記憶最深的是祖母自釀麥醬。一方面當然為了節約,另一方面更是為了全家人能吃上色香味俱全的菜餚。聰明能幹、心靈手巧、勤勞豁達的祖母,常常使出十八般武藝置辦伙食。「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祖母語重心長地說,「一個人要勤快,能吃苦,靠自己,才不會被人瞧不起,日子才會越過越好。」 印象中,祖母自釀麥醬,選料講究,火候把握恰到好處。小麥要選顆粒飽滿的新小麥(陳年小麥不好),小麥淘洗乾淨,浸泡發脹;將小麥蒸熟放涼,將芭蕉葉鋪在無油無水的簸箕上,再把放涼的小麥攤在芭蕉葉上,蓋上芭蕉葉;直到小麥發酵長出白色黴菌為止;將酵麥曬乾,用石磨磨成面,在酵麥面里加入適量鹽、涼開水,調製成糊狀,盛入瓦罐。最後一道工序,將瓦罐里的麥醬蓋好,在烈日下暴曬幾天,麥醬就釀製成了。揭開瓦罐蓋一條小縫,醬香撲鼻,令人垂涎三尺。
說者容易,做者難。蒸小麥的火候,發酵的溫度和時間,曬醬的時間,每個環節都至關重要,祖母的手藝爐火純青。
祖母自釀的麥醬用來炒回鍋肉、燒紅燒肉、拌豆花和麵條,都特別好吃。我們全家老小圍着餐桌吃得津津有味、胃口大開。漸漸地,在祖母的薰陶下,個個幾乎成了「美食家」,會做、會品、會評。祖母還把麥醬饋贈給親戚朋友、街坊鄰居。祖母教導我們:「一個人心腸要好,多做善事,好東西要大家吃才香。」兒時的餐桌因麥醬而變得豐盛美味,童年的生活因祖母而變得多姿多彩,人際關係因祖母與麥醬而變得暖意融融、和諧美好。
小時候,我好奇心強,勤學好問,樂於動手,親自實踐,向祖母討教了好幾門手藝。祖母手把手教會我蒸醪糟、做魔芋、做涼粉、點豆花、蒸高粱粑、熬製橙皮糖等。我做出來的東西還像模像樣呢!說來也怪,惟有釀麥醬這門手藝不會。不知道祖母為什麼沒把這門手藝傳給我,甚是遺憾。也許,忘了教;也許,沒必要教;也許,故意留一點遺憾,留一點懸念,留一點念想。想想,人生在世,十全十美極其難得,終歸要留一點點遺憾。正所謂「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凡是祖母教會我的手藝,用與不用,手藝一直都在手上,受用終身啊。祖母常說,一個人只要肯學,總是可以學會很多東西。不管學會的本領今後用不用得上,都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我想,讀書學習也是這個理,「書到用時方恨少」。
不知何時,我在超市買過一瓶甜麵醬,是玻璃瓶裝的成品。本來,滿懷期待用它來拌涼皮。結果,讓人大失所望,不僅寡淡乏味,而且全無麥醬的原汁原味。現代工藝釀造的甜麵醬怎麼抵得上我的祖母親自釀造的麥醬呢?
祖母自釀的麥醬,在記憶深處已封存三十多個年頭,想來早已變成陳年老醬,歷久彌香。祖母就像一隻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忙碌,釀出香甜麥醬,釀出甜蜜生活,釀出情深意長。[1]
作者簡介
吳玲,四川文學藝術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