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錢(李焱)
作品欣賞
還錢
那天去工地要賬,在廁所里蹲了半天,腿都麻了,肚子還疼得要命,實在無聊,就撥打了小廣告上的電話。小廣告只有巴掌那麼大,貼在廁所門的後面,關上門蹲在便池上,一眼就能看見,離我的眼睛只有三十公分,白色的不乾膠寫着黑字,歪歪扭扭一句話:「富婆重金求子,懷孕即付100000元」,下面是一串手機號。十萬?我不相信,特意數了後邊的0,個,十,百,千,萬,十萬。沒錯,我當時還罵了一句:「去你媽的,鬼才相信。」可我還是撥打了電話。
我打電話出於好奇,不可能相信富婆重金求子這樣的騙局,甚至想罵騙子一頓,我以為電話打不通,或者沒人接聽,沒想到真通了,還是個女人接的,聲音很甜,很溫柔,像酒,像春天的風,讓人陶醉,又讓人渾身痒痒的。
「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我一下不知怎麼回答,本來想着怎麼罵人,結果一個髒字也蹦不出來。
「怎麼不說話?」她又問。
「擦屁股呢。」我隨口答道。
「我問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在廁所里看見的。」
「哪個廁所?」
「工地廁所。」
「女廁所嗎?」
「男廁所。」
「男廁所里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你要是鴨子就該寫在女廁所里了。」
「說什麼呢?誰是鴨子?」她很生氣,掛斷了電話。
我一下笑出聲來,要了幾天的賬連人影都沒見着,正憋着一肚子火,一個電話打得所有的不快都消散了。一路往家走,一路想着電話的事。鴨子?怎麼想起來的?我不禁為自己的幽默沾沾自喜。
「笑什麼呢?」
一進門,劉梅不解地問。這些天,我難得能笑一回,作為老婆,劉梅肯定好奇,自然要問個究竟。
「古春榮跟人跑了。」我不想跟她說電話的事,就隨口編了個瞎話。
古春榮是劉梅的閨蜜,又是同事,兩人整天在一起,我這瞎話編得沒頭沒腦,劉梅肯定不信。
「你掙錢沒本事,整天廢話成堆,嫁給你是我倒了八輩子霉了。」劉梅沒好氣地說。
「你不是怕見古春榮嗎?她跟人跑了省得你躲着她呀。」我齜着牙露出一臉壞笑。
「你有本事掙錢,我何至於怕見她呢?」劉梅生氣地說。
在家裡,一提到錢,我和劉梅總要打幾句嘴仗,在掙錢的問題上,劉梅永遠理直氣壯。
我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跟劉梅說:「我不是為了掙錢,怎麼可能欠賬?你以為只有你怕見古春榮,我還怕見胡剛呢。」
胡剛是古春榮的丈夫,是我的好哥們,兩年前我向他借了十萬塊錢,一直沒有還上。
我拿起茶几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煙放在嘴上,一邊點火一邊說,「昨天晚上周強請客,我聽說有胡剛,本來答應要過去的,後來想想,不知該怎麼跟胡剛說話,快到飯店門口了就給周強打個電話,我說我有事不去了。」
劉梅走過來,坐在我旁邊側着臉問:「你打算就這麼躲着嗎?」
「工程停了,一時半會兒開不了工,能有什麼辦法呢?」
「他不是沒跟你提過要錢的事嗎?」
「沒提過,他要真提了我反倒不害怕見他了。」我猛抽一口煙,「有些事情藏着掖着不如擺到明面上,反正我沒錢,他要也要不到能怎麼着我呢?可他不提這檔子事兒,倒叫我不好意思,所以才怕見他。」
兩年前,我認識一個做建築防水工程的,聽他說要採購一批防水材料,剛好我有熟人做這個生意,想在中間倒一手掙點外快。熟人那邊不好欠賬,而工地這邊要按期結算,這樣,就要在中間墊付一部分資金。我做保安工作,工資不高,平時生活都很拮据,根本沒有剩餘的錢做投資。我跟胡剛說了這事,胡剛二話不說,給我轉了十萬塊錢。我說,到時按利息結算。他說,別廢話,掙到錢別忘了還我就行。
不想,今年工地突然停工,工程爛尾,開發商跑路了,很多小承包商被工人逼得要自殺,我的錢在整個工程中算是少的,根本無法討回,這一下可把我急死了。
我雖然不富裕,還從來沒欠過別人的錢,這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跟胡剛解釋。
有一回,我走在路上,突然看見胡剛在飯店門口打電話,趁他沒發現我,趕緊躲開了。不想,他的電話打過來,問我在哪兒呢?我慌裡慌張隨便說了一個地方。
「我在聚義廳門口,周強、四彬一會兒過來,你來不來?」
「我現在有事走不開呢。」
「那好,你忙吧。」
掛了電話,我偷偷回頭,發現胡剛正看着我,那一刻,我的臉一下燒起來,恨不得鑽進地縫裡。
「還不是和你一樣,古春榮雖然沒有直接跟我提過要錢的事,可她拐彎抹角地沒少說,要不是你欠人家那麼多錢,我怎麼可能受她的話?」
「她拐彎抹角地說什麼啦?」
「前天跟我說,她弟弟要結婚了,女的要十萬塊錢彩禮,她媽快急瘋了。你說這不拐彎抹角地跟我提要錢的事嗎?」
「她爸媽賣點小吃確實沒錢,弟弟還沒有正經工作,十萬塊錢對於他們不算小數字。你們是朋友,跟你說說不是很正常嗎?怎麼能說想跟你要錢呢?」
「現在十萬塊錢彩禮還能算多嗎?就算她爸媽拿不出來,胡剛開着寶馬,還要給她買奧迪,手指頭縫裡漏一點也不止十萬塊錢,值得她跟我說嗎?」
「不就這些嗎?其他還說什麼了?」
「其他說的多了。昨天還跟我說,她看上一款限量版的包,十萬塊錢,她沒捨得買。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十萬的包不算新鮮事,不過十萬塊錢買一個包留着自己用,一般的人還真是捨不得買,這話沒毛病啊?」
「我說你是豬腦子吧你還不服,這就是拐着彎地跟我提你欠她的錢,她不說五萬,也不說八萬,為啥說十萬你還不清楚?就我們這個四線城市有十萬塊錢一個的包嗎?賣給誰呀?」
「有沒有十萬的包我不清楚,你是神經過敏我很清楚。」
「我神經過敏?你要不借人家的錢,我能神經過敏嗎?」劉梅越說越來氣,厲聲道,「我跟你講,你趕緊想辦法把錢還上。」
「我能想什麼辦法?工地不開工,一分錢也拿不到。」
「借錢也得還。」
「跟誰借?再說,借錢還錢不還是欠賬嗎?胡剛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知道咱借錢還他,他會要嗎?」
「我不管,你自己想辦法,這個錢還不上,我們別過了。」
劉梅說完進了臥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劉梅沒和我結婚以前,各方面的條件都比古春榮好。先說相貌,劉梅的個頭細高,皮膚白皙,眼睛又圓又大。古春榮矮了一點,皮膚沒有劉梅白,圓臉,有點胖,眼睛不大,兩人站一起,劉梅明顯漂亮許多。兩人的家庭方面,劉梅的爸爸媽媽都是老師,而古春榮的爸爸媽媽下崗以後在街頭賣小吃。可能是劉梅自我感覺良好,在古春榮面前一直顯得高傲,兩人相處時,都是劉梅占主導地位。
胡剛的家庭條件不錯,父母都在國企上班,因為相貌不出眾,胡剛大學畢業還沒談上對象。我認識劉梅以後,通過劉梅介紹,胡剛才和古春榮相識。劉梅跟我說過,她喜歡長相帥氣的,如果她是古春榮,絕對看不上胡剛。
結婚以後,因為我的收入不如胡剛,生活上明顯差了許多。就說住房吧,我住的是六樓沒有電梯,每月要還房貸。而胡剛住的是小區別墅,一次性付完全款。再說交通,我和劉梅每天都是騎着電動車上班,而胡剛已經換了兩輛轎車。這時候,劉梅才知道,找對象還是有錢更重要,像我這樣的中看不中用,腸子都悔青了。
胡剛沒換寶馬以前,天天接送古春榮上下班,換了寶馬以後,本田車由古春榮開,第一天下班就讓劉梅坐她的車回家。在車裡,古春榮跟劉梅說,現在開車還不熟練,等熟練以後再換新車。她問劉梅,是VOLVO好還是奧迪好?劉梅沒有駕照,她搖頭說不懂汽車。古春榮一路喋喋不休,劉梅沒有說一句話,她的電動車已經很破了,還沒有考慮要不要換新的呢,哪裡想過買車的事?聽古春榮說着換車就像換鞋一樣輕鬆,心裡不是滋味,像是受到很大侮辱。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坐過古春榮的車。
我跟胡剛借錢的時候是瞞着劉梅的,她若知道我欠了胡剛的錢,打死她也不會讓我做這筆生意的。直到工程爛尾以後,看我整天鬱鬱寡歡,才知道我欠了胡剛的錢,氣得她摔了碗筷跟我大吵一架,哭着說:「怪不得,古春榮這些天跟我待理不理的,我正想着哪裡得罪她了,誰知道是你欠了人家的錢啊。」過一會兒又說,「那天她跟我說,電視上播放一個節目,說一個人欠了錢不見蹤影,害得擔保人替他還了十年的賬。我哪裡想到,她話裡有話,在說你呢。」
我理解劉梅的心情,她原來在古春榮面前趾高氣揚,如今卻低人一頭,心裡確實不好受,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坐在沙發上一根煙接一根煙地抽,劉梅半天沒有出屋,估計到床上睡覺了,我煩悶地躺到沙發上,死的心都有了。
自從工地停工以後,我像着了魔一樣,保安工作沒心情幹了,整天往工地上跑,盼着能見到工地的老闆,遇見的都是要賬的,大家在一起罵罵咧咧,發一通脾氣悻悻回家。我幹什麼都沒心情,一回到家裡就倒在沙發上睡覺,可到了夜裡精神十足,捧着手機能玩到天亮,這更讓劉梅惱火,家裡的東西不知摔了多少。
今天還好,劉梅只把自己摔到床上,其他東西安然無恙,我不打攪她,在沙發上睡到半夜,醒來時再也睡不着了,抖音視頻也沒心情看,扔下手機去廁所,一下想起下午那個電話,那一句「說什麼呢,誰是鴨子?」又在耳邊響起。
回到沙發再次拿起手機,查看那個號碼,本地號,複製下來,點開微信添加朋友,然後粘貼到查找欄里,點下搜索,跳過一個頁面,顯示的微信名稱「籠中的黃鸝」,頭像是一隻鳥關在籠子裡。什麼意思?本名叫黃鸝還是比喻自己像鳥在鳥籠里?看來還真是金屋藏嬌啊。我有些欣喜若狂,想看看她的朋友圈。不是好友不能查看,這才點了一下添加到通訊錄。剛發送過去,那邊就回消息:「?」,只有一個問號,我不覺一驚,這麼晚了她還沒睡?在幹什麼呢?趕緊再回過去:「下午打電話的。」
那邊通過,並發來消息:「什麼事?」
「想你了。」
「放屁。」
「你怎麼知道我在放屁?」
「你說話像放屁。」
「你說對了,我的嘴像屁眼,說的都是屁話。」
她沒有回應。我繼續發:「不信?發視頻看看?」
我一想起下午的電話,想起她說話的聲音,心裡還是痒痒的。聲音那麼好聽,長的什麼樣子啊?一種好奇心驅使我不由得發送視頻請求。鈴聲太響,怕吵醒裡屋的老婆,慌忙躲進衛生間裡。
手機突然跳出畫面,一張瘦長的小臉正看着我,眼睛不大,細長,像鈎子一樣勾着人的心。她的嘴唇很好看。可能用了美顏,皮膚白得有些不自然,但是,看了還是讓人的身子酥麻。我一陣緊張,一屁股坐到馬桶上,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瞎扯,哪點像屁眼?」
她半躺在床上,眯着媚眼,背後大紅枕頭映襯着桃花般的面容。
我笑了一下:「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
「我就是相信了呀。」她帶着撒嬌的口吻。
「我去。你太實在了。」
「誰知道你是個騙子?」她裝着生氣的樣子,顯得可愛。
為了能與她多聊些時間,我轉移話題,問她:「那個小廣告什麼意思?」
「什么小廣告?」
「誰讓你懷孕給誰十萬塊錢?」
「哦,是呀。你能讓我懷孕,照樣給你十萬塊錢。」她一臉正經地說。
「騙人的吧?」
「沒有騙你。」
「怎麼不讓你老公幫你懷孕?」
「我沒有老公。」
「沒有老公為什麼要懷孕?」
「我只要懷孕,就會有人娶我,有人娶了我,我就有老公了。」
「我聽着有點暈,不明白。」
「有什麼不明白的?我現在跟一個有錢人在一起,一年多了還沒有懷孕,最近他來得少了,我怕他在外邊又有新的人。那樣,他就會拋棄我,只要我能懷孕,說是跟他懷的,他不會不管我的,就算不跟我結婚,看在孩子的分上也不會不管我。」
「什麼意思?你這不是小三兒嗎?」
「對啊,我就是小三兒呀。」
「他要是知道你懷孕不是他的種,他還會管你?你這樣騙他,搞不好他會弄死你的。」
「我現在住的地方就是他的,周圍都有監控,從我認識他以後,我沒有跟任何男人來往過,他不會懷疑的。」
「你這樣做太冒險了。」
「不這樣做風險更大,他有新的女人就不會理我了。」
正說着話,劉梅突然推開廁所的門,跟我嚷道:「大半夜不睡覺,跟誰聊呢?」
我慌忙掛斷視頻,起身時才看見,自己坐在馬桶蓋上,劉梅看了一眼馬桶蓋,什麼話都沒說,回臥室去了。
她約我的地點是一家五星級酒店,門口站着男男女女向出入的每個人鞠躬。我穿着外賣服裝提着手提袋往裡走,有個服務員過來要接我手中的袋子,我說顧客要簽單,必須親自送上去,她便引着我走到電梯旁,我一個人進了電梯。
我看信息欄里寫着999號房間,然後上了9樓。我在9樓只找到909,還以為她把信息發錯了,將909寫成了999。於是敲了一下909的門,開門的是一個女的,年齡相貌跟她差不多,伸出一張臉問:「幹什麼?」
我感覺聲音不對,粗得像個男人。這才知道認錯人了,趕忙道歉走開。問了一個清潔工才知道,999在4樓。
她聽說我摸錯了門,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視頻聊了幾回,雖說每回都帶着笑容,卻不像今天這樣開懷大笑。
「在4樓應該叫409呀,幹嗎叫999?」我不解地問。
她依然沒有止住笑,捂着嘴說:「你看哪家酒店房號帶4?這一層有333,555,就是沒有444。」
我很尷尬,又很興奮。雖然被自己的無知捉弄了一下,卻又無形中增添了情調。
她坐起身替我脫衣,一件一件地脫,全部脫完了又脫自己的,然後拉着我進了浴室。
我心裡一直害怕,害怕有人闖進來,說我嫖娼,或者勾引人家女人,然後將我摁倒在地,或者一通暴打,或者送進派出所里,這讓我以後還怎麼見人?我越想心裡越不安,預感到災難馬上要來,身子不停地打顫。
「你怎麼啦?」她問。
「不是做夢吧?」我有些恍惚。
「你覺得像做夢嗎?」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
她莞爾一笑。那樣子像花,讓我的心跟着綻放,又似乎像火,讓我的身子跟着燃燒起來。那笑容更如大海,讓我蕩漾其中分不清天南地北。
那一刻,不知怎麼的,我竟想起了劉梅。
「你真是一個好男人。」
「你怎麼知道?」
「都到這裡了還想着你老婆。」
「再想不還是背叛她了嗎?」
「這怎麼能是背叛呢?我們在做交易,我給你錢,回去把錢交給你老婆,你幫她掙錢,是愛她的呀。」
對呀,我怎麼沒這麼想呢?我愛我的老婆,怎麼可能背叛她呢?這樣一想,緊張的心情一下釋然開來。所以,不管什麼問題,都要轉變思路,思路變了,思想也就通了,我又想起我欠胡剛的錢,不知道該怎麼變通一下思路?
從賓館回來,一路上慌慌張張,很怕被人發現,左看右看,真怕有人追上來給我一頓暴揍,我騎着電動車超小路回家裡,一進門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不時地往窗外看,又把耳朵貼在門上,擔心有人拍門。一聲微信提示音嚇得我差點尿了,掏出手機查看,對方轉來五千塊錢,我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我們事先講好的,做一回給五千塊錢,懷孕以後,再給十萬。現在,我像偷了人似的,哪裡還敢想到錢的事呢?沒想到她真把錢打過來了,我不知是喜是憂,僵硬在了門後,好半天轉不過身來。
提示音再次響起,我忙查看手機,她發過來文字問我:「為什麼不接收?」
我用顫抖的手指在手機上寫下「我不能要這個錢。」
「你必須要,這是交易。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只有交易。不要想多了。」
「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那是以後的事,先收錢吧。」
我剛要點接收,一陣開門聲把我嚇了半死,我隔着門問:「誰?」
劉梅在外邊回答:「一上午死哪裡去了,打你電話不接?」進了屋看我躲在門後,厲聲問,「你躲門後邊幹什麼?」
「我,我幫你開門。」
劉梅感覺我神經兮兮的,上下打量了好半天,問我:「是不是有病啊?」
「沒有,我問你咋回來了?」
「給你爸買手機呀,回來取卡。」
「買什麼樣的?」
「先前你爸用的是三星的,你姐說,那個買的時候三千多,現在沒三星的了,怎麼着也得買個蘋果吧?五千塊錢還不知道卡里夠不夠呢?」
今天是我爸六十大壽,下個月就拿退休金了。我爸說了,社保卡放我這裡,他有單位返聘工資。我怕我姐反對,當着我姐和我姐夫的面表示,要在我爸過生日的時候送他一部手機。我爸不缺手機,他沒有拒絕也是考慮我姐的情緒。
「都是你在你姐面前亂放屁,屁放出去了,賒也得把手機賒回來。」
劉梅到臥室取了銀行卡出來,走到門口時跟我說:「你去訂一份蛋糕,不要太大的,精製一點就行了。」說完就出門了。
我轉身回到沙發上坐下,拿起手機,剛按下接收鍵,又聽見鎖匙開門的聲音,我的小心臟猛地又跳起來。開門的還是劉梅,我問她:「你又幹什麼呀?」
「蛋糕你不要買了,我剛好經過蛋糕店門口,我從那裡訂吧。」
劉梅出了門,我穩了穩身子,這才打開微信查看微信零錢,賬上果然多了5000元,我愣了好半天,就覺得像是在夢裡。
再次接到她的電話是一個月以後,她跟我說她懷孕了。根據先前的約定,她要付給我十萬塊錢,讓我再次加她為好友。
上次收下她轉來五千塊錢以後,就將她的微信拉進了黑名單。為什麼拉黑?當然是心裡有鬼,怕惹出事來。
這一個多月我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我是既後悔又害怕,經歷了一場艱難的相思之痛。我後悔不該把她拉黑,就算不再見面,能聽見她的留言也是一種享受,她的聲音太溫柔太好聽了,每天聽一下真是無盡地享受啊,可惜,我把她刪了,再也聽不到了,我後悔得要死。
我害怕真的會有一個富翁找上門來,或是將我暴打一頓,或是將我告上法庭,那樣不僅遭受皮肉之苦,還會帶來牢獄之災,不僅名譽掃地,還毀滅了人生前途。我越想越害怕,不由得心驚肉跳,惴惴不安。
比起後悔與害怕,更讓我難熬的是相思之痛。不管白天還是夜裡,總會想起她來,想起她的面貌,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的聲音,想起她的身影,想起那兩隻水蜜桃或是兩顆小籠包,我總是如醉如痴,如饑似渴,恍如隔世一般。走在路上,總覺得前面一個女人像她,趕緊追上去,回頭看見一張變了形的面孔,真想一巴掌拍過去。睡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就像看電影一樣,她的身影,她的相貌,不停地閃來閃去。不管我睜眼還是閉眼,她的影子就是揮之不去,她的聲音就在耳邊。我常常念叨一句不知是誰的詩:「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用來勸導自己。
現在,終於有了消息,我怎能不欣喜若狂?怎能不心花怒放?她說我把她拉進了黑名單,只能由我加她,我毫不猶豫地添加她的號碼,正要發送添加消息時,我還是停了下來。她會不會騙我?是不是個陷阱?我的理智阻止了我的衝動。
整整一天,在該加她為好友還是不該加她為好友的問題上思來想去,令我承受巨大的痛苦與折磨,七上八下的心態讓我喘不過氣來。是福,是禍?是禍,是福?反反覆覆問自己,卻始終得不到答案。我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這事,就算跟別人說了,誰會相信?天下有這麼好的事嗎?我一下變成了兩個人,在我腦海里不停地吵架,忽而這邊勝利,忽而那邊勝利,到底該不該加她好友,一時難以決斷。
我的頭快要爆炸了。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等劉梅睡着以後,我坐起身子望着她呼呼打鼾,心裡一陣酸楚。當年誇下海口,要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如今幸福沒有享受到,卻整天為錢發愁。這一回,或許是老天感動,讓我發了一筆橫財。既然是橫財,我就應該橫下心來接受,管它是禍是福,聽天由命,我都認了。
我打開微信,果斷地添加好友。
「這麼晚才回?」她發來的文字消息。
「忙呢。」我回。
然後跳過來一個微信轉賬錢包,上面的數字顯示一個1五個0。沒錯,跟廁所里寫得一樣,十萬元。這麼大的錢包還是第一次在微信上看見。我的手抖得要命,幾乎拿不動手機了。
可能是劉梅感覺到了我在發抖,醒過來問:「你怎麼還不睡?」
「一會兒。」
「你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都想些什麼呀?」
「今天又見到古春榮嗎?」
「哪天不見她?除非不上班了。」
「要不,咱明天把錢還他吧。」
「啊喲,搞得就像你有幾百萬似的。」劉梅一聲冷笑之後又抬起頭問,「怎麼,撿着錢啦?」
沒等我說話,劉梅又猛地躺下,把被子蒙住了頭,呼呼地打起了鼾聲,又好像是哭聲。
尾聲
胡剛靠着椅背,面對我的興奮不以為然,甚至連我還給他的十萬塊錢也不屑一顧。
古春榮從沙發上起來,喜笑顏開地拿過錢說:「真想不到會有這麼好的事啊。謝謝你們。」一邊說一邊要把錢往臥室里拿。
「放下。」胡剛喝道。又轉臉跟我說,「你這故事編的沒水平。直接說吧,錢哪來的?」
正如劉梅所言,胡剛沒有像古春榮那樣,裝着相信我的謊言,然後把錢收下。
劉梅讓我編出這個荒唐的故事,就是測試一下我與胡剛,劉梅和古春榮的友情到底有多深。她跟我說:「富婆重金求子,說得天花亂墜都不可能讓人相信,一聽就知道是假的。如果胡剛和古春榮相信你說的故事,把錢收下來,說明他們不信任你,怕你將來賴賬。如果他們信任你,會把你講的故事揭穿,這錢不會收下。」
我說:「如果他們收下這錢,我可要掉進網貸沼澤,本金滾利息,不知道哪一年才能還清啊?」
劉梅說:「真要是那樣更得還他們,說明你和我在他們心中不值十萬塊錢,早一點還給他們不會失去和氣,等到上門催債,那就要反目成仇了,省不掉還要從網上貸款。」
我覺得老婆說得很有道理,立即從網上貸了十萬塊錢,聽到手機傳來到賬的聲音,還是不放心地問劉梅:「你說他們會不會收下這錢呀?」
劉梅想都沒想,回答說:「古春榮肯定會收。」
「為什麼?」
「古春榮和我一起長大,我還不了解她?她如果吃不上飯,比誰都大方,她如果富得冒油,比誰都小氣。很多人都是這樣。」
「那胡剛呢?」
「他是你朋友,你心裡應該有數。」
我搖了搖頭說:「我心裡沒數。」
劉梅想了一下說:「要保證胡剛不收下這錢,最好取出現金送過去。」
我不覺一驚,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女人真是厲害!
面對胡剛的追問,我掏出手機,打開網上貸款頁面放在胡剛面前。胡剛看了一眼,吃驚地說:「我沒有跟你要過錢啊?你為什麼要貸款還我錢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真的沒有,我是怕你急着用錢。本來說好半年還給你,沒想到工程爛尾,這筆錢不知道要等哪一年才能要回來呢。」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就是再急,也不在這十萬塊錢啊。可你用貸款還我,一年要漲多少利息?我收下這錢就等於害了你呀,趕緊把錢還上。」然後把錢收起來,裝進我帶來的包里,遞到我手裡說:「你是怕我不相信你,拿這錢來測試我吧?我們跟親兄弟有什麼區別?用得着這樣做嗎?」
我只覺渾身一熱,眼淚快要下來了,接過錢包說道:「對不起,我想多了。」
古春榮在一旁笑了一下說:「你不是想多了,是瞎折騰。從網上貸的錢幹嗎還取現金?路上多不安全啊。」
我由身上發熱一下轉為臉紅,看古春榮一眼說不出話來。[1]
作者簡介
李焱,安徽省阜陽市人,印刷廠下崗工人,現在阜陽市人民醫院做保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