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自己的泪河里(明白)
作品欣赏
躺在自己的泪河里
父亲的早走,释怀后的我终于明白了:他在这个世上吃过太多苦、遭受太多罪,或许到那边享福去了。
年迈的老娘也偶尔这么宽慰我,可我脑海里常浮现着父亲临走前挂在床头的那个吊瓶,输液管中最后那一滴几乎凝固着的液体仿佛是父亲临走时放心不下的最后一滴泪,我看的分外清晰。每当想起那镜头总忍不住泪流成河……
父亲出生时,父亲的父亲——我的爷爷意外去世才几个月。所以父亲从没见过他的父亲,父亲把所有的孝心全付诸在我的奶奶身上。听父亲在时讲过:他十岁左右时闹饥荒,因为家里几乎快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我的奶奶为了给儿女们省点儿粮食度过饥荒而挥泪改嫁。度过饥荒年之后,才年近十二岁的父亲被分了出来,分家后的父亲独自一人过日子,当他得知改嫁的娘并不幸福,甚至耳闻到遭受那家人的百般折磨。于是父亲毫不犹豫地把我奶奶从那“地狱”里独自接回家来赡养,一直伺候到奶奶病逝。我的奶奶一生人善胆小,影响着父亲一生做事也谨小慎微。儿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我曾目睹过酒醉后的父亲想娘时而泪流成河……
文化不高的父亲自年青成家后,靠着一身力气和学会了泥瓦匠、砌石匠等手艺,于是他更加日夜操劳不息。在那个缺吃少穿、条件艰苦的年月,为了减少开支,在我母亲不离不弃和相依为命之下,他俩夜以继日的劳作,吃过多大苦头,淌下多少汗水,可能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他们终于在历经数月的艰辛之后亲手盖起了三间宽敞的大瓦屋,为此让村里人刮目相看,也许这是父母一生最大的自豪。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遇上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父亲虽然文化层次低,但眼光极其高远。父亲往日那守着家里几亩田地的心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而蠢蠢欲动,念起了“生意经”。换大米、建作坊、贩矿石和干货郎……因为家里经济基础薄,加之他的文化水平低,所以做生意期间历经了屡次失败和吃尽了数次苦头。
记得那年恰逢寒假,我陪同父亲一块儿去甘肃贩矿石,第一次出远门,那时候没有大额钱币,我和父亲交替挎着一个母亲缝制的大布包,里面装满一叠叠五元或是十元的钱币,大布包鼓的满满的——我心里很清楚那是家中全部积蓄啊!一路上我时刻担心不已,又不好意思给他不停叮嘱。而父亲却漫不经心,经过世面的父亲一上火车随手把布包枕在头底就倒着呼呼大睡了,也许是他实在太累了吧!也许是他故作镇定把!也许想着有我陪同放心吧!一路上我在心里不停嘀咕着,足足一夜行程,我坐在父亲身旁是一刻也没敢打个盹儿。车厢里人已坐满,还有几位腰间带刀的新疆少数民族人。我以为下了火车就到了,岂不知又一路翻过数不清的黄土塬,只记得有些惊慌失措的我回头只见车后被一道腾起的灰尘一路跟踪着。颠簸了半天班车后我们来到一个小县城,父亲提前来过这里一次,他找到银行一位曾有一面之交的熟人办理了存款手续,存了布包里所有的钱,按照父亲的计划我们又在那个县城吃过午饭,在一条并不繁华的街上一边溜达一遍寻找着去往矿山的便车,直到傍晚时分我们才到了产矿石的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听父亲讲那个镇上很乱,三湘四码头的人很复杂,还有许多黑道上的混混儿,和父亲联系的是个叫“华老二”的,当晚“华老二”在一家小餐馆盛情招待了我们。父亲和“华老二”喝了不少酒,我一点儿也没有沾。第二天父亲就随“华老二”步行上矿山看货去了,山上有多远?路有多艰险?我无从知道。父亲知道我体质瘦弱,他担心让我上山不安全,刻意要求“华老二”安排我在山下一个破旧低矮的小屋子守着一个火炉等消息。
两天后,我看见满脸疲惫的父亲,黑眼圈暴露出他显然没有合眼的神态,人也瘦了一圈似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后来在“华老二”的护送下,拉走了一大车矿石。我不懂矿石的质量好坏,可在车上从父亲不安的神情中我似乎觉察出他十分担心,他偶尔和开车的师傅谈论说装车的事情,父亲曾发现有人装车时往矿里偷着掺过石头,他一个人监督不过来,我听着不觉愧疚万分,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交谈我也满腹忧虑,我们历经千里之遥若是买些石头回去那就亏大了,我们就生活在大山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不用掏钱受罪而舍近求远拉回一车石头啊?
永远难忘那个月光昏黄的夜晚,我和父亲沿着几十里的山路步行回家,一路上我们沉默寡言,路上的坎坷艰辛怎么也消磨不了我们心中的难过!月光下我看到眼前父亲的背影显得格外的瘦长,走在前面不时有些踉踉跄跄的样子,还曾跌倒了两回。父亲几天几夜的辛劳全白费了,因为这次贩矿生意又亏了本钱,而且损失的数目对我们家来讲已经很大了。我知道父亲心里不好受,又不知道从何安慰?只能反复说着那句“没事没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父亲一路上头也不回的反复着另一句话:“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别像我这样……”其实我们心中都已泪流成河……
从此后父亲再也没有做过大本钱的生意了。
几年后,我开始上班了,但那时候工资低,家里依然有着父亲贩矿石塌下的沉重外债。记不得什么时候起,日益苍老的父亲挑着货郎担子在乡下翻山越岭、走门窜户开来,早出晚归成了常态,在烈日和暴雨下拼命奔波。
有一日,父亲在挑着货郎的路上突然发生昏厥,摔伤了额头。伤好后他又继续重操旧业,可又出现了几次毫无征兆的昏厥并伴有抽搐。抽搐时父亲能听见父亲牙关咬的咯叭响,额头豆大的汗珠往下淌,浑身蜷缩成一团,那种病痛看着令人心惊胆战。我陪着父亲去了大医院检查诊治,好不容易挂上了专家号,然而结果连专家也没诊断出是什么病来,只好买了点毫无紧要的西药回家保守治疗。再后来父亲突然昏厥和抽搐的次数愈加频繁了,直到那次给挂上吊瓶……
我可怜的父亲,遭罪辛劳一生,连我半点儿清福都不曾享过。那时老大不小的我还没成家,永远清晰记得那次,病重的父亲眼巴巴望着堂弟家三岁的侄儿爬在病床前递他一个苹果的情形:我第一次望见父亲憔悴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笑容……
我忍不住转过身来,想着“心比天大,命如纸薄”的父亲时失控地泪流成河…… [1]
作者简介
毛加明,笔名明白,陕西商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与散曲学会会员,商洛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