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秋月(李景寬)
作品欣賞
賞秋月
孩提時期對中秋節十分看重,節前有盼頭,過後可回味。原因十分簡單,就是八月十五的中午可以吃一頓好飯,還有成堆的燜玉米熘倭瓜煮毛豆蒸紅薯,還有誘人的蘋果梨桃大紅棗,特別是能夠吃上香香甜甜,裡面包着青紅絲核桃仁的月餅。當然拜月才是正兒八經的大事,那種讓小孩子感到神秘好奇,洋溢着濃烈的地域傳統和鄉土氣息的儀式,讓我一輩子難忘。
天一黑,鄰家的孩子們就湊到一起,東一家西一家地跑着看誰家拜月的貢品多,到了誰家家長們也都會給孩子們些水果吃,很是開心。誰家先迎到月亮,孩子們就先到誰家拜月。我家住在陽坡面的高處,爹和媽早早就把貢品堆放到院子裡磨頂上的大盤子裡了,盤子下面還壓着黃表紙,當圓圓的月亮一露頭,爹就讓我把柏葉香燃着,帶着孩子們給月亮燒紙磕頭了。來我家的孩子們多,多半原因是喜歡聽我爹叨昔(瞎)話,就是講故事。
爹給我們講:「月亮是世間萬物的老祖奶奶,太陽是世間萬物的老祖爺爺。老祖爺爺每天升起落下,忙着打理世間萬物的秩序,老祖奶奶在月宮裡做家務,每到月中十五的晚上,才顧上到世間走走照照。陰曆八月,秋高氣爽,老祖奶奶在這天晚上的主要任務是走出月宮專門察看莊稼的長勢和判斷當年的收成,然後給玉皇大帝做匯報。她老人家行善,不愛吃肉。所以給她貢些地里長就的瓜桃李棗就可以了。」還說:「其實呀,老祖奶奶的月宮裡什麼都有,還養着一隻長着紅眼睛長耳朵的大白兔,由嫦娥專門替她管理。又一次老祖奶奶忙得離不開月宮,就打發兔子下凡到人間替她察看莊稼來了。沒有想到兔子一下到凡間,聞見五穀很香,看見瓜果好吃,就鑽到地里自顧自偷吃起來了,並沒有完成好老祖奶奶託付給它的任務。所以在它回到月宮時,老祖奶奶生了氣,一巴掌就把兔子的嘴打成了三瓣瓣了。多虧吳剛出面說情,老祖奶奶才沒有繼續教訓兔子。不過兔子挨打後也認識和檢討了自己的錯誤,表示以後再也不敢偷吃了。八月十五晚上的貢品,老祖奶奶本也吃不了多少,其實還是她養的兔子吃的最多。只不過從兔子挨了打後就得等到夜深人靜時,老祖奶奶才放饞嘴的兔子下凡來吃。」
於是,孩子們都計劃着睡到夜半時,起來看月宮裡下來的大白兔是如何吃貢品的。但是八月十五的晚上,孩子們往往是在皎潔的月光下鬧啊鬧,等睡下就不早了,一覺睡個大天老明,第二天起來,太陽已經升得比旗杆高了,吃貢品的兔子早已回到月宮裡了。我也一樣,總也看不到夜半下凡的兔子。小心眼裡傻傻地想,今年沒有看上,還有明年呢!
長大後,每每回想起自己小時候過中秋等夜半看兔子吃貢品的想法和期盼的故事來,就覺得糗。但爹編的那離奇可笑的故事卻讓我終生難忘,就是他那隨意編造的小故事讓我從小就懂得偷吃很不光彩,是要受懲戒的。讓我記住了無論什麼時候也不敢像兔子一樣偷着吃好吃的東西。
上學後的中秋節就比小時候過得有意思多了。剛升到高小那一年的中秋,印象特別深。那時候的小學學制也在「大躍進」,六年縮短為五年。東冶頭小學成了東冶頭中學的附屬小學。教我們的單仲青老師學問好,不只教我們小孩子,還教中學生了。那年八月十五晚上,他就組織老師們和中小學的大小孩子們,還有一些愛湊熱鬧的村民們一起賞月。地點是在我們讀書的「校部院」的院子裡,老師們在台階上出謎語,讓坐在台階下的學生們猜,猜着了有獎。引得孩子歡呼雀躍,躍躍欲試。記得一個老師出了個謎面:「月初生下背如弓,十五長大比鏡明,團團圓圓沒幾天,二十大幾命歸陰。」我在小學時聽老師講過,就喊「月亮」,沒有想到,大家都跟着喊:「月亮!」「月亮!」結果我也沒有得了獎,很後悔自己的冒失。單仲青老師馬上維持秩序,告訴大家不要一起喊,只能夠一個人一個人地舉手回答。一個老師出字謎:「王家山疙溜道,四個疙蚤往下跳」,讓大家打一個字。一個大些的男同學立馬說是「馬」字,那時候的馬字沒有簡化,下面有四個點,他自然得獎了。一個老師接着說:「籃球裡面點燈,打一個同學的名字」。只聽中學的一個女同學說:「是李(里)明。」大家聽了都鼓掌。但我並不知道同學中有叫「李明」的,可謎底一旦被點明,就感到老師編的謎面確實有意思。還有很多很多有創意的謎面,當時還用心記着,可如今已經老了的我,實在回想不起來了。
猜罷謎語,就講故事。先讓一個中學畢業後當過兵的年輕人講他當兵的經歷。他講:有一次夜行軍,前面傳口令「不許打手電」,不知道從誰開始傳成了「不許大小便」,大家聽着聽着就笑起來了。他接着說,到了第二天,就有戰士給上級提出了意見,說「行軍不讓大小便不對」。領導才知道來自五湖四海的新戰士的口音不統一是個大問題,於是就讓大家都學說普通話。我們知道老師選這個人講故事,是教育我們應當學好普通話,更要學習革命軍人吃苦耐勞,遵守紀律的精神。
然後是單老師給我們講故事。「東掛東,西掛西,葫蘆架高倭瓜低」和「文在東,武在西,我主在上,臣在低」的句子,就是那天晚上進入我的記憶中的。講的是什麼時候什麼人物的什麼事?我當時年齡小,聽不大明白。只記得大家的掌聲和笑聲不斷。後來讀了書,也就知道單老師講的是清代紀曉嵐和和珅的故事了。
還有一個老師講了一溜串的笑話:「爹十七,娘十八,哥哥十九,我二十,娶下媳婦二十三,生下娃娃二十八,三十考童生,四十當進士,花甲殿試中了舉,鬍子白了把官做……」
學生們都明白那是在取笑舊時代的考試制度的。
單老師還講了"打油詩"的來歷和韓非編詩回應路人取笑他跌倒的故事。"天地一籠統,井是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和"春雨貴如油,下的滿街流。跌到韓非子,笑煞一群牛"就是從那個中秋節的賞月晚會上記住的。
正兒八經的內容沒有記住多少,可那些似乎雜七雜八,但有韻律的一言半句或者笑話俚語卻深深地埋藏在了我童年的記憶里,如是植根田間路邊的荒草年年發歲歲長,在我生命的歷程中至今還滋潤着我的詩心和文筆,成了我寫作的土脈根基。該記的記不住,想忘的卻忘不了。儘管小時候的中秋節一去不復返了,但那烙印卻根深蒂固。於是悟到,童年接受什麼樣的教育對人的一生影響太大了。從小得父母關愛,上學遇良師益友,是我人生之大幸也。
作者簡介
李彥良,山西昔陽人,1948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