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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1964 年 4 月生在北京北京大學中國詩歌研究院研究員。現任教於北京大學中文系[1]

臧棣
北京大學中國詩歌研究院研究員
出生 1964 年
北京
國籍 中國

目錄

人物簡介

北京大學中國詩歌研究院研究員。現任教於北京大學中文系。

出版詩集《燕園紀事》《風吹草動》《新鮮的荊棘》《宇宙是扁的》《空城計》《未名湖》《慧根叢書》《小輓歌叢書》《騎手和豆漿》《必要的天使》《慧根》《最簡單的人類動作入門》等,詩論集《詩道鱒燕》。曾獲《南方文壇》雜誌「2005 年度批評家獎」、「1979-2005 中國十大先鋒詩人」、「中國十大新銳詩歌批評家」、第七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 •2008 年度詩人獎」、2015 星星詩刊年度詩人獎。2015年 5 月應邀參加德國柏林詩歌節。2016 年應邀參加德國不萊梅詩歌節。2017 年 5 月應邀參加荷蘭鹿特丹國際詩歌節。2017 年 10 月應邀參加美國普林斯頓詩歌節。 [2]

人物評價

如果有必要為臧棣命名,稱其「現實的詩人」正副名實。他的詩歌資源來自於里爾克、瓦雷里、史蒂文斯,但他的文體學似乎脫胎於一種平穩的「現實」之中。在文體學上,那一代人的面目已足夠清晰,青年偏於浪漫,中年又轉向了現實。就詩歌而言,多數評論人談論的多是臧棣的現代、後現代一面,但現代和後現代因素是從其詩歌的視野和文論感萌生出來的,也即現代和後現代因素乃是其詩歌之現實的諸多面向之一。 [3]

01

偶然無名的東西,構成生活

未收錄書中的《必要的天使叢書》在文本上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樣板。臧棣選擇了日常觀念的時空。醫院走廊盡頭的「迷宮的弱項」、行軍床支起來「粗糙的異鄉」、福爾馬林味道和幻覺後「每個黎明都像是一個港口」,這些都是日常時空的增殖,它們建構起了日常時空的複雜性,並在此日常中加入了驚奇。在文體學上,臧棣的時空塑造和語言敘述有着相仿的構成邏輯。臧棣選擇的依然是基於日常觀念的語言,他的副詞、句式、命題、「遊戲」的語言表現是未完全書面化、文本化的。而等到不可預料的「詩性」拔地而起時,其語言仿佛一下子就文本化了,儘管文本化的只是我們對其語言的想象,這樣的文本化更像是一次語言的祭禮。

當代將臧棣塑造成了一個「偏離」的神話,賦予其超越、浪漫和戲謔,這樣一個符號化的臧棣似乎占有了從古典時期,到浪漫時期,再到現代時期的詩人的絕對所指。更為重要的是,他也成為太多人攻擊的靶子,這些攻擊不斷生成、生產着自身,用其壓力在臧棣的背面又印出了一個反面臧棣。真實的臧棣,出乎我們的意料,是一個彪悍的現實者,一個持有「傲慢」的詩人。他在浪漫主義和現代主義之間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蓋因生活和當代性占有了太多分量,詩人放棄了一種不可抵達的深淵和超我,折向穩操勝券的詩歌跑馬場。他是健身者陶淵明,也是教授陶淵明。

臧棣 詩人,評論家,1964年生於北京。現任教於北京大學中文系,北京大學中國詩歌研究院研究員。出版詩集有《騎手和豆漿》《最簡單的人類動作入門》等。曾獲中國當代十大傑出青年詩人、中國十大先鋒詩人、中國十大新銳詩歌批評家、當代十大新銳詩人等;多次應邀參加國際詩歌節。

協會「叢詩」(《沸騰協會》)最早寫於1997年,跨度約二十年。「協會」本是開放性的團體,但在本土,它是制度性的存在。該「叢詩」通過把玩不可把玩的事物、言說無名的情緒,展示偶然的境遇。在一次訪談中,臧棣道出了寫協會「叢詩」的心跡,「這些偶然的無名的東西,才真正構成了我們自己的生活的基礎。就經歷的最深的含義而言,它們無名地屬於我們,我們也真實地屬於它們。」

協會納入了光怪陸離的當下諸多名象,就其詞的本源來講,這些標題中的名/詞都是符號化的存在。在臧棣的詩歌中,詞首先是以語言的面目呈現的,其次才是諸象,是物質事件意義。用羅蘭·巴特的說法,這是神話學詩歌。詩歌分為能指和所指,詩歌作為能指、詩學作為所指,詩學用其巨大的身軀統治了詩歌。

……文文靜靜的元宵……

……滾到哪裡,

哪裡就會有冰水被加熱……

……「成熟源於沸水」。

《沸騰協會》這首詩大概可以分為三個層。能指層:煮沸後又軟又硬的元宵。所指層:被加熱的詩生活。神話層:「成熟源於沸水」。除開三到七行作為對照的所指層和神話層的部分,《沸騰協會》呈現的是從能指到所指到神話的躍遷過程:我煮元宵,沸騰的小圓球加熱了我的生活,我說出「成熟源於沸水」。整個過程極為清晰,層與層的遞送奇崛,有陰陽相割的氣象。陰的一面是小圓球的推攘、沸滾、又軟又硬、加熱我、變得飽滿、鼓脹,陽的一面是生活的洪水、奔瀉、凍壞象徵機器、填滿或荒廢、被加熱。「詩生活」提醒我們詩歌把元宵之陰、生活之陽奇妙地合一,「成熟源於沸水」既指元宵在沸騰中成熟,又指詩生活在靈薰中成熟了。

《沸騰協會》

詩里詩外,「沸騰」實際指向的是沸騰之名。此名不是「名,可名,非常名」中「皆可去」的名,也不是「各種複雜的生存意圖向一個容積有限的文本傾倒」所瘤結的名,而是落在語言和生活之外的野名,它無法被指認,被詮釋,被言說,而只能在詩人的一次又一次的呼喚中出場,它屬於某種精靈,詩歌之精靈。由於所指在語言和邏輯上的不純粹,臧棣的元詩學滑向了群體性詩學;由於能指的主體化儀式,臧棣的元詩學轉化成了雙主體/對位主體的詩學;由於神話的詩論化,臧棣的元詩的傳統韻味降落到當代。在臧棣元詩學的變形的背後,是一種新的公共想象在野名之後集聚,他把詩歌主體從自我遷移到了群體。

詩人臧棣

02

更逼近地移入當代性

叢書「叢詩」(《尖銳的信任叢書》)代表着臧棣將詩歌的處理更逼近地移入當代性之中。他似乎比今日的詩人們都更樂於化身為「萬古愁」和「緊急出口」的「牽線人」,在「波拉尼奧」和「身體風景學」之間尋找到一種「新觀察」。雖則詩人隱約將自己視為現代性的抹除者和抵抗人士,但這與其說是反對,不如說是反諷。詩人憑藉其詩作表現為低洼區域的現代性書寫者,他是一個對宏大仍有信仰的弗朗西斯·蓬熱,也是一個對渺小仍有愛意的T.S.艾略特。但相較於後兩者,詩人的抗辯是柔和的,其內容並沒有折射出太多的懷疑,相反,流露出的更多的是一種寬容、婉迎乃至覺悟,在最好的時候,「就像新人生里/有曙光的警句:那麼,就給深淵插上一對翅膀吧。」

《尖銳信任叢書》

《身體風景學叢書》將身體從它的符號性和器官性中剝離開來,將其重新闡釋為雕塑。《萬古愁叢書》呼應了胡續冬提出的「歷史的個人化」,即臧棣所指的「人類的自我之歌」,用文學提供了一種區別於歷史的方案。

究其根本而言,所謂元詩,並非作為互文系統的詩歌,也非唯名論的詩歌,而是將倫理學建構在詩歌內部的詩歌。「詩應該比宇宙要積極一點」「心針指向現實」是詩歌與其客體的倫理學;「一個圓足以解決縹緲」「晃動的乳房也晃動眼前一亮」是詩歌與詩歌的倫理學。

一個圓,照看一張皮。像滿月照看

大地和道德。從死亡中掉下的

一張皮,使我再次看清了你。

三行中,只有「大地和道德」「你」是以客體狀態存在着的;「圓」「皮」都是詩歌狀態。「圓」象徵着簡潔而神聖的存在,「皮」代表着無肉身的活着的人。「皮」的缺乏、禁錮正與「你」的完滿、真實相對應,相呼應,相傾心。在詩句的波瀾中,你理所當然地把我的心占有,同時占有了真相的位置,這意味着詩歌將生命與其整合在了一起。

03

盡力讚美存在和事件

入門「叢詩」(《情感教育入門》)是叢書「叢詩」的延伸,但它從更低處寫起,更為自由,也更為貼近事物。《假如被壓死的狗也有偏見入門》極具日常化的描寫被最後的固定機位鏡頭所升華了,鏡頭中,孤立的屍體在倫理意義上實現了一種並置,並抹除了日常意義上的死亡,通過詩歌「毀滅的力量」,屍體返回其存在。這便是「詩歌的糾正」,即「詩歌作為第一個意義上的糾正方式的力量正不斷受到感召……通過明確的語言手段來建立權威和施加壓力。」

《情感教育入門》

「糾正」是一面,「讚美」是另一面。「盡其所能讚美着存在和事件」幾乎是入門「叢詩」最重要的主題。但不可否認,入門「叢詩」是充滿低潮的,這樣的低潮被大大小小漂亮的句子所完成。詩句仿佛用其無意義回到了最原始的稚嫩與肥胖中。

於臧棣而言,傳統並沒有完全被清空,他的敘述和命題都有向中國古典詩人的大量借鑑。他們都將詩歌看作詩餘,去吟詠,去含味。對於古典和現代的辯證法,臧棣無疑是持中的。他關注陶淵明、杜甫、蘇軾,也翻譯里爾克,他從後者獲得了「驕傲的能力:保持人類感受力的純潔和敏銳」。在象徵主義的催發之下,臧棣曾提出「新純詩」,這也使得他避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文學中的狂妄話語和自我癲狂。在21世紀,他避開歷史性書寫,轉而用一種曖昧,一種慢,「為急迫的事物設置一個思想的手閘,使她減慢速度」

臧棣詩選

選自《詩收穫》2018年冬之卷

人在科爾沁草原,或胡枝子入門

十年前,它叫過隨軍茶;

幾隻灘羊做過示範後,

你隨即將它的嫩葉放進

乾燥的口腔中,用舌根翻弄

它的苦香。有點冒失,

但諸如此類的試探

也可能把你從生活的邊緣

拽回到宇宙的起點。

沒錯,它甚至連替代品都算不上,

但它並不擔心它的美麗

會在你廣博的見識中

被小小的粗心所吞沒。

它自信你不同於其他的過客——

你會從它的樸素和忍耐中

找到別樣的線索。四年前,

賀蘭山下,它也叫過鹿雞花;

不起眼的蜜源植物,它殷勤你

在蜜蜂和黑熊之間做過

正確的美學選擇。如今,

辨認的場景換成科爾沁草原,

但那秘密的選擇還在延續——

在珠日和遼闊的黎明中,

你為它彎過一次腰;

在大青溝清幽的溪流邊,

你為它彎過兩次腰;

在雙合爾山灑滿餘暉的半坡,

你為它彎過三次腰,

在蒼狼峰瑰美的黃昏里,

你為它彎過四次腰;

表面上,它用它的矮小,

降低了你的高度;

但更有可能,每一次彎下身,

都意味着你在它的高度上

重新看清了我是誰。

2018 年 9 月 2 日

詩人臧棣

雙合爾山入門

漸漸恢復的草原濕地

襯托你至少在私人情感里

擁有看待它的五個角度:

遠遠望去,天下第一敖包的美名

令它的形狀剛好吻合於

科爾沁的乳房;白雲飄過,

涉及神聖時,歸宿感

將遊牧的精魂猛烈召集在

離長生天最近的地方。

敖包節剛剛舉辦過,相親的

味道依然飄浮在烤過

全羊的空氣中;如果仰面躺下,

奶皮子的回味會把你直接

扭送到五百年前的七夕夜。

另一個對比由圍繞它的象徵展開的

地勢的平闊與突兀的崛起構成。

你不可能視而不見,正如獨自

登上山頂,目睹美妙的餘暉

將你的身影安靜地投映到白塔的

基座上時,你不可能無動於衷一樣。

你的孤獨在那一刻被放大了

一百萬倍,而與此同時,

你的渺小也被濃縮了一千萬倍。

明明是過客,但令背脊濕透的

卻是朝山者的汗水。上山之前,

演練分身術涉及如何對付

塵世的喧囂;下山之後,

將前生和後世癒合在

不服老的天真中已變成

頭等大事。追溯到起源神話,

惡靈以為只要變身為野兔,

便可逃過正義的法眼;

而騰空的獵鷹,利爪滴着血,

迫使惡魔的原形再次露出猙獰;

搏鬥結束後,獵鷹降落的地方

慢慢形成一座高聳的山丘。

如此,臨別時回望它的風姿,

你突然有欲飛的衝動,也在情理之中。

2018 年 8 月 31 日

梵淨山入門

峻岭的樂趣。自由的呼吸

急促我們在如雨的汗流中終於把握到

只有把面具扔進萬丈深淵

才能減輕的那種重量。

在牛糞和蝴蝶之間,

青青野草犀利於我們試圖

用多舛的命運來模糊人性的弱點時

有東西就像螞蟻一樣。

角度不同,悠悠才更恰當於

白雲像一次純潔的提拔。山路上,

陣雨密集一個洗禮;我們仿佛都還有機會

不辜負我們依然是生命的對象。

接近頂峰時,夏季的山風

猛烈如世界已不再低落於

你我偶爾也會弄錯萬物的影子。

又一次,最好的時光是由盤旋的鷹隼調慢的。

贈李寂盪,2018 年 8 月 13 日

訓獸記入門

黑影憧憧,踩踏的響動

經脆斷的枝葉反彈後,

粗重的鼻息漸漸從宇宙的背景中

過濾出新的物種:一旦靠近,

你可能是它的皮,棕毛倒立,

緊張得就好像在你和死亡的對峙中,

悲傷是一頭野獸;新的飢餓

已經形成,食物鏈的頂端,

你的憤怒比世界的虛無

還要精確一萬倍。要排序的話,

按黑暗的程度,孤獨是另一頭野獸,

以生活為迷宮,將它的糞便

醒目地塗抹在白日夢的出口。

而你太愛乾淨,不甘於

假如按熟悉的程度排序,

死亡是你的最大的潔癖。

常常,趁着夜幕,巨大的悲傷

獸性瀰漫,將命運反芻為

按胃口的大小,死亡無法改變

我們之間的心愛;死亡能改變的只是

我們之間還剩下多少粒虛無。

2018 年 9 月 15 日

詩人臧棣

梅崗入門

天香浮動已然很效果,

但寒香比暗香更氛圍——

就像一次注射,針對記憶的同時,

也針對從你身上能擴散出

多少春天的面積。怎麼看,

尋訪梅花都比尋找自我

更入戲,更委婉於

我們的確可以更直接地面對

我們曾擁有最美的化身。

感謝宇宙中有這麼多好處

突然輪到你來把握它們

是否正顯現在正確的地點。

說起來,和自然接頭,

梅崗就很現場。小徑的盡頭,

細雪的映襯下,小面具塗着

鮮嫩的花色,靜候知音的到來。

如果你確定你已非常接近,

我剛剛混跡在人流中

就沒有白白浪費掉一次虛心。

贈沙克,2018 年 7 月 29 日

方孝孺墓畔

二泉山的陰面,蔥蘢的

佳木中,榔榆最拔萃;

起伏的蟬噪猶如變音的警報,

拉響在綠肺的深處。

但總體上,幽僻依然提煉

一個憑弔:濃密的綠蔭中,

懲罰曾因嘴硬而殘酷,

而死亡早已被風景稀釋。

據說湯顯祖的感嘆比真相

更接近故事的原貌,

但更可能,再天才的線索

也會因原則的改變而日益模糊。

此處,青石有多重,要看你

怎麼隱喻天平的傾斜。

你不會以為歷史的悲劇

從未留下過形似蟬蛻的空殼吧?

成熟的秘密中,每個悲憫

都意味着一次劇烈的牽扯:

皇帝的權力可不是一般的春藥,

吸食之後,人性的黑洞

已將地獄的火焰無縫對接在

張開的虎口中。動物多麼寓言;

陪伴過老虎的人,都曾精明於

歷史不過是一場賭博,

但堅挺的籌碼既已攥在手心,

就這麼丟掉,實在太可惜。

更何況生命和權力的不對稱,

聽上去就像一次盜墓未遂。

2018 年 7 月 30 日

龍泉寺入門

安靜下來,心靈才構成

最大的回報。放生池清澈

一個見底的虔誠。再往前,

花影的彈性甚至比時光更荏苒

一個精神的亮點。普渡橋頭,

煙雨啼綠,將軍山偏僻你

在幽靜的峽谷中感嘆

人世的塵埃至少有一半

可以用清泉洗去;另一半

最好作為小小的懸念,

保留在下一次你依然會

大汗淋漓。說起來,一個人

想要滌盡他身上的全部塵埃

純屬過於現實;更負責的態度是,

只將他身上的塵埃洗去一半。

如此,斷臂崖滄桑野菊

怎麼看,都比人性快了半拍,

才更合乎萬籟的本意。

據說,戰火也曾令此處

嶙峋的巨石焦黑;而千年後,

靈狼洞外,不管你有沒有

準備好一個圓融,山雀的鳴叫

都將洞穿望雲亭的原始動機。

2018 年 7 月 28 日

天坑入門

將你帶到它面前的

那種慣性,還不足以稱之為

命運的安排。迷人之處,

帶着巨大到足以媲美迷宮透氣孔的

一個深坑,它將自己的秘密

緩慢嵌入高原的孤獨;

或者根據形狀,將碧綠的峭壁凹陷成

一個圓,以便面對生活的陷阱時

我們能有另外的選擇,

只是它揭露它自身的假象過程中

順帶用到的一個藉口。

死亡並不真實;真實的,

不過是我們對自然還有

一個很深的想法;比如,

我們的風景,是我們的代價。

抑或更唯美,我們的風景

早已曲折於我們的代價。

贈周瑟瑟,2018 年 6 月 21 日 成都

沁河入門

藍天低得像第二現場;

閃過心底的念頭

無不和你依然渴望

稱它為活水有關。

河床上,河水的奔騰

其實更像溪水的流淌;

假如確不曾像想象中的那麼泱泱,

那是它知道你不會誤解

它的動靜。你不會看不出

彎彎的河道中,暴露的石頭

像一堆幸福的骨頭

陳列着跡象即啟示。

說到緊迫性,越接近源頭,

荒涼越像洗禮。艷陽下,

油綠的玉米如同高高舉起的

正準備否決轉基因的手臂。

很多角落都讓我想到希臘的景致。

比如,河灘上放養的雞

令我突然想起蘇格拉底被迫喝下毒酒時

用冷靜的囑咐抵達的戲劇性:

面對訣別,他說他只欠

阿斯克勒庇俄斯一隻雞;

而我有更激進的想法,只要涉足過沁河,

人世間的債務均可一筆勾銷。

贈李浩, 2018 年 8 月 5 日

與你同在入門

僅僅說地勢平緩

還不足以回饋這北方的

悄悄將宇宙的溫柔單獨泄露給了

最陌生的你。沒有痛苦

對我們的試探,沒有愚蠢

對我們的羈絆,也沒有永生

對我們的持續不斷的小小的疑惑,

完美的置身如同影子也會流汗;

一旦心靜勝過心經,稠密的鳥鳴

來自將時光高高豎起的秋天裡

有一個氣爽,蔚藍到

生活的藝術就是與你同在——

你是幽黑的樹洞,我會與你同在;

你是白雲的夢,我會與你同在;

你是落葉,枯黃到令死神的小把戲

無地自容,我會與你同在;

你是支撐過足底的岩石的稜角,

我會與你同在;從枝丫上

突然飛起,你是差一點

就沒認出的伯勞,我會與你同在;

剛剛潤濕過乾裂的雙唇,

你是溪流,潺潺自然的同情

勝過心靈的慰藉,我會與你同在;

輕輕搖晃,放任美麗的顏色

加深情感的記憶,你是波斯菊,

我會與你同在。哪怕人生的陰影

將世界打回原形:你是愛的盲目,

黑暗到只有瘋狂能成就

一個偎依,我會與你同在;

比閃電暴露得更多,你是我的

神秘的傷口,我會與你同在;

或者就像流言散布的,你是死亡的背叛,

我會與你同在;可怕的美

會嫌你年紀輕輕嗎?你是深淵,

深到只有最陌生的我發出獅群的怒吼

才能將生死之間的界限抹去,

我依然會與你同在。

2018 年 9 月 27 日

那匹馬入門

——重讀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隔着汗津津的厚皮,

尖銳的疼痛在另一個紅海里爆炸;

如果它僅僅是畜生,是揮舞的皮鞭下的

只能由冷酷來麻痹的對象,

那麼,在你我之間

讓沸騰的血液猛然凝固起來的

那一小坨可貴的驚愕

又會是什麼呢?當都靈的烏雲

帶着黑色的困惑將現場圍攏,

哪怕死神偷懶,那永恆的輪迴

也會把你中有我帶到深淵的邊緣,

就好像那裡埋伏着比窄門更多的抉擇。

那裡,堅決到沉悶的空氣

叼着熱燙的碎片,就好像無意之間,

空氣暴露了時間是長過虎牙的。

那裡,高昂的頭顱被緊緊摟住,

伸出的手臂仿佛來自比神的覺悟

還要清醒的一個生命的動作;

而作為一種阻擋,你的擁抱

是比我們更天真的變形記的

分鏡頭,你的哭泣是歌唱的項鍊,

將偉大的瘋狂佩戴成

圍繞着無名遺產的一圈鮮花。

2018 年 9 月 29 日

秋夜入門

我記得這些依然瀰漫在

世界的黑暗中的觸摸:

啼哭是你的溫度,新生比誕生尖銳;

僵硬是你的溫度,你的遊戲

始終領先人間的悲劇,

正如同你的躲藏常常領先我的眼淚;

一滴,就是一個十足的支點——

如果我想撬動地球,阿基米德的

叫喊聽起來簡直像蚊子。

很咸,但假如死亡的味道

僅只強烈於時間已坍塌在

時光的隧道中,全部的呼吸

就不會像此時這般將你的呼喚

過濾成你我的秘密。輕輕顫動的樹葉,

偶爾會巨大到難以想象,

一個插曲,秋夜即秋葉;

這樣的黑暗幾乎可以將全部的仁慈

溶解到心靈深處;我不會畏懼

這樣的挑戰:你的虛無

最終會繃緊我的軟弱,

就好像月光的繃帶正緩緩展開。

2018 年 10 月 3 日

銀杏夜入門

介於夏夜和秋夜之間,

它支起它的黑鐵般的寂靜,

將通往窄門的捷徑

指給你看。它不擔心

你會認錯,它忠於時間

就好像它和隕石打過賭;

每一次路過,它都會準時於

喧響的樹葉像勃拉姆斯

也曾想去非洲看大猩猩。

它清晰於人生不乏幻象,

但是距離產生美偶爾也耽誤大事;

它嚴肅得像它瞧不起

鐫刻在石頭上的甜言蜜語。

它喜歡月光的熱舞,

它孤獨於沒有一種憐憫

能摟緊在它的樹枝上棲息的畫眉。

溫差確實有點大,它用冰涼溶解

宇宙的冷靜,比鄰神秘的善意;

如此,它高大於挺拔就好像

你正從峭壁的梯子上醒來。

2018 年 10 月 6 日

清水灣入門

太靠近碧藍對波濤的耳語,

一排浪,意味着世界的脊背

已被按摩了不止一次;

所以,它的小完全是對比造成的。

肉很綠,茂密到也不全都是

枝葉在輕顫。從大葉榕

過渡到血桐,每個縫隙都太靠近

明亮對人生之謎的刺探。

當最好的溶解來自向外眺看,

黑眼睛也可以清澈到裸露的礁岩

反而不像一次意外;但我們會同意

眨動的睫毛是上揚的白雲嗎。

爬上去,山頂的寂靜就好像

宇宙只剩下了一座大海。

你沒有認出你的心靈的基座

不妨責怪一下:小沙灘太像時間的跳板。

2018 年 10 月 12 日

詩人臧棣

重陽節入門

以死亡為上坡,你的南方很高,

高到每朵菊花都是

一個金色的台階。

以人生為下坡,我的北方很深,

深到每朵浮雲都是

一個白色的嘆息。

必須承認,我今天很黃,

對比度遠遠超過了植物的火焰

對煉獄的一次性補充。

金身比真身,哪一個

更像你的化身?如果忍受不了

膝蓋的尖叫,我怎麼敢賭

起伏的峻岭中唯有

此山為大?大到如果抬頭看,

我幾乎能看見我的背影

漸漸小於從你的肩頭

慢慢飛走的一隻山隼。

2018 年 10 月 17 日

視  頻

北京大學教授臧棣評西安賈淺淺:她很有才華,是個有前景的詩人!嘖嘖嘖

參考來源

  1. 臧棣 ,搜狐網
  2. 臧棣 ,360個人圖書網
  3. 臧棣 ,鳳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