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散文的種子(周振華)
作品欣賞
記憶-散文的種子
我的散文創作靈感與素材幾乎全部來自我的記憶,於是,我認定,記憶就是散文的種子。
我覺得散文作家們都應該有或多或少的同感,特別是反映親情、鄉情的那部分作品更應該是這樣。
很多時候,記憶會讓你想起老家老屋銜着荊條雞窩的窗欞,院裡頂着蜜疙瘩的朵朵棗花,鄉野搖曳的紅燈籠般的大蓋柿,還有趴在牛背上甩着小鞭兒的牧童,太陽下一閃一閃的鐮刀,暮色中裊裊升起的一縷縷飄着柴草香的炊煙……
當浩瀚的閃爍着人性光輝的記憶精靈從我們每一個作家的大腦中源源不斷地傾出並迅速植入文學這塊肥沃的土壤的時候,這個世界就會立馬變得生機盎然,光彩奪目,希望與希冀,美好與浪漫也將瞬間鋪至天涯。
在逝去的歲月里至今仍保持在我們每個人腦子裡的事物或事件或刻骨銘心的印象就是記憶。
散文創作多是抒寫發生在從前的事情,作家不負神聖職業的操守,握在手中的那支辛勤的筆一刻也不停地在觸碰和調遣沉澱在歲月深處的一切美好的記憶。準確說每一篇散文作品的形成或完成,都該是從作者的記憶中分撿出來的某個或多個疊加在一起的記憶然後經過鍛洗、拋光和打磨而出世的。這些深藏在作家大腦中的記憶當遇到外面適合的溫潤的土壤、墒情、雨露、陽光的時候,它們就會以頑強的生命力在天地間萌動、發芽、生根、開花、結果,為社會為我們每一個具有七情六慾的自然人生產和提供籽粒飽滿營養四溢的精神五穀。
作家大腦中的記憶庫,是龐大的、深邃的、智慧的,他們每個人在他們的大腦深處都存儲着數以萬計的記憶單元或記憶辭條,儘管作家們始終沒有刻意地也顧不上將它們認真梳理並加以分類,但這些記憶信息還是以超常清晰的邏輯關係分布在該儲存的區域,隨時等候「出征」,接受主人的調遣。
記憶信息的儲存量和側重點應該是依作家個體的不同而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儲存方式和邏輯順序,有人注重宏觀,有人注重微觀;有人感性,有人理性;有人細膩,有人寬泛,有人不丟大事,有人不漏細節,因此,每個人的記憶都帶有鮮明的個性認知。這種個性,移植或反映在作品裡,那就是我們所說的創作風格或是作品風格。當然,記憶還需要語言和文字藝術的構思與表達,絕不是記憶的原樣翻版。
儲存在作家大腦中的記憶信息如果從共性的角度分析,無非有這樣幾類粗線條的涵蓋。一是社會方面:即社會的跌宕起伏留給作家們的深刻印象或觸動,包括民族衝突、戰爭戰事、國家制度、法律條規、政治運動、重大決策、方針政策、國計民生、治安形勢等等。二是家庭方面:即作家所成長的不可迴避的家庭背景和生存環境,包括民族、出身、地域、出生年代,生存條件、社會關係、家庭成員的婚喪嫁娶、生兒育女、生老病故等等。三是個人方面:即個體在社會及家庭環境的牽制下所必須面對和走過來的成長經歷,包括上學、入團、入黨、參軍、工作、職業、結婚、生子、處事方法等等。以上三個方面會留給作家們龐大的記憶信息量。
這些記憶信息從另一個角度講,實際也是作家們的生活經歷或閱歷的總和,這個「總和」通常與作家們的年齡和積累成正比,也與作家的生活經歷和歷練程度成正比,更與作家的秉性、良知、真性情呈正比。沒有這個「總和」或缺少這個「總和」,一切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也就不可能創作出具有大造詣的散文作品。散文難寫,是因為它必須要來源於那句都已經說破了嘴皮子的話——真情實感。在「古縣牡丹杯」2011年度華文最佳散文獎頒獎典禮上,中國作協主席鐵凝以獲獎作家的身份委託評委會向大家轉達了問候和感謝並發來賀信。鐵凝說:「人們有時會把寫小說稱為『作小說』,但很少聽到有人把寫散文說成『作散文』。也許散文的不可製作性確立了它的難度,散文需要智慧、誠懇、真性情。作為一名寫作者,散文是對我的情懷與文字的終身磨礪。當我學寫散文時,我以為我是在做人生的學徒。也因此,請允許我借頒獎的喜悅場合,向優秀的散文作家和散文編輯家們表示誠摯的敬意!」鐵凝主席的賀信不長,但折射出的是她對散文創作的精密理解與高度凝練,她準確概括並告知我們,散文是什麼,散文怎麼寫,散文創作的真諦在哪裡,她的「當我學寫散文時,我以為我是在做人生的學徒。」的感悟和境界對我們每一個從事散文創作的人來說是何等的寶貴和至關重要。
作家的記憶,不可小視,它們很重要,因為那些記憶都是作家們曾經歷的那個時代或年代的真實寫照,客觀而真切。它們還會直接影響和左右作家作品的立意、品味、基調、角度、深度、高度、厚度、密度、亮度、純度。
作家們的記憶均來自生活的點點滴滴,它們如實記錄下了各個年代、各個歷史段落所發生的事情事件,散文就是從作家的記憶中調出來進行再創作的文體。作家們在創作的過程中需要定時或不定時地翻騰這些記憶,整理這些記憶,調用這些記憶,即使未在創作期,也習慣咀嚼儲存在大腦中的記憶辭條,一條一款一遍又一遍地召喚它們,親近它們,不能讓這些記憶凝固得太久,太久就會坨在一起,還會發生衰減,會流失,當然也一定會影響作家們的調檔和創作素材的絕對擁有。
我認為,作為作家,他們的記憶與常人不大一樣,也許他們肩負着使命,其特點他們的記憶最終會以文字的形式復原並展現給更多的人去檢驗去認證曾發生在我們身邊的那些事情。這些記憶不管儲存多久,最終還是要從他們的大腦中跳出來,然後以另一種形式記錄或反映所逝去的讓人留戀的時光歲月。作家的記憶,仿佛就是隨時隨地要孕育和發育的散文種子,完全可以理解為是在他們大腦中聚集排列的胚胎,它們時刻準備着,當作家需要或決定它們其中的每一個記憶胚胎進入孕育期的時候,它們就會被分撿出來,然後着床、發育、直至形成一部完整的散文作品。
其實,不只是散文,所有文學作品的問世,不管是什麼體裁,大多也是來自作家的記憶片段,要麼是記憶觸及了靈感,要麼靈感撞擊着記憶,於是,才有了後來的作品。
作家們的記憶,可謂個個都是超群的好。比如發生在幾十年前甚至更遙遠的事情,作家們也能隨時一個個撿起來,然後輕輕吹去歲月的塵埃,呈現出的景象仍和新的一樣。
為什麼作家的記憶力好,是因為他們具有極為細膩的思想情感,任何事情經過他們的腦子,都要儘可能長一點時間的停留,不會輕易溜走,而後立刻引起他們的思維、運化、吸收,最後將所有的信息鐫刻在大腦中,風乾為記憶。為什麼作家大多具有耿直的性格,是因為他們不想折扣心中那份真切的記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所以作家們的記憶,通常是黑白分明的、客觀公正的、讓人信服的,至少在從大腦深處未被調出之前是這樣的。
作家在創作時,記憶的提取不是按先來後到的順序,而是根據創作題材或體裁的需要決定誰先出來。有的記憶在一生的創作中需多次提取,反覆提取,有的記憶卻很少涉及,甚至永遠不會觸及,這完全取決於作家的人生態度、世界觀、方法論。
人這輩子之所以活得那麼有滋有味,有情有調,其實都是人生各個階段所積累的記憶散發出來的。當然,記憶中也有讓您心酸難過的事情,人生就是五味雜全。但作家還具有另一個功能,就是能將所有的苦澀轉換或置換為以甘甜為主色調的記憶時空。作家總是在追求真善美。
記憶,特別是童年或年輕時的記憶,隨着年齡的增長會變得異常活躍,極不安分,不老實。它們有時蜂擁而至,有時勢不可當,有時把腦袋漲得沒有了縫隙,長時間不能讓人平靜下來,甚至被它折磨得不能入睡,記憶在大腦深處常常翻洋倒海。 年齡大到知天命的時候,似乎身上的所有知覺都遲鈍了,都不再那麼敏感,那麼富於激情,即使面對當下五光十色的巨大誘惑也不會再有強烈的反映,仿佛一切都該順其自然,任那些耀眼的東西漸漸淡去,比如名啊、利呀,包括所有曾經讓你心動的事情。但唯有記憶一次次被聖潔的文字召喚出來,然後再以極其平和的心態表達開去。
人生抱着積極向上的心態,就會情不自禁地喜歡翻騰那段美好的記憶。其實,誰都知道記憶不全是美好的,甚至存儲着若干個戳心刺肺的隱痛,但只要你珍愛人生,熱愛人生,再苦味的記憶也會覺得甜絲絲的。如果整天情緒低落消沉,那就會不自覺地去翻騰那些讓人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想作家們的開明、通情、大度、豁達、感恩,足以會擋住這些東西闖進他們的作品。 記憶,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對人生早期發生的事情仍像是在昨天;記憶,總是那麼鮮活,水靈靈的,活蹦亂跳的,不管過去多少年,它也不霉、也不變,味道猶如陳年老酒;記憶是散文的種子,有它們,這個世界就會春意盎然,充滿生機;記憶能幫助我們挖掘和創作出更多、更美、更耐人尋味的散文佳作。[1]
作者簡介
周振華,字博際,號樂山齋人。北京昌平人。北京市昌平區文聯名譽主席。。